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梦中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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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没收到漫画外，高杉难得又过了段安稳的日子。
这天凌晨，高杉是被一通电话叫醒的。
电话是王姨代接的，她转述的大致内容他也记不大清了。直到现在，高杉眼前好像都还是大片的鲜血。那人送到他手上时半口气都不剩，半条肠子露在外边，左边的眼珠子还挂着，看起来十分骇人。高杉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杀过人，但真的有个半死人送到你面前叫你救时，情况又不一样了。高杉勉强镇定下来，把人带到地下室里抢救。也许是这具身体保留的医生的敬业精神支持着他，他才没有丝毫的退缩。
地下室的基本器械都配置了，王姨在高杉旁边给他打下手，看脸色似乎也有些不舒服。高杉不清楚是谁把他送过来的，也不清楚这人不久前是个怎样活蹦乱跳完好的人，只知道他得尽全力把他救回来。别人大概不懂高杉当时的感觉，好像这里躺着的人正在无声地对他呼救——而高杉是个医生。或者说，高杉言九是个医生。
直到汗水给高杉整个人泡了次澡，这人才算捡回了半条命。高杉能做的只到这里为止，其实也许躺着的人根本不愿意活下来，再做个废人。但高杉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也不白费了自己刚才的努力。
王姨低声询问，要不要准备些清淡的菜。高杉抬头看了看钟，原来已到中午了。高杉没察觉到已经过了这么久，但是现在他实在吃不下什么，便回绝了。他想到刚才的情景，胃里就一阵翻滚，于是忍不住感慨医生都是牛逼的人。
王姨已经离开，高杉把这个陌生青年安置好后就一直守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高杉起身时惊讶地发现，青年竟微微睁开那只完好的右眼，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满是仇视与警惕。高杉一顿，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几乎是瞬间，青年眼珠子一瞪，身体猛地向上一抬像是要坐起来。高杉吓得急忙按住他。
“花、花爷……”高杉听到他正虚弱地说着什么，就把耳朵靠过去听。
青年合上眼，却仍在断断续续地说：“花爷，没、没错……你……有病……老子，不、不想……吃……”
这是青年说的最后一句话。高杉没有听清他的意思，因为他迅速的出手掐住了青年的脖子。“咔嗒”一声，床上躺着的生命，就这样，再也没有动静了。
高杉怔住了。他猛地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这双手不久前刚刚救回一个人，在一分钟前又杀了一个人。如果是一个陌生的或是有罪的人，高杉会想杀了就算了。可是这个生命是他几个小时前辛苦救回来的。当时他还满脸欣喜地祝愿，这青年能有一个不错的未来。高杉甚至坏心思地想，如果青年醒了后嫌自己长得难看想去自杀，他就狠狠地扁他，扁到他哭着求饶说“老大我一定会好好活的”为止。
当真是有鬼魂在作祟了。高杉一身冷汗，转头便看见王姨面容平静地站在门口，轻轻地说：“先生何必赶尽杀绝。”
高杉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只晓得胡乱地说：“王姨，让我睡一觉。让我……我得睡一觉。”
高杉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地走回书房的。他坐在了那把硬得要死的椅子上，身子靠在桌边。高杉把头整个埋在双臂中，脸贴着冰凉的桌面。朦胧间有冷得沁骨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到桌面上，好像是他的眼泪。
高杉做了一个梦。
他听到了少年的声音，断断续续唱的却是《霸王别姬》。清冷的声音却没有半点违和。隐约间看到了年少的高杉言九，跟着台上的花旦哼着虞姬的词，眼睛却看向身边端着茶盏的男人。雾气模糊了那人的脸，唇角的温柔笑意却十分清晰。
高杉垂着眼低低地叫他：“父亲。”
一句简简单单的称谓，饱含少年柔情。
……
“言九，我若死了，你便忘了我罢。”
