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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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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是我和夏唯升入高中的一年,也是我们之间的隔阂与矛盾渐渐显露出来的一年。
六月初,正是三年初中生涯中最忙的一段日子。课表里的副科已经好久没有真正落实,主科老师们则是交替着不停上课考试,每当上课铃响起,同学们无不一副精疲力竭、了无生气的样子趴在课桌上,就连空气都压抑沉闷,令人喘不过气来。
可是与之相反的,每到下课,所有人都一副打了鸡血的兴奋样子,从抽屉里抽出厚厚一本同学录,东跑西跑地请求别人帮忙写。
——毕竟,相处三年的大家,只有短短一个月就要分别了。
与周围的火爆环境格格不入,我的座位边永远是安安静静的,就连空气过渡过来,都会变得沉静许多。
有时候我会想,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气质”吧。
例如我的双生妹妹——夏唯。
她的身边永远都是热闹活泼的,弥漫着青春少女特有的美好气息。
夏唯的座位就在我斜后方,那里已经围满了人,等待着她写同学录的人们笑着闹着,把她圈在中间。
是的,我的妹妹,她是所有人的中心。
我眯了眯眼,回过神,提笔在“请写下你想对我说的话”这一栏上写下几个字,然后把手中的同学录递还给坐在我前方的男孩。
男孩翻开我写的那一页,看了两秒,突然对我笑了笑:“夏唯的姐姐真是有趣,‘请一如既往的安好’吗?谢谢,我会的!”
然后他转过身去,留下我一个人对着他的后脑勺发愣。
请一如既往的安好。
我在每个人的同学录上写下的,都是这句话。老实说,我对他们的感情虽然并没有这句话所体现出的那么真挚,但是同学们都能够好好的这份心情倒是不假。
不过因为从没有人在意过我的感情,甚至说从没有人给我一个谢谢,以至于这份心情连我自己都不屑一顾。
但是今天,我听到了有人对我说“谢谢,我会的”。那是第一个,对我的祝福给予答复和感谢的人。
我的心里没有由来的泛起一阵异样的感情,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如同苹果糖一样酸涩却又甜美的、名为悸动的心情。
那种心情让我忽略了他对我的称呼是“夏唯的姐姐”,以及曾经在班级里风传的八卦——“沈乐喜欢夏唯,沈乐和夏唯在谈恋爱”。
坐在我前方的男孩,对我来说是特别的男孩,他叫沈乐。
我把课桌整理干净,解下挂在书包上的青蛙玩偶充当枕头,沉默的趴了下去,不久便昏昏沉沉地进入梦乡。
梦里,有一个叫沈乐的男孩,眼角弯弯的,俊朗的笑容蒸发掉笼罩在我周身的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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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中考便是决定命运的一切,所以刚刚考试完的同学们便个个精力充沛,像是把被考试榨干的精力都夺回来了一般。
而期待着被学校推优的同学们则正好相反,紧张的恨不得立刻冲到办公室把老师鞭策一顿,好让她们快点改出卷子,推荐优秀。
夏唯就是其中一员。
此时,她正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对着昏昏欲睡的我发着牢骚。
“悠,你说什么时候会出成绩?老师会推荐我们吗?”她清澈的美目映着日光分外明亮好看,闪的我的困意愈发浓郁。
见我这幅样子,她更加不满,撅嘴推搡我:“悠?悠!我和你说话呢,真是的,你是猪神附体还是睡神转世,除了睡觉你什么时候干过别的了?别睡了啦!喂!”
“……啊?”我沉默一阵,用极其迷蒙无辜的声音回应她。
“你……哎,真是!”她怒瞪我两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赌气的转过身,重重地从鼻腔中挤出一个气势颇足的“哼”。
在一旁饶有兴致围观的人们终于忍俊不禁地凑了过来,更有甚者伸手捏了捏夏唯软嫩的粉色脸颊,继而学着我的语气“啊”了一声,以此来调笑她,和她打趣。
我揉揉睁不开的眼睛,淡淡地说:“你会被推荐的。”
她有些诧异的转过身,看着我沉默两秒,挤出一个:“啊?”
和我相似到难以分辨的面容,和我相似的神情,如今又用和我相似的语气说出和我相似的话语,看到这里,旁边的同学无一不笑出声。
“哈哈哈,夏唯,你和你姐姐满像的嘛!”
“是啊是啊,刚才那真是和你姐姐一模一样!一脸呆样!”
夏唯被同学们笑的愣了愣,脸红着解释,边解释还边顾忌地看着我。
是的,他们为了让夏唯开心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我已经习惯了。
我用特有的迷蒙眼神盯着他们,继续面无表情。
“大家别这么说,夏唯的姐姐其实人很好的。对吧,夏唯?”沈乐忽然插嘴,一脸正义地帮助我们走出尴尬。
“是的!悠虽然有些……呃,有些懒,可是绝不是那种呆!大家以后不要这样说啦!”夏唯像找到救星般的往沈乐旁边凑了凑,继而大声说着。
周围的人被他们的气势震住了,但很快又恢复过来,一脸暧昧地说着:“是啦是啦,沈乐就知道护着夏唯,这次为夏悠说话也是想讨夏唯欢心吧?上次还看到你们单独去逛街!我们都知道的!”
