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烟波千里

31、第 31 章

　　第二日是齐王璃月他们启程的日子，芷烟一路送他们至城门外，离别依依，虽是伤感，可他二人奔赴的是一片渴求已久的新天地，喜悦的眼泪已掩盖了伤感的泪水，对未来生活的希望更多得胜过了离愁别绪。
　　芷烟从城门外回来一路默默不语，身边跟着一个侍卫，是文哥临走交待代替他保护芷烟的。那侍从对芷烟道：“大人临走吩咐，小的奉命保护姑娘，听从姑娘一切命令。”芷烟道：“你说听我一切命令，我如今想见一个人，你可能办到？”那人道：“是什么人？”芷烟道：“此人现在刑部大牢中，是个重犯，名叫曾允南。”

　　芷烟站在牢门外，隔着竖立的一个个木桩，看着那个墙角里披头散发闭着双眼一脸漠然的人。芷烟心中刺痛，凑近门前轻声唤道：“允南。”
　　曾允南听到声音，微睁开眼，他看了芷烟一眼，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却转过脸去，仍是缩在墙角不动。
　　芷烟心中凄楚，她蹲下身子，对曾允南说道：“允南，你，不愿见到我？”
　　曾允南仍没有回头，芷烟只听到他虚弱的声音：“你走吧，我无颜面对你。”
　　芷烟的手指重重地捏着木栏，说道：“允南，你后悔了吗？”曾允南不答，芷烟道：“可我后悔了，如果当初我们没有让你执着于功名，你就不会到这官场中来；如果我不是这么冲动固执上京来，你就不会走进洛王的圈套；如果不是我的心里一直私心的恨你，就该将洛王的设计告诉你，我甚至可以劝你归附于他，你们有同样的理想，本该站在一起。是我心里一直放不下私怨，眼看着你落到今日的田地。我一直怨着你们的私心，可我何尝不是一心想着自己！”
　　曾允南终于转过头来，他看着牢门外落泪的芷烟，慢慢地爬了过来，“芷烟，”他嘶哑着嗓子说道，“到今天，你仍然为我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他跪在地上，道：“这如何可以怪你，这是我自己做下的错事，从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会有报应，可这官场这样的深，这样的漆黑一片，我早已找不到回头的方向。芷烟，当我在京城见到你时，我是真的欣喜万分，就好像看到了一点光亮，我深信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一定能找到回去的路，所以我不计一切地想把你留在身边。可是，我又怎有这样的资格？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老师，我背负的人太多，还有玉伦，是我毁了她一生。”曾允南满面泪痕地垂下头，坐倒在地上。
　　“她现在在哪里？”芷烟问道。
　　曾允南摇了摇头，说道：“我曾派了人去寻她们的下落，回报只说她娘病死在流放的路上，她姐妹二人却不知去向，如今也是生死不明。”曾允南缓缓闭上了眼睛，说道：“我对不起她，我从前怕她，怕见到她，怕她对我的好，在我眼中她也是将我拉向堕落的手，可如今每当我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她的脸，她的身影，还有那些细细密密的春藤滚边。”
　　芷烟心中凄然，听他幽幽说道：“芷烟，我如今最怀念的是当初我们围在老师身边听他的故事，一园的菊花，满身的月光……芷烟，我若是死了，到了阴间看到老师，他还会不会认我？”
　　芷烟忍耐不住，流泪道：“允南，你已经知错了，已决心悔改了是不是，爹知道的，他明白的。你也不会死，你一定会从这里走出去。你不是怀念那些菊花吗？它们一定还在，爹的私塾也在，你可以回去，去那里重新过平静的日子，从前发生的一切你就当做过一场梦，再也不要记起。”
　　曾允南不语，从喉中却慢慢发出呜咽之声，哭声越来越大。芷烟紧紧抓着他的手，眼泪也一串串的滴落。

