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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   芷烟同洛王并肩走在回府的路上,护卫的人隔着几尺远跟着。这里的街上远没有方才的热闹,倒也仍有不少人走动,都是出去夜游或像他们一般准备回去的人。
      “这么远走回去不会累吗?”洛王笑着问道。
      芷烟摇了摇头,说道:“从前在家时,每到元宵或七夕,邻镇上也会有花灯会,我便和爹的学生一起走好几里路去看。那时候,大家早早吃了晚饭,趁着天还没黑就出发,一路大家有说有笑,几里路一会儿就到了,那时天也刚黑,花灯会刚刚开始。乡下的花灯自然不比这里的精巧,却都是乡下人自己做的,做得也是乡下人熟悉的东西,有南瓜,荷花,大公鸡什么的。除了花灯,也有戏台和耍把式的,演些乡下人爱看的戏目,多是武戏,吹吹打打十分热闹。每次大家都玩到很晚,才又一起回去,虽买了花灯,在路上照明用,可也常有人不留神摔了一身泥的。”芷烟一边说一边回忆,忍不住笑出声来。忽然想起那时候允南总是在身边紧紧地护着她,从未有一次让她摔倒过,不禁又叹了口气。
      洛王微笑着听芷烟絮絮地诉说,听到她叹气,问道:“怎么,想家了?”
      芷烟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原本爹娘都已经去世,家乡也没有了亲人,可我究竟在那里过了十几年,有很多回忆都是抹不去的。”
      “也包括曾允南?”洛王问道。
      芷烟沉默地走了几步,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洛王略迟疑了一阵,说道:“他离开了王仁辅,投靠了另一个权势人物刘直,并帮他打击王仁辅。”
      芷烟叹了口气,问道:“这可是你预想的结果?”
      洛王抬头瞧了瞧前面,离那闹街远了,此时的街道显得越发安静。他说道:“也可以算是,我预想的可能有很多,这是其中的一个。”
      芷烟咬了咬唇,强自笑了笑说道:“其实,他这样做也是对的,是吗?那王丞相本就不是好人。”
      洛王未答言,负着手,沉默地移动着脚步。
      气氛沉重起来,芷烟的心也仿佛被什么压住了,她幽幽说道:“允南是十三岁来到我们家里的,他的父母都在水灾中过世了,在村中受各家各户接济。那一年来到我们村子,爹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教他念书。他很聪明,书上的东西都是过目不忘,在所有学生中出类拔萃,爹常说,他将来必能够考取功名。因此爹除了教习他书上的内容,还常和他讨论国事,他在赶考之前,对爹说,他一定会得中金榜,然后一展所学,为国为民效力。”芷烟顿了一顿,说道:“其实他本质并不是个坏人,他因为从小受人接济长大,因此最懂报恩,村里只要有人有困难,他都会竭力相助,在同伴间,也最会照顾人,他,只是太傲气……”芷烟说到这里,有些气堵,难以接续。
      “我明白。”洛王出声说道,“我明白他这样的人,他最初把这官场想得太简单,如今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芷烟抬头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说道:“如果我是他,也许我会做同样的选择。”
      芷烟胸口一窒,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一拍。
      洛王伸手握住她的手,说道:“因为在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够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已到了哪一步,更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自己。”他回头看着她,说道:“不过,幸好我还是个聪明人,我不会让自己有做这种选择的时候。”
      芷烟的心里有些沉也有些酸,脸上却慢慢地笑了。
