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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芷烟在王府将养了两日,身上的伤也痊愈大半。绿儿在旁殷勤伺候,比往日更加费心。芷烟却十分不自在,自明了洛王心意,再回想从前的事,终于明白绿儿当初为何刻意亲近,又胡搅蛮缠,想来王府里这些下人也早已知道,因此更是心中不安。又想起洛王那日一番直白言语,以及城门前他那时的真情流露,更是不知如何自处。所幸这几日都未曾见到洛王,听绿儿说,他这几日十分繁忙,白日里难以见到人。芷烟暗自舒气,只因为一想到要见他,就心慌意乱,生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可是自己这样在府中逗留,也更不是道理。
      正想着,门推了开来,芷烟一惊,朝门口一看,见是绿儿,才放下心来。绿儿走上前,将一个托盘放到桌上说道:“姑娘,请用早膳。”
      “多谢。”芷烟答道,随意看了一眼早膳,只见里面放了一碗白粥并一个馒头,倒有些意外。她在王府半月有余,每日的膳食虽不奢华,却从不会如此简单,她自然不会挑拣食物,只是不明白为何今日有所不同?芷烟又朝绿儿看去,也是不大寻常。绿儿天真烂漫,又与文哥有情,平日里对于衣着打扮都十分着意,可今日她却一身素衣打扮,未曾上妆,也未带任何首饰,倒似避讳一般。芷烟心头疑惑,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还是,出了什么事情?”
      绿儿笑着说道:“姑娘真是细心。其实,今日是王爷之母韩妃娘娘和二皇子吴王的祭日,王爷有令,每年的今日,府中上下都须着素衣戒荤腥,不得鼓乐嬉闹。”
      “哦,原来是这样。”芷烟恍然道,想了一想,又问道:“吴王与韩妃都是今天的祭日?他们在同一天过世?”
      绿儿摇了摇头,说道:“这个,绿儿不知。绿儿自来府里就有了这个规矩,府里管家说,只让我们照规矩行事,不许多问。”
      芷烟仍然疑惑,她听说过吴王的事情,二皇子吴王早年文武双全,也曾传言将取代太子之位,却在十年前早逝。朝廷对外只说是因病,而外间对其早逝的因由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芷烟从不关心这些,因此也未曾上心,今日却思疑起来,又问道:“韩妃娘娘是王爷的生母?”
      “不是。”绿儿答道,“韩妃娘娘是吴王的生母,我们王爷的生母一生下王爷就过世了,皇上就将王爷交由韩妃娘娘抚养,听说韩妃娘娘待王爷如亲儿一般,王爷非常感念,因此府里才有这样的规矩。”
      芷烟思虑着,想起洛王第一次提起吴王时那一丝悒郁的神色,忽然有一个念头在脑里一闪而过,心中一惊,整个人顿时僵住。
      “姑娘,姑娘。”绿儿唤道。芷烟方回过神来。
      “姑娘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绿儿问道。
      芷烟连忙掩饰道:“没事,只是有些感慨,这两位这么早就过世了。”
      绿儿听了,也郁郁说道:“是啊,文哥有时也这样感慨,王爷在世上再无亲人了。”
      芷烟截口道:“莫要胡说,王爷是皇子,皇上是王爷之生父,太子为王爷长兄,怎可说出无亲人之语,若被人听见,可是要使王爷获罪的!”
      绿儿吓了一跳,吐着舌头道:“绿儿又口没遮拦了,下次决不敢。”转而又嘻嘻一笑道:“幸而是姑娘,不然绿儿又惹祸了。其实姑娘还是很关心王爷的。”说完眼睛一眨一眨瞧着芷烟。
      芷烟又羞又恼,也不去理她,拿起筷箸进食。
      进了早膳,芷烟在房廊外走了走,看见府中的人确都穿着素衣,沉素着脸,说话也都是低声细语,更是无人喧闹。再加上天色阴沉,冬日里树木凋零,花草衰败,真是一副寥落景象。芷烟想起老父已逝,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也是再无亲人,心中也勾起一股凄凉之意来。
      正想着,忽见拱门外隔着花墙,依稀有个人影走来,衣袂翩然,似是个女子。芷烟正自疑惑,那人已来到拱门处,芷烟一看,那女子穿着一身白色衣裙,秀发如云盘起,却是丽质天生,容颜端丽,她看见芷烟,便朝芷烟微微一笑,更显闭月羞花之态。芷烟不知她是谁,也不知该如何招呼,正踌躇间,听到绿儿一声惊喜的呼唤:“玲珑姑娘。”她已迎了上去。
      芷烟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位名动京师的歌妓。她也曾听绿儿提过,也知她有时会过府来,可今日见到她却似有些不妥之处。未及细思,玲珑已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说道:“陆姑娘好。”
      芷烟连忙还礼道:“玲珑姑娘客气。”
      二人站起,玲珑浅笑着上下仔细打量芷烟。芷烟不解其意,浑身不自在起来,说道:“玲珑姑娘是来探望绿儿的吧。”转头对绿儿说道:“你陪着玲珑姑娘去吧,我不需要人侍候的。”
      玲珑笑着上前携了芷烟的手道:“不是,我是想来见见陆姑娘的。”
      芷烟满腹狐疑地看着玲珑,玲珑却注视着芷烟的目光,脸上笑容不变。
      绿儿在旁说道:“两位姑娘到屋里坐着说话吧,外头冷呢。”
      玲珑一笑,说道:“这丫头说得对,姑娘才受了伤,吹了风就不好了。”说着,拉了芷烟进屋坐下。绿儿将火盆放于二人脚前,然后出去倒茶。
      玲珑松开芷烟的手,笑道:“陆姑娘确不是凡俗之人,方才见姑娘反应,想是早知我的身份,而我故意试探姑娘,与姑娘拉手亲近,却不见姑娘有一丝鄙夷嫌弃之态,当真令我受宠若惊。”
