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十》清石

6、又一段新的生活（2）

　　我们俩在门口相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顾止尚打破了沉默。
　　“怎么，睡不着？”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酒味，不过他好象很清醒。象他这样的人应该是善于交际应酬的吧，怎么能轻易将自己灌醉呢。
　　“嗯，有点早，想到客厅看会儿电视的。”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刚才典典和我在房间里的对话，可是我还是透出了一些不自然。
　　“那我们到客厅坐坐，好吗？”他的脸上没有波澜，让人无法猜测。我点了点头，跟在后面去了客厅。
　　二楼的客厅面积没有一楼的大，不过却更雅致。如果说一楼的客厅会让第一次踏进这个家的人，感叹它的豪华的话，那么二楼的客厅则是一个藏在深闺的隐秘的所在。我来这里也不过两天，可我却是第一次进到这个客厅的时候就有了这样的感觉。
　　暗淡的灯光，仿佛凝滞的空气，我和顾止尚深陷在沙发里谁也没有先说话。静默了几分钟之后，他抽出了一支香烟点上，烟气氤氲中，我仿佛突然之间看到了他脸上的沧桑。
　　“卢亦，觉得典典还好吗？”他抖落了些许烟灰，突然问道。
　　“嗯？”我不解。
　　“你知道吗，在你之前她曾经气走了好几个家教。”
　　“我知道的。来之前，我听表哥说过，前天我刚把行李搬来的时候，你也对我说过的。”
　　顾止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掐灭了手中的烟。
　　“这个孩子，有时候我真的是没有办法的。我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成天地都在想什么，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他叹了口气，抱怨写在脸上。
　　“可我觉得她很可爱，我们相处得很好，虽然时间很短。”我有自信会坚持下去。
　　“这点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不在时间长短的。也许典典真的是和你有缘呢，她好象什么事都愿意和你说，而对于我这个做爸爸的，却显得很生硬。”我能听出他的无奈与苦恼。
　　“不要紧的，顾先生。以后你只要多抽点时间陪她就好了，典典其实很喜欢你的。”
　　“我知道的，她是怕我甚于亲近我。说真的，在我面前她从来没有象和你这样亲近过。”
　　“也许，也许，．．．．．．。”我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的话，也许他听了会不高兴的。
　　“也许什么？”顾止尚一脸的疑惑。
　　“也许是因为缺少母爱吧。”说完我看了看他的反应，我在想着要不要往下说。
　　话说出之后，我才发觉自己是不是失言了。毕竟从进这个家到现在，他并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一次典典的妈妈。而且这偌大的一个家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如果他想说的话，应该早就说了。我干嘛多事多嘴的呢，这样说好象我是一个喜欢窥探别人隐私的人。
　　“有些事想避却避不掉的，是吗？”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开了口。
　　“对不起，顾先生，我不是有意要说的。”我想刚才自己一时失言勾起了他的伤心事，真的有些惭愧。
　　“没事的。”说完这句话，他又是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他还想不想说话了，正考虑着是不是该起身回房了，却发现顾止尚又掏出了一支烟。看那个样子应该是还有话和我说的，我便只好安静地坐着，等他发言。
　　“刚才我站在门口有一会儿了，听到典典和你的对话，心里挺难过的。”我的猜测没有错，刚才从他的样子就猜出了几分，只是没敢下结论。
　　“噢，也没有什么。小孩子的想法有时候真的挺天真的，她们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能按大人的意图来要求她们的，对不对？”突然感到有些难堪，因为他说刚才听到了我和典典的对话。典典说了在老师面前把我当作妈妈的事，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一直以来，我都尽量避免在她面前提到这些的。我知道是避不开的，只是没想到她这么小就能有这么多的心思。”
　　“顾先生，既然你说到这些了，我就说两句，行吗？”我看着顾止尚没有表情的脸，想看到他的意见。
　　“卢亦，你说吧。”声音很平静，没有了原先的激动。