      二人向前走着,芷烟手上的灯晕着桔色的纸,透出暖暖的光亮,一点点照亮昏暗的街道里前边的路。

      之后的朝堂,风起云涌。
      十一月初十,刘直等上奏皇帝丞相王仁辅贪赃枉法,结党营私的种种罪状并实证,皇帝震怒,下令查办。
      十一月十一,王仁辅府中被查抄,王仁辅并相关的官员被捕下狱。皇帝令先行关押,待大寿过后再行处置,并勒令究其党羽。
      十一月十五,皇帝下旨,免去王仁辅丞相之职,由刘直暂代相位,擢升李常,曾允南为兵部,吏部尚书等。
      十一月十八,皇帝大寿,普天同庆。
      同时,朝廷的军队调出,镇压了各地的叛乱,严处叛乱的百姓,然后是对地方官员的处罚,是王相一党的,罢官治罪,其它的则不过斥责而已,更有推诿罪责的。大家也都明白,此番作为明是查处克扣赈济的贪官,实际不过是对王相在地方上残余势力的大清理。王相一党瞬时侵塌,而新的一派权党正取而代之,迅速崛起,官员们又纷纷开始钻营的钻营,投机的投机,朝堂之上一贯如此,大家也都见怪不怪。但是百官也明白,事情并未结束,王相倒了,太子在朝中再无倚仗。而皇帝全力扶植刘直一党,想来正是为废太子立晋王做准备,太子之位已岌岌可危。废立之事,已成定局,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事一直持续了月余,到了接近年关时方告一段落,皇帝最终下旨,赐死王仁辅,其家人均判流刑。显赫一时的王相竟落得如此下场,人们心中虽然拍手称快,暗地里也都是唏嘘不已,而除此之外,另有一件让人们议论不休的事,就是珑月河上最有名的歌妓玲珑姑娘忽然消失了,有人说她跟着人逃跑了,也有人说她被人娶回去作了姨娘,更有人说她是王相一党被伏诛了,却也没人能够确实说个门道来,人们其实也并不关心真正的结果,不过是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而此时的玲珑却正坐在洛王府里与芷烟说话,她也不再用玲珑这个名字,恢复了“璃月”的本名。芷烟与她日日相处,感情更加亲密。最高兴的却是绿儿,成天与她二人腻在一起,连文哥也懒得理。文哥郁闷不已,对绿儿说道:“你连个字都不识得,两位姑娘说些什么,你听得懂吗?”绿儿恼怒,说道:“我虽不识字,可跟着姑娘也能学些谈吐品质,哪里像你,跟着王爷这许多年,依旧是从前模样,无半点长进!”
      文哥斗嘴怎斗得过她,每每负气而去。绿儿也自着恼,不去理会。芷烟看着想要解劝,璃月拦住她道:“不用劝,他们自己会好的。你看他们仿佛吵得凶,实际心贴得紧呢,文哥身上的衣物都是绿儿一针一线做的,绿儿的每样首饰并胭脂水粉也都是文哥给她带回来的。咱们都是心重的人,断不会与自己心爱之人说这样的话,可他们不同,他们都心思单纯,吵嘴也不过是表达心思的一种方法,不会往心里去。”
      果然,没过多久那二人又有说有笑,亲亲密密起来,芷烟与璃月看着都会心一笑。璃月轻叹道:“能够做个简单的普通人,也是一种福气。”芷烟听了,知她想起了从前之事,且似乎对那人仍余情未了,心中又是慨叹又是感动,也不知怎样安慰,只是拿些旁的话岔开。
      这些日子洛王依旧忙碌,可只要有空就会到芷烟这里来,二人常是在一起说话,有时也说起朝政,洛王确从不对芷烟说谎,任何事都直言以告,芷烟也心中明白,每当洛王脸上或话语中显出迟疑,她便不再追问,渐渐地培养起默契来,感情也慢慢深厚,经过了最初的尴尬和拘谨,芷烟也慢慢坦然并随意了。
      有时闷了,芷烟就到洛王的书房去寻书看,那洛王确如他自己所说,爱在书上批注,他看的书也极庞杂,除了经史子集,还有许多野史杂谈上都密密麻麻写着批注,有时甚至比原文的字数还多。而芷烟看着他的批注,每每都有些妙趣字句,看得人忍俊不禁,因此看批注倒成了芷烟的一项乐趣。
      一天芷烟拿了一本《晋书》,正看到囊萤映雪的故事,却看到旁边洛王的字迹写着两行字:“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不禁边摇头边笑起来。洛王也正在书房中,瞧她神色奇怪,也走来看了一眼,待瞧清楚,他自己也笑了起来,说道:“原来是为这个,不过是随意写上去而已。”
      芷烟却抬头看他,说道:“莫不也是因喝醉了酒写得,要不为何写在此处?”