      芷烟微赧说道:“姑娘说哪里话来,绿儿曾说起姑娘,我也知姑娘是个侠义之人。而且身在风尘当是无奈之举,姑娘定也是个受苦之人。”
      玲珑听了,不由自主又拉起芷烟的手说道:“姑娘温柔细致,又善解人意,对人体贴入微,难怪让王爷动心了。”
      芷烟闻言大羞,脸颊渐渐红了,神色颇为尴尬。玲珑看着笑道:“姑娘不必害羞,我见了姑娘便觉亲切,因此也是有话直言而已。我与王爷相识已久,可从未见他如此为人牵肠挂肚过。”
      芷烟更是羞忿,低声叫道:“玲珑姑娘……”
      “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玲珑咕唧一笑,说道:“洛王爷这人太过精明,我常说他只怕要把天下人都算计了去,哪里还有人能算计到他?不料这回倒是他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算计了,嗯,这才真是报应呢!”
      芷烟听她说得有趣,虽是害羞也仍是笑了出来。却又在此话里听出些端倪,想了一想问道:“姑娘是王爷的好友?或是,姑娘也是为王爷做事的?”
      玲珑微笑叹道:“妹子真是个玻璃人儿,只露了一点口风,就让妹子猜到,难怪王爷这次会输呢!”
      芷烟有些惊讶,也有些激愤,站起身说道:“所以王爷才只将绿儿从烟花之地带出,而仍让姑娘流落风尘。或是,他根本是故意让姑娘身处风尘?”
      玲珑一愣,随即又轻笑,拉着芷烟坐下,凝视着芷烟说道:“在你心中,洛王竟是这样一个卑鄙之人吗?”
      芷烟也是一呆,不知如何回答,回想刚才有这个念头时,心中竟如刀绞,现在仍是隐隐作痛,一时迷茫起来,喃喃道:“我也不知他是个怎样的人,也不知该怎样去想他。我知道他不是个坏人,可是他的所作所为总让我害怕,他犹如一潭深渊,难以见底。”忽又想起曾允南来,不由叹道:“或许,要真正识得一个人真得很难吧!”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绿儿端了茶进来,放于她们面前,又走出房去。玲珑端起茶。芷烟看着她,见她动作娴雅端庄,颇有大家之风,又是简素打扮,加之眉目如画,实有贵妇气质,不由问道:“姐姐难道甘心沦落风尘之中?”
      玲珑放下茶盏,握着芷烟的手说道:“你叫了我一声姐姐,我便真当你自家妹子看待了。”她顿了一顿,眼光凝重起来,说道:“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可好?”
      芷烟心料得此故事必与她身世有关,也郑重点了点头。
      玲珑笑了笑说道:“不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个世俗的故事罢了,这世上的悲欢离合太多,因此也生出无数的故事来。想来你也猜到我会说的正是关于我自个儿的事,因此我也不多加掩藏了。我原本也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父兄都在朝为官,且在朝中颇有权势。家中兄弟有好几个,而女儿却只有我一个,又因为从小长得好,因此父母兄弟都十分偏疼于我,我也因此养下任性妄为的脾性。那十几年里我只是锦衣玉食,从不知人间疾苦,想着今后的生活也不过是嫁予一户门当户对的人家,相夫教子,死后得封诰命,而这一切父兄们一定会替我安排妥善,不需我操一点心,他们一定会为我安排一个最完满的归宿。只是,命运弄人,岂能让人这般如意。”
      芷烟听她叙述,想她家族原先当是十分显赫,今日竟落得如此地步,中间不知经过多少辛酸苦楚,心中凄惶,反手握住玲珑的手。
      玲珑知道她的意思,朝她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十四岁那一天,是我一位姨母的生辰,我那姨母是一户显赫人家的侧室夫人,因为生了一子深得府中老爷喜爱,因此在府中颇有地位。我早早就到她府中去道贺,姨母很高兴,留我在府中小住几日,我因曾在她府中出入,且那府里的少爷住在外间不需避忌,因此答应下来。日间无事,趁着姨母午睡,我便跑出屋来在外间闲逛,也不要人跟从,只在附近走走看看,就在那时,我第一次见到了他。”
      说着,玲珑的手着力地握起,“他独自一人站在山石那里,眼睛不知在看些什么,眉头却深深锁起,脸上是沉沉的忧郁和落寞。我从小在家人呵护中长大,身边也俱是身在富贵中人,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的颓丧,看他也是衣饰华丽,不是穷困之人,为何会散发出如此浓厚的忧郁和孤独的气息?我很好奇,慢慢地朝他走去,停在离他不远处,偷偷地观察他,心里不断地猜测。就在我思索间,他忽然回过头来,看到了我。
      “我吓了一跳,因为他府上的规矩极严,是不许外人随意走动的。我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呆呆瞧着他。他似乎也受了惊吓,也只是瞧着我,好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我心中断定他必是府里的人,便对他说是姨母房里的人,他‘哦’了一声道,回过头去不再理我。我本该就此离去,可是想起方才他的表情,又实在忍不住走上前去,站到他身边问道:‘你是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
      “他略带嘲讽的笑笑,说道:‘在这里,又有几个人是真正开心的。’那笑容里又充满了寥落之意,让我这个从不识愁苦为何物的人也有些心揪起来。我对他说道:‘我娘曾说过,若是碰到不开心的事,就去做些别的事情,过一会儿就会把不开心的事情忘记了。’他笑了,转头问我道:‘那你有过不开心的事吗?’