“曲儿在我便安心了，她会照顾好你。”
“我要去寻找答案。死亡并不可怕，生不如死才可怕。言九，我也曾追求长生不老，甚至变得丧心病狂。你眼中的世界是干净纯粹的，但如果我告诉你，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也做过让你无法原谅的事呢？多年以后你渐渐苍老，我却年轻如初。你葬入土中，我每年清明时节前来扫墓。言九，你希望这样吗？”
“再见，再也不见。”
……
膝盖骨的痛楚早已麻木，屋檐上滑落的水珠滴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高杉言九大概已经跪了一天。高杉是很想要站起来的，但这具身体并不听他的使唤，只是一直木然地跪在门槛上。高杉咬紧牙关低着头，一双乌黑的小手按着石板。
“哎呀，他怎么又让你罚跪啊！”高杉循着这清脆的声音望去，大约十多岁模样的少年正执着一柄伞站在不远处。不知为何，高杉一眼便认出了他——这是年少时的解语花。
高杉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说完后解语花立刻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身边站定，放下伞执拗地说：“那我陪你一起在这等。也就你这么个木头，还真会每次都长跪不起。”高杉抬起头，看着他尖尖的下巴和苍白的脸。
这次高杉总算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与你无关。”
声音平淡冷漠，一下子就划清了界限。真真是不知好歹。高杉以为解语花会气得跳起来，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静静地站着，别过脸看向另一边，只能看到他瘦削的肩。
解语花纤细的身形忽然模糊起来，然后高杉看到了好几个围着他的女巨人。几个人都兴致勃勃地掐着他的脸或玩着他的手，嘴里还惊喜地叫着：“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小小的，好可爱！哈哈，起灵你看，他的表情跟你的好像！”
高杉挣扎着，终于逃脱了女巨人们的魔爪。可是他向前跑了没两步就撞到了一个更强壮的身体上，高杉有些害怕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双透出几分温柔的眼。这温柔与那些女巨人们待他时的无异，像是遇到什么小动物。
可是高杉一下子被吓醒了。
“……呼，原来是在做梦。”
高杉按了按紧皱的眉心，再嗅了嗅袖口上的药香才终于好转。他最后在梦境中看到的人，是张起灵。梦境的内容好像是高杉言九的童年，但不可能看到张起灵。若梦是真的，张起灵已经白发苍苍。但高杉觉得，种种事件和张起灵都是有关联的。
高杉痛苦地闭上眼，却看到了黑桃。
再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切都变了。
高杉的左边坐着胖子，右边坐着一个有些面熟的年轻人。两个人互相贫嘴，时不时对他笑笑。高杉一时没反应过来，努力回想才终于想起这年轻人他确实见过：一年多前，高杉言九去过杭州一趟。当时他让一个本地的古董铺子小老板带路游玩，结果那人还把他给带迷路了。这右边坐的年轻人就是那个叫言九终生难忘的吴邪了，身为杭州人却只认得西湖，也够牛了。然后，发生了什么来着……
高杉猛地想起来了：他在杭州看到了张起灵！他看到了儿时偶然见到的张起灵，容貌没有丝毫改变的张起灵！这个人，长生不老……
是了，刚才那个青年想说的，根本不是“吃”，而是ch-ang长，长生不老。
——“你是谁？”
高杉被这空灵的声音吓了一跳，竟像是小哥的声音。他细细考虑现在的情况，最终得出了惊悚的结论——他现在在小哥的意识内。也就是说，他现在和张起灵同享这具躯体，也可以互相交流。高杉是个术士，这事他以前搜集情报时经常干。精神力强的时候甚至可以控制躯体的主导权，只是不能长时间保持。这小哥竟能发现这虚弱的气息，也实在不易。
“我是高杉。小哥你别急，我等会儿就会自动离开的。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没想害你啊。”高杉有些急了，竟说了实话。他知道小哥是不好惹的，还是早早地示弱比较好。
吴邪正被胖子说得哑口无言，却见闷油瓶子忽然面无表情地起身，走到角落里蹲下。吴邪有些奇怪：“小哥你干嘛？”
他没回答。吴邪本来还想继续问，却被胖子调笑的话又说得恼起来，羞红了脸说“我才不是嫂子呢”。高杉看在眼里