      洛王笑了,随即又敛了神色,说道:“说个故事与你听。据说有一日孙康前往拜访车胤,车胤不在,孙康便问他家人:“主人何在?”家人回答:“到外面捉萤虫去了。”过了几日,车胤也前去拜会孙康,却见孙康立于庭下,车胤问孙康:“为何不读书?”孙康答道:“我看今日天色,不像要下雪的光景。”
      洛王说完,芷烟已笑了起来,问道:“这个故事是你编的?”
      洛王摇头道:“不是,不过我倒是真的试验过?”
      “哦?”芷烟疑道,“你试验过什么,囊萤映雪?”
      洛王道:“试过囊萤,未试过映雪。我曾费了半晚功夫,捉了三十多个萤虫,放于晶石瓶里,用来照亮,结果,那书上一个大字也看不清楚。”
      芷烟仍笑,洛王又说道:“而且那些萤虫到了第二日就尽数死了,也就是说,第二晚若还要这样看书,就得再费半晚的功夫去捕捉萤虫,这般费功夫的时间若用来睡足了觉,白日里不知可读多少书了。”
      芷烟问道:“那为何不也试试映雪?”
      洛王正色道:“萤虫在夏日里才有,又哪里有雪来?再说,为捉萤虫已害我摔了七八个跟头,再映雪只怕就会冻死了。”
      芷烟已是笑个不止。
      洛王也笑道:“我因此判定这个故事是假的,又听了那个笑话,后来读书读到这里,就写上了那两句词。”
      芷烟好容易止了笑,问道:“那囊萤之事,定是幼时所为,看来你也忒是淘气。”
      洛王也呵呵一笑,说道:“我小时确实十分淘气,念书也极不认真,夫子在上面讲书,我便在下面玩耍。”
      “玩些什么呢?”芷烟问道。
      “很多,比如画人像,看闲书之类。其实不止我一人,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洛王答道。
      “那夫子不管吗?”
      洛王笑道:“我们一起读书的都是皇子王孙,宗室子弟,哪里有人敢管!夫子也明白,我们这些人将来凭着自己的身份,一生都是荣华富贵,读不读书并没什么要紧。”
      芷烟笑问道:“你也是这样想的?”
      洛王脸上的笑却慢慢淡了下来,说道:“我那时想着,有二皇兄在,我只要跟在二皇兄身边就好了。”
      芷烟看他神色,知他怀念起故人,想起自己听过的关于吴王的传言,说道:“我听说,吴王是个很本事的人?”
      洛王慢慢走到椅边坐下,说道:“是,二皇兄是个真正的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芷烟念着,仿佛在哪里听到过一般。未及细思,便听洛王说道:“他很聪明,无论文才骑射都是个中翘楚,性情也极坦率,待人诚恳,我们这些宗室子弟都十分拥戴于他,朝中许多大臣也偏向于他。”
      芷烟想了一想,小心问道:“我还听说,皇上曾欲改立吴王为太子?”
      洛王笑了笑,说道:“是,那时很多人都认为未来接替大统的必是二皇兄,甚至二皇兄自己也是这么以为。”他顿了顿,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
      芷烟听了答案,仍是心中一惊,说道:“那太子呢?太子怎么办?”
      “太子,”洛王的神色已沉了下来,好半晌方说道:“一个人背着一件自己根本没有能力拥有,也根本不想拥有的东西,即使那件东西再金贵,也不过是个绑缚着自己的枷锁,他也是个可怜人。”
      芷烟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却仍是疑惑,她还想再问,却听洛王说道:“好了,不说这些,闷得紧,咱们去看看璃月去。”说完,拉了芷烟往外走去。
      芷烟知道那表示他不愿再多说了,也只好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好奇,只是隐约觉得这情形有种熟悉的感觉,细想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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