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落》烟波千里

2、第 2 章

　　棕色的梨木桌上放着两盏刚沏的茶，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茶香。玉伦端起茶，用盖子轻轻拨了拨浮在水面的茶叶，浅浅地泯了一口，隔着水雾她细细打量着眼前侧对着自己的女子。
　　淡淡的烟眉，细长的眼睛，穿着月白的棉坎肩，淡青色的衣裙，衣料普通却干净整洁，身上没带什么首饰，只在头上插着一只碧绿的发簪。并无倾国的丽色，却透着说不出的灵秀。
　　玉伦合上杯盖，缓缓说道：“陆姑娘与我家相公乃是同乡，此次专程上京来找我家相公，莫不是家乡有什么事吧？”
　　那女子微微低眉，道：“小女此次上京实为探亲，因曾大人是旧时故人，因此特来拜访。”
　　“哦，”玉伦将茶盏放回桌上，说道：“旧时故人？听我家相公曾说过，他少年丧亲，得一陆姓人家资助，那陆宗衍先生对他更是有再造之恩。姑娘也姓陆，不知可识得这位陆宗衍先生？”
　　略等了片刻，听那女子答道：“正是家父。”
　　“原来是恩人之女！”玉伦站起身来，上前抓住那女子的双手，“妹妹怎不早说，险些让我给怠慢了，若让相公知道，定要怪我。燕儿，快去通知厨房，今日府上要招待贵客，叫他们好生准备着。”
　　“诶。”一个小丫环答应了一声，匆匆下去了。
　　“妹妹快请坐，”说着玉伦携了那女子的手重又坐了下来，“妹妹勿要拘礼，咱们是一家人，切勿生分才好。”
　　玉伦含着笑，说道：“刚见到妹妹，看到妹妹如此品貌，我就知道不是凡人。妹妹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微低着头，答道：“芷烟。”
　　玉伦的脸色顿时一黯，旋即笑道：“真好名字，人如其名，清秀脱俗。”
　　“夫人谬赞了。”
　　“什么夫人啊！妹妹太见外了，妹妹今年多大了？妹妹怎么一个人上京，陆老先生可安好？”
　　芷烟的脸上露出哀戚的神色：“家父去年已过世了。”
　　“怎会这样！”玉伦吃了一惊，随即叹了口气：“相公时时提起陆老先生，念念不忘先生的恩德，正欲差人去江平接先生来颐养天年，以报大恩，想不到……”玉伦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芷烟听着，不禁也落下泪来。
　　“妹妹也别太伤心，如今妹妹来到这里，于我夫妻也如亲人一般。妹妹说来投亲，不知亲戚住在何处，我派人去打个招呼，妹妹就搬到府里来住，让我们夫妻二人好好照顾妹妹，也可一偿我们报恩的心愿。”说完，玉伦站起身来对身后的仆人吩咐道：“你们下去把东厢的客房收拾了，再叫两个人在门外候着，一会儿跟去将陆姑娘行李搬过来。”
　　“夫人且慢！”芷烟连忙站起来拦住玉伦，急急说道：“夫人盛情，芷烟心中十分感激，但要芷烟借住府上却是不妥。”
　　正说着，忽听到外面喊道：“姑爷回府！”
　　玉伦一听，面露喜色，转身迎了出去，后面的仆人也跟着迎了出去。
　　厅中只剩下芷烟一个人静静站着，整个人都仿佛被扯紧了，心剧烈的跳着，内里又夹着一股固执的期盼。
　　“是什么人来了！”
　　一个熟悉的嗓音传来，芷烟的心陡然沉到了谷底。芷烟的手紧紧的捏着衣袖，使足了力气般慢慢的侧过身，面对着那个一脚跨进大厅的人。
　　门外的光线有些耀眼，照得进门的人的脸有些暗，可芷烟仍是一眼认出了那张面容，那眉毛，那眼睛，那挺直的鼻梁，它曾经是那么的熟悉，只要闭上眼就可以看见，微笑的，深情的，温柔的，自信满满的……而眼前的却又那样陌生，只因为那脸上如今只有惊愕，只有恐慌和窘迫。
　　“怎样？允南，的确是贵客吧？”玉伦说道。
　　“允南，允南。”芷烟在心里喃喃的念着这个名字，心中一阵绞痛。她弯下身，清晰地说道：“曾大人。”
　　“哎呀，芷烟妹妹，怎么如此多礼，快起来。”玉伦上前一把扶起芷烟。转头对允南嗔怪道：“相公你也真是，看到妹妹只顾着高兴，连礼数都没了。”
　　曾允南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却仍是不知所措，只得说道：“哦，是，是的，芷……陆姑娘请坐。”他惶然走到玉伦先前地位子上坐了下来，下人忙端上一盏茶来。玉伦也在允南身边坐下。
　　允南的心头纷乱，好一刻方找到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陆姑娘，何时上京的？”
　　芷烟答道：“昨日方到。”
　　“现居于何处？”
　　“正寄居亲戚家中。”
　　曾允南愣了一愣，说道：“哦。”往下便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拿起手边的茶盏。
　　“嗤，”只听玉伦笑道，“听相公与芷烟妹妹说话，竟如此生分！相公曾是陆老先生学生，又多年受先生恩助，相公与妹妹应是青梅竹马，亲如家人才是！”
　　芷烟的眼光微抬，从容答道：“夫人言重了，大人当年只是家父学堂中众多学子之一，家父对每一位学子均视如己出，一视同仁，大人聪慧尚学，能得今日成就，实乃大人福泽，恩助一词实不敢当。”
　　允南听得，心中一阵羞愧，只得借着饮茶欲掩饰自己的神色，却听得芷烟清细的声音接着说道：“今日芷烟前来拜访大人，见大人功成名就，已为国家栋梁，家宅平安，夫人贤德，家父在天之灵也必安慰。”
　　只听“哐啷”一声，茶盏掉在了地上破成了几瓣，曾允南霍得站起身来，“你说什么？老师他……”喉头便再发不出声音。
　　“相公你有没有烫着？”玉伦忙用手绢擦着允南身上的茶水，仆人们也忙上来清理。允南挥挥手，自己颓然坐下，仆人们知意低着头下去了。玉伦也默默得回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一时静默无声。
　　允南抬眼看了看芷烟，见她脸色苍白，那双曾经清亮的眼睛，此刻微微的低着，目光仿佛落在不知名的远处。
　　他心里一阵灼痛，愧疚之情更是漫天覆地的袭来。“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玉伦忙说道：“我才跟妹妹说，让她到咱们府上住着，今后也好照应，可妹妹就是不肯。”
　　芷烟站起身来，说道：“大人与夫人盛情，芷烟感铭于心，但家父新丧，家中仍有诸多事务将要打理，芷烟打算明日便返乡了。”
　　她抬眼深深地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字一字说道：“今日一见，芷烟再无牵挂，惟愿大人与夫人琴瑟合鸣，百年偕老。芷烟有事在身，就此告辞，二位保重。”说完，芷烟微微屈身行了个礼，起身向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