      “‘当然有!’我颇不服气,‘比如哥哥们答应给我带的东西没有带来,比如娘非要逼我学琴,还比如养的小鸟死了……’我说着,底气却越来越弱,忽然意识到原来十几年来我从未真正忧愁过,这些事情只会让我一时气愤或难过,却从不会出现方才他脸上那种忧郁的神情。
      “我问他:‘那你又是为什么不开心?’”
      “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们本是这世上最不应该忧伤的人,想想外面多少人为求一份温饱而挣扎求存,我们拥有的已经太多。只是人心贪不足,总有那么多的欲望,也因此有了无穷的烦恼。’我愣住了,这样的话我从未听过,父母兄长总怕我受了委屈,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我也一向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似乎觉察到了我的反应,笑了笑温言说道:‘其实能够日日开心已是天大的福气,能够不想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世上多一个快活的人也是好事。好了,你也该回去了,这里是不可以乱闯的,跟着你的人必定也在到处找你了。’说完,他在我身前走了开去,我低头思索着他的话,回过神来,他已走了几尺远,我在后面瞧着他的身影,忽然意识到了他是谁。”
      芷烟听到这里,已知此人身份必定不凡,且看来玲珑对他有情,只不知究竟是何人,只听玲珑接着说道:“我的姨母本是侧室,而那正妻仍在世,也生有一子,却是长子,我姨母之子小他两岁,是次子。我见到的正是这位大少爷,那大夫人与我姨母也一直不合,少有往来,我是以从未见过大少爷,今次却是偶然见到,也正是一段孽缘吧。”
      芷烟心头有一丝疑惑,欲问“既然从未见过,为何又可以马上猜出他的身份?”可是看看玲珑神色,便又忍住,只是问道:“后来呢?”
      玲珑道:“后来我回到姨母房中,果然大家都在寻我,姨母问我哪里去了,我不敢说见到大少爷的事,只是谎说四处游逛时迷了路,因此耽误了,姨母也不在意,只是叮嘱我小心之语。我也只是答应着,心里却总是记挂这那个人,想起他的神情,他说过的话。”
      “后来的两日,我得隙便到那天见到他的地方去,希望能够再见到他,可是却再没有见到。我也知道我这般做法是不对的,若被人知道定要闹出事来,可心里却总是忍不住想去,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那般矛盾的心态当真有如火煎。”
      “第三日,我又趁空跑出去,这次却看见他正站在那里,我十分高兴,跑上前去,叫道:‘你又来了。’他似被我惊了一下,又抬眼看了看我后面,我知道他的意思,说道:‘你放心,我一个人来的。’他佯作怒道:‘跟你说过莫要一个人乱闯,怎得一点不改?’我却毫不在意,家中父亲兄长训斥我时皆是这般语气,我已从他目光中看到一丝惊喜,知道他并非真心恼怒。我问道:‘你今日开心吗?’他一愣,随即笑了,说道:‘哪里有这样问人得?’我也笑了。想到前两日来这里都未见到他,因此问道:‘你常到这个地方来吗?’他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开心的时候就会到这里来,这里僻静,不会有人打扰。’说着,他瞧了我一眼道:‘当然,你是例外。’我笑道:‘那看来前两日你都没有不开心,三日里有两日开心也是好事。’我学着他的语气说道。说完,我们两人都笑了起来。他忽然瞧着我说道:‘前两日你都有到这里来?’我似被他一下窥穿了心事,窘迫起来,不敢抬头看他。却听他说道:‘你一定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点了点头,‘可我还不知你的名字呢?’他说道。我心里有一丝喜悦,低声说道:‘我叫璃月,琉璃的璃,明月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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