“不、不是的!”沈乐和夏唯同时开口,然后对视两秒,脸上泛上可疑的红晕。
“还说不是!唯那次还戴了个很特别的紫色发夹,我都看到了!”某个知情者爆料。
“我们都懂的……”起哄众人立刻了然的附和。
紫色的发夹……么?我心底划过一丝了然。
坐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却突然觉得永远都进入不了他们的世界。
我沉默地坐在一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快速刺了一下——隐隐的痛还泛着莫名的酸涩,而始作俑者无迹可寻。
抚了抚手中的青蛙玩偶,我再次趴了下去。
闭眼,是和以前同样的漆黑,但是心境却和以前大不相同。
我想从那时候起,我和夏唯之间就存在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一如那只玩偶,夏唯和我一人一只的青蛙玩偶。对于夏唯来说那是挂坠,而对于我,只能是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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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唯果然被推优了。
而且还是唯一一个A中的名额,附带的好处是免掉一年A中的学费。
不论老师、同学、家人,所有人都在祝贺她,可是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我环顾四周,发现不开心的还有一人,那便是沈乐。
我想他们的不开心肯定是有共通点的,可是那并不是我该在意的。
从小练就的淡漠让我拥有了一种聪明,那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的特质,那就是——不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纠结。
虽然曾经被感动过,但是我想沈乐和我,在我有生之年是不会再有交集的了。可是我并没有时间去为自己这难得的少女心思遗憾,因为除了这种不可能成立的可笑感情以外,我还有一件必须在意的事情。
夏唯的A中名额是唯一的,而我虽说也有一个重点初中的名额,但是那所谓的重点初中,比起A中来简直是云泥之别。
无论是教学设备,教学条件,教学环境,学校所需要拥有的任何一点,A中在Z市无疑是NO.1,所以……
作为双胞胎,本来就该承受被外人不断拿来比较的压力,而在各种方面,我都输的很惨,除了成绩。
虽然说我的成绩一向在夏唯之上,可是这次推优的结果大概可以把我唯一一样站住脚的胜处也打击掉吧。
放学。
我清理好书包,走向正站在班级门口等着我的夏唯。
“走吧。”她反常的情绪低落着。
“嗯。”我点点头,带着被说教的觉悟向家的方向走去。
大概是双胞胎特有的心灵感应,我可以感受到她心里的焦虑。
我正想开口问她怎么了,她却是跳开一步大声对我说:“悠,你先回家,帮我和爸妈说一声,就说今天同学过生日我晚点回去!我现在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回家再告诉你,谢谢悠!”
把要交代的事情一口气交代完,她头也不回地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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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鞋的时候,我很无聊的在猜想看到只有我一个人的时候,妈妈会先说“小悠回来了”还是先问“小唯人呢”。
客厅传来妈妈拖鞋啪哒啪哒摩擦地板发出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妈妈也站在我眼前。
她接过我的书包,本是笑着的脸在看到我只有一个人的瞬间僵硬了起来,她用一种兴师问罪的语气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小唯去哪里了?”
这样算是先问我还是先问唯呢?
我突然有些想笑,却还是用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简洁地答道:“同学生日,唯让我先回来。”
妈妈紧张的表情一下子轻松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名为宠溺的无奈,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我这么说着:“小唯这孩子真是……唉,拿她没办法。你做姐姐的,也不知道管管她!来,进来吧。”
妈妈抱着我的书包往饭厅走去,面对着空气可确确实实是对我说:“去洗手吧,吃饭了。记得去喊你爸爸。”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走进书房喊了爸爸,然后默默地走进洗手间。
正在办公的爸爸,看到我的第一眼表情柔和起来:“是小唯……”
第二眼看清了,舒展开了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是小悠啊,好吧,我一会就过去。”
变换表情的速度如同京剧变脸。
我想打开水龙头的那一瞬间我是有些怨恨的,为什么同样是女儿,父母面对我的时候,连回头都不愿意呢;为什么同样是女儿,父母面对我的时候,连表情都要不一样呢。
——为什么只有面对着我的时候,连普通亲人之间的关怀都吝啬,不肯施舍一点给我呢。
就算是父母,也有真心厌恶自己子女的时候。
没有唯的餐桌,气氛冷冻到冰点。
我这才发现,没有唯的叽叽喳喳,餐桌上不会有交谈;没有唯可爱的抱怨,餐桌上不会有父母温柔的安慰。
没有唯,我根本没有存在的意义。
“砰。”客厅里传来关门的声音,妈妈立刻放下碗筷快步走了过去,一阵模糊的唠叨后传来一声惊叫,惊的爸爸也赶紧跑过去。
“小唯,怎么啦?怎么哭了?小悠不是说同学过生日你去玩了么,怎么回来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在外面被同学欺负了,别哭了,有什么事儿和妈妈说!”妈妈一连串的问句里满满的都是关切。
“是啊是啊,小唯,爸爸会保护你的,别哭了!”爸爸把胸脯拍的啪啪响,一脸想要逗笑夏唯的滑稽样子。
“呜……悠,悠……”夏唯呜咽着,跌跌撞撞地跑到饭厅,一副溺水者看到了浮木般的表情,冲过来趴在我身上“哇”地一声越哭越厉害。
“……怎么了?”看着哭泣的夏唯,我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感觉。
有幸灾乐祸、有担忧、有畅快、有心疼……各式各样矛盾复杂的感情在心里翻搅着。被哭得浑身颤抖的夏唯当成依靠紧紧抱住,我只想说,这一刻的我,不比她好受多少。
“沈乐……呜呜呜……”她哭的浑身颤抖,双目红红的,如小兔子一般,一副令人怜爱的样子。
余光瞟到站在一旁的父母,我扶起夏唯,努力让自己万年不变的冷淡语调柔和些:“我们去房里说,免得爸妈担心。”
“呜……咳咳,嗯……”因为哭泣而呼吸不畅,她咳嗽了两声,扯着我的衣角,脚步虚软地和我一起向房间走去。
关上门的瞬间,我没有忽略妈妈警告的眼神,以及语气不善的话语:“真是的,不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这么粘你。小唯性子软,又爱哭,你做姐姐好好安慰一下她,听到没?”