　　芷烟低头从刑部出来，那侍从走上来。芷烟心绪未平，也不理会，跟着他欲出去。只过了一个转弯，芷烟便发觉那不是来时的路，她停住了脚步。那侍从见她停住，似乎有些无措，上来有些不安问道：“姑娘，怎么了？”
　　芷烟不答，只是怔怔站着，过了好半晌，她平静说道：“走吧。”
　　那侍从更加不安，问道：“姑娘想去哪里？”
　　芷烟微微一笑，道：“方才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就去哪里。”
　　那人连忙答声“是”，在前继续引路。
　　芷烟被引进了一间屋子，屋里椅上坐着一个人，垂着头，芷烟进来，他也没有抬头。芷烟凝目看着他，从宫变那日到今天，他们已有十几日没见，可这十几日却发生了太多的事，如今相见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芷烟慢慢走过去，来到他身边，唤道：“承远。”
　　那正是昔日的洛王，今日的皇帝。他抬起头，却仍不看她，说道：“听到你叫我承远，我真的很欢喜。可是接下来你要跟我说什么呢？你也要去过平静的日子吗？也要把这些当作一场梦吗？”
　　“你听了我与允南的说话？”芷烟轻声问道。
　　他露出苦笑：“我本不愿让你见他，那时，你说他一定会代我实现太平盛世的愿望时，我便在想，到了今天，你一定会怨我。你期盼的始终是与世无争的生活，你仍是期望我能置身事外。”他站了起来，眼光看着前方，说道：“可我不能做到。芷烟，你为何不和璃月他们一起离去？是不是因为大哥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不是想听我说，我夺皇位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成全他们，想听我说，我根本不在乎皇位？可是，芷烟，我可以告诉你，不是，我在乎皇位，从来我都在乎它，因为我知道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得到它。我可以用它做很多事，可以为社稷百姓造福，可以消灭奸党蛀虫，做了这些我会觉得满足。我知道它也会让我失去很多，让我陷入永世不得解脱的争斗中，可它仍然不能消除皇位对我的吸引，我反而更加有斗志，我喜欢那种用自己的力量去战胜它们的胜利感觉。”
　　他回过头，终于将目光投向芷烟，“你看清了吗？这才是如今真正的我，和你从来不在同一条路上。”
　　芷烟心中激荡，缓缓抬头紧紧注视着他的目光，过了好久，她说道：“那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他目光坚定，摇了摇头，说道：“没有，我从未觉得自己做错。”
　　芷烟微微的笑了，说道：“是，我也从未觉得你做错。”
　　他的脸上有了惊异与不信的神色。芷烟却垂下了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道：“那天，我从璃月那里知道你要的是皇位时，我真的很失望，也曾经想过要离开，可是，当我听过了每一个人的话语，当我去回想你所做的一切，我发觉你并未做错过什么，甚至你做的比任何人都好。可你既然没有错，为什么我却想离开你？我忽然明白，原来只是因为我害怕，怕官场，怕深宫，怕永远纠缠不清的权势争斗，怕看到更多人在眼前毁灭，怕得很多很多，可最怕得是有一天你会变作另一个我再不识得的陌生人，怕这条路最终会走不到尽头。”芷烟抬头看着他，道：“可是归根结底我怕得统统都是自己会受到伤害，原来我的心里一直只想着自己，原来我竟因为这些害怕而不敢多走一步。那时，我已有了决定，我不会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承远的目光闪烁，脸上已经满是惊喜神色，“你不怕有一天你会后悔。”
　　芷烟看着他，摇了摇头，毅然说道：“往后的路或许会有很多艰难，可璃月与太子这样艰难，仍然不曾放弃，一直做着也许是最无望的努力，难道我就不能有一次这样的勇气？你不是从来看不起那些不怒不争的弱者吗，我又怎甘心做那样的人？今天我看到允南，听到他的无奈，看到他的悔恨，那更让我下定决心，如果我真的能让你看到光亮，我就永远陪在你身边，决不让你如他一般在黑暗里再也找不到方向！”
　　“芷烟。”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的心内是无尽的欢喜和感动，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伸手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芷烟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
　　眼前是一面启开的窗轩，窗外是温暖的阳春三月，枝上的新芽早已探出了头，粉色的桃花堆满了枝丫，是哪里传来了轻轻的吟唱：“东边路、西边路、南边路；五里铺、七里铺、十里铺；行一步、盼一步、懒一步；霎时间，天也暮、日也暮、云也暮；斜阳满地铺，回首生烟雾；兀的不，山无数、水无数、情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