　　“顾先生，我只是个家教，也才来没几天。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典典，我希望她做个快乐的小姑娘。可是很多时候，她是忧郁的，和实际年龄一点都不符。我想这不是她本来的样子，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和我在一起的不长的时间里，她也活蹦乱跳的，和外面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孩子没有一点区别的。可我发现有你在的时候，她反而有些拘谨。你有这些感觉吗？”说到这里，我已有些刹不住了。
　　“我有的，只是，．．．．．．。”顾止尚欲言又止，好象很犯难的样子。
　　“只是什么？”
　　“没什么，你先说吧。”他甩了甩头，好象这样便能甩掉一些烦恼似的。
　　“对于你们这个家来说，我只是个突然闯进来的陌生人。不过好在典典很快接受了我，让我甚感欣慰。不过，我到底只是个家教。典典现在对我的感觉，也许只是一时的寄托吧。等她稍微长大一些，她就会明白的。其实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典典真正需要的是母爱，顾先生。”说完这番话，我直直地盯着顾止尚，看他有什么反应。
　　没有我想象中的暴怒，没有责备，只有一声叹息。这已经是今晚我听见的他的第二次叹息了，象他这样人前风光无限的人，恐怕也只有在家里，在这个时候无所畏俱地叹息吧。
　　“卢亦，你说得都对。我也很感激你刚才对典典所做的，你没有用强硬的态度责备她。我自己的女儿我了解，她需要更多的宽容，而你做到了。”顾止尚的声音很好听，特别是他在赞扬一个人的时候。
　　“没有什么的，对一个这样温温柔柔的小女孩，谁也强硬不起来的。你说得对，她需要更多的宽容，可也需要更多的呵护。”
　　“温温柔柔？”
　　“对啊，难道你不觉得吗？”
　　“她在你面前说话的确挺温柔的，可是对别人一向都是有些蛮横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典典会这样有没有什么原因呢？”
　　顾止尚摇了摇头，认真地看着我，仿佛答案写在我的脸上似的。
　　“顾先生，其实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典典。可你有没有想过，她不喜欢你这样表达的方式。也或许，你没有达成她的某些心愿。”
　　“不会啊。你现在和她住一个房间，那些布娃娃，还有那些玩具和画册，你也看到了。她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甚至她没有开口说的，我也给她买了。”显然他是误解了我的意思，也或许他是在装不知道吧。
　　“可我指的不是这些物质上的需要，以顾先生你这样的实力，没有谁会怀疑你会亏待自己的女儿。可你有没有想过，她还有一些物质以外的需求，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呢？”
　　“物质以外？”
　　“对啊。你千万不要以为她年龄尚小，便头脑简单。其实她也有她这个年龄段的精神需要，只是你不知道。或者她以前也和你说过，而你却没有理会。有吗？”
　　“可有些事，不是说到就能做到的，不是吗？”他没有再回避，只是有些无奈。
　　“顾先生，我不知道你经历了怎样的过往，也不想知道。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仅属于自己的一份秘密，谁都有权对此保持沉默。可是我想说的是，典典她还小，她真的需要母爱。要不然以她小小的年纪，如果不是渴望已久，怎么会在老师面前撒谎把别人说成是自己的妈妈呢？”
　　“我也不是没想过。可是，可是做典典的妈妈，也就要做我的妻子。可我现在真的是没有这个心情了，真的。”顾止尚的表情陷入痛苦之中，那种表情我再熟悉不过了。谁没有过去，谁没有痛苦的过去呢？
　　“我只是说说而已。其实我是冲口而出的，只考虑了典典，却没有从你的角度去考虑。你别放在心上，好吗？”
　　“不，你是对的。其实这几年家里人不止一次地催过我这事，我都感到很厌烦。可是今天听你说了之后，觉得真是对不起孩子。我真的太自私了，没有过多地考虑孩子的立场。”
　　几年？我不禁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神情痛苦的男人，他的眼里满是伤痕，脸上的表情坚毅。虽然他还没有告诉我他的往事，可我知道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也许那是他一辈子也不愿再提及的，可是今天却被我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我是无意的，可也是不可避免的，不是吗？有谁能避开过去一辈子？谁没有伤心过往呢，可是整天深陷其中又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