我眯眼,看了看妈妈脸上丝毫不掩饰的关心,语气平淡如初:“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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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了杯热水,塞到夏唯的手里,不着痕迹地躲开她想缠上来的双手,问道:“怎么了?”
……
耐心听她结结巴巴的讲完事情经过,当我理清思绪之后,她已经伏在松软的枕头上睡着了,及背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散在一边,衬着她泪痕交错的小脸,此刻的她颇有些狼狈。
我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心情复杂地出了房间,给妈妈汇报情况。
“和关系很好的朋友因为初中要分开的事情而闹僵了,夏唯要去A中,那个朋友不让。”我坐姿端正地坐在父母对面,表情僵硬。
“这样啊……”父母貌似松了口气,继而敏锐的抓到了“A中”这个词,脸上染上笑意:“小唯果然被推荐了啊,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眼神转移到我的身上时,意味不明地闪烁了一下,眼中的笑意黯淡了下来:“不过听说A中只有一个名额吧?那你呢?”
我淡淡的答:“市重点。”
妈妈皱了皱眉头:“虽然说是重点,但是还是比不上A中吧?你也真是的,怎么只有市重点呢?平时的成绩不是比小唯还要好些吗!”
爸爸语气缓和,却还是听得出虚假的成分:“唉,算了,小悠也算不错了。”
妈妈皱眉地更厉害了,声音上扬:“不错什么啊?要是让小悠和小唯分开,小唯又要不高兴的!你知道A中的学费有多贵吗?”
“虽然是这样……可是……”爸爸顾忌地看了看我,小声说着:“孩子她妈,当着小悠的面呢。”
妈妈气愤地一拍桌子,怒视着爸爸:“你就知道在小悠面前装好人,小悠不在的时候你不还是很赞同我的吗?现在不是当面不当面的问题,家里的新房都在装修了,到时候我们还有贷款要付,没有名额哪来那么多闲钱给小悠弄‘后门费’!”
看着眼前争吵的父母,我没有由来的想哭。眼睛干涩,喉间却不断涌上难忍的酸涩。
“十三号A中有面试。”我微微低头,任刘海遮住我的双眼:“一百八十分以上免三年学费。考不上的话,唯那边我会负责。”
淡淡地说完,扔下父母留在原地呆愣,我极快地转身,挺直背脊慢步回了房间。
关上门的一瞬间,脸颊边滑过温热的液体,直流进嘴里,咸涩的味道在舌尖散开来。
从性情变冷淡开始的第一次哭泣,只有自己知道的哭泣。
从性情变冷淡开始的第一次承诺,和父母说话字数最多的一次。
为了家里的负担,为了唯的快乐……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为什么,无论什么事情都是我来承担呢。
……不甘心。
用背脊抵着房门,哭的撕心裂肺却强忍着不能发出声音。因为唯好不容易睡了,因为父母在门外。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但是为什么,我哭泣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安慰呢。
唯调皮捣蛋的时候妈妈会握着她的手,宠溺地说你现在这么不乖以后长大可怎么办哟。唯不开心的时候爸爸会把她抱在腿上,温柔地问小唯又怎么有什么事情都和爸爸说,爸爸会保护你的。
而换到我,顽皮只会惹来妈妈嫌恶的唠叨,不开心只会让爸爸干巴巴地说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影响了学习怎么办。
就算从小就知道父母对待自己和对待唯并不一样,但是还是会觉得……
……不甘心。
我想说,其实我很在乎我和唯超越亲情的羁绊。
我想说,其实我还记得我和唯一起谈心事然后不知什么时候一起陷入沉睡。
我想说,其实当我以为我可以为了唯一直放弃所有到最后的时候,我却想开始争取了。
我想说,其实我没有什么可说。
因为怨恨的种子早已发芽,在我发觉的时候,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无法铲除,无法当作它不存在,只能任由它在我的心上投下浓浓的阴影。
我终究还是无法忍受独自一人的孤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