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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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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三月初十。
京城九门戒严,皇宫大内更是守卫罗森。宫中昭告天下曰,皇帝已于昨日戌时殡天。而昨日晚间,晋王与刘直,太子与曾允南两派分别欲发动宫变,谋朝篡位,结果为洛王制压并擒获。众人明白,这意味着皇宫已受洛王控制。可京城军队里的一些将领早已是洛王的人,此时纷纷声援拥戴,洛王之名一夜响彻京城。
此时宫中名义上主事的是一位老太妃,实际却是洛王主持大局,下令将太子,晋王和刘贵妃分别监禁,刘直,李常,曾允南则被逮捕下狱,听候发落,而最要紧的是办理皇帝的后事。
此时有大臣开始上书,提议洛王登基。前时刘直扑灭王仁辅一党,已等于将太子的势力清理干净,而刘直刚刚上位,根基未稳,加上曾允南的内讧,因此只轻轻一碰,其势力便已瓦解。还有那些原先反对立晋王保太子的大臣,多为皇姓宗亲,他们却并非真心支持太子,不过是害怕晋王登位后,刘直又成为另一个王仁辅。如今洛王掌握大权,皇权没有了落入外姓人之手的危机,而平日里洛王又是一副仁德形象,他们也即表示认可。剩下的都是中立之人,也是三缄其口,因此朝中竟无一人公然反对。
洛王自然假意推辞几句,便欣然接受,由礼部选定吉日,于三日后登基。
芷烟与璃月仍在城郊,不同的是宅子外面有了重兵把守。
璃月这几日里兴奋的不得了,紧赶着绣一件衣裳,她说:“他从小都是穿着宫里的衣裳,从未穿过普通的民间衣物,我早想做件衣裳给他,看他穿在身上,可一直不敢动针,生怕会是一场空梦。今后,我要让他只穿我做的衣裳。”说着,璃月呵呵的笑了,可没多大一会儿又有些发愁,自言自语道:“我已有十年未见他了,也不知他瘦了还是胖了,这衣裳也不知穿得上穿不上?”
芷烟只坐在一旁瞧着她,也不出言打扰,看她一时笑一时愁,心里为她高兴,可也禁不住一阵酸楚。
文哥从外面跑进屋来,说道:“二位姑娘,王府里来人了,说接二位姑娘回府。”
璃月一听,立刻站起身来,全不顾原本搁在她腿上的针线簸箕并布料掉了满地,只欣喜问道:“那祈天何时可以出宫来?”
文哥愕住,为难地说道:“呃,这个,小的不知。”
璃月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
文哥忙安慰道:“姑娘不必着急,王爷现在还未登基,这样的事自要登基后才能处理。”
璃月听了,方才高兴起来,说道:“是的,是我太心急了。行,我现在就去收拾。”
文哥转头又对芷烟说道:“陆姑娘,您也好好准备一下,宫里来了人,正在府里候着,今儿个就要接姑娘进宫呢!”
芷烟心中一刺,也不答言,只蹲下身子,默默捡拾落在地上的物事。
文哥没料到芷烟这样反应,只得求助地看着璃月。
璃月脸上也是无奈的神情,蹲下身去同芷烟一起收拾。
收拾完了,芷烟站起身,看着文哥,平静地说道:“我不打算回王府去,更不愿进宫,请你回去对王爷说,这里很好,我想在这里多住段日子。”
文哥大惊,嘟囔道:“这,这怎么行!我,我如何向王爷交待?”
璃月看着芷烟脸上坚定的表情,知她性情,对文哥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回王府了,我就陪芷烟妹子在这里多住几日。”
“这,这个……”文哥一脸的为难。
芷烟将手中的簸箕往璃月手中一塞,从文哥身旁绕过,走出房去。
文哥看着,只是着急,却不知如何是好。
璃月叹了口气,对文哥温言道:“没事的,陆姑娘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回去跟王爷说,王爷这几日必定繁忙,恐怕也没有时间劝服陆姑娘,倒不如就让她在这里静静,有我在这里陪她,不会有事。”
文哥无奈,也只得如此。他回去报与洛王知道,洛王默然片刻,只淡然说道:“就依她的意思,凡事都顺她意吧!”
几日里京城里皇宫内忙碌的都是新皇的登基。三日后,新皇登基,建号洛元,大赦天下。先帝之灵也葬于东陵,追谥文德皇帝。
接着新帝首先下诏处置了晋王,令其前往辽东封地,不得传召不得进京。其母刘贵妃虽与刘直一党,但念其侍奉先皇多年,又是一介女流不予治罪,但须前往东陵终身为先帝伴灵。立即又贬太子为齐王,诏令其往赴岭南,终身不得回京。太子宫中闻诏一片哭声。太子并无子嗣,他的妃嫔多为皇后在世时为其挑选,也都是些有家世的,此时便有一些老臣及太子妃嫔的亲属官员纷纷上书求情。于是皇帝又下诏说,齐王必须前往岭南,但其眷属若有愿意留京的可以留下,朝廷以亲王标准给予补给,但从此不得派人往岭南探视,也不得与齐王互通讯息,更不得私自书信往来。这三条禁令无疑是要让留京的人与齐王从此恩断义绝,齐王的妃嫔若选择留京,便等于失了丈夫的寡妇,可岭南是蛮荒之地,那些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的人如何肯去挨那样的苦?更何况是跟着个失势并为皇帝疑忌的前太子?谁又会知道哪天皇帝一个不高兴,一纸诏书便要满门人的脑袋?因此齐王的一干妃嫔并随从竟有九成表示愿意留在京中,唯有几个老仆并家乡在岭南附近的侍从愿意跟随。
皇帝便下诏,齐王先往东陵拜别文德皇帝与皇后灵山,再于城郊民宅修整一晚,翌日出东门往赴岭南。同时派任文哥监督前往。
那修整一晚的民宅自是芷烟璃月所在的宅子。璃月自得了消息便检理好了行装,又知齐王将住一晚,更是将屋子收拾干净,每日激动的坐立不安,望眼欲穿,盼着那个日子到来。
这天正是齐王出宫的日子,璃月一大早便梳洗完了,站在大门外等候。文哥奉旨一路跟着齐王,他知道璃月必定心急,便时时派了亲信的人来报告行程。一会儿说正在朝堂上别圣驾,一会儿来说刚出宫门,因一些老臣并原府中人送行而耽搁,一会儿又来说刚到东陵,正预备点香诵经,恐怕还要一两个时辰才完。璃月已在门口连续等了三个时辰,芷烟和绿儿都劝她回屋歇歇,等传信的人说快到了再等不迟。璃月却执意不肯,说道:“我已经等了十年,如今的几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我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只怕这不过是一场黄粱美梦!唯有站在这里,我心里才觉得踏实,才觉得这是真的。”芷烟看着璃月期盼的神情,点了点头,说道:“好的,姐姐,我陪你一块儿等。你放心,你们受了这么多苦,老天一定会成全你们。”璃月紧握着芷烟的手,眼中含泪,却吐不出一个字,只是扬头向着路的尽头眺望。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一匹马驰来,一个小兵翻身下来向芷烟她们说道:“齐王车马已在来此途中,约半个时辰可到!”璃月听了,欣喜万分,紧抓着芷烟的手叫道:“他来了,他来了!”芷烟微笑着不停地点头,连声说道:“是的,是的。”璃月兴奋得莫可名状,她忽然担忧得抓着芷烟说道:“妹子,我,我的妆梳怎样?好看么?有没有些憔悴?我不想让他看见我憔悴的样子,他会以为我过得不好……”
“没有,没有,你看起来很好,很美,真的,很美。”芷烟连忙说道。
璃月喃喃道:“真的吗!妹子,我觉得仿佛在梦中一般,想到我们马上可以离开这里,可以去岭南,他可以做他最喜欢的玉雕。”璃月忽然展颜一笑,“我又可以见到我的琉璃明月!十年前,家破人亡时,我什么都不能保全,那琉璃明月,我眼睁睁看着它被人夺去,摔在地上砸成碎片,我不顾一切的去抢,死死地抓了一把碎片在手上,任由它扎得我满手是血。后来我知道了他与王爷的约定,我便将那些碎片给王爷转交给他,我对他说,‘倘若我们失败了,这一生真的再不能见,你就将它送出来给我,让它代替你与我同葬!’其实我真是个私心的人,我实际是在告诉他,如果失败了,我会去死,而我知道他也必定会和我一起去死。他这一生都是被人逼在死角之中,可就连我也是在逼他……”璃月的声音哽咽住。
芷烟紧抓着她说道:“好了,别说了,一切都过去了,你们这么多年来一直坚持到今天,往后便也只是朝前看,不要再回头。他明白你的,他不会怨你,或许这也正是他的想法是不是?”
璃月点点头,慢慢平静下来,芷烟拉着她,与她一起朝着远处眺望。
半个时辰未到,就看见远远一个黑点移动过来,渐渐得听见了马蹄声,璃月的手颤抖起来。黑点越来越近,渐渐看清是一辆马车并三个骑马之人,其中一人显然是文哥,再近少许,可以看到马车的轿帘是掀起的,隐约有个人影在车轿门口。
璃月已迫不及待的甩开芷烟的手向那马车奔去。马车在百米远处停了下来,一个人从马车上下来,站在车边,芷烟远远瞧着,看不清楚那人容貌,可一猜便知那人即是原来的太子如今的齐王。可看着璃月拼命地向他奔去,齐王却仍站在车边一动不动,芷烟心中诧异。就在此时,齐王动了,先是走了几步,既而也尽力快步起来。
此时的芷烟却心头大震,她愕然地盯着齐王的走姿——每当右脚迈出时,他的右肩便会沉沉塌下——忽然间那些曾经的疑惑明朗起来,璃月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便猜得了他的身份,璃月说她喜欢他不管他有怎样的不足,璃月说他从不会在她面前自卑自怜……一阵悲意涌来,眼泪霎时溢满眼眶。
芷烟不忍再看,回过身用衣袖不断抹拭着汩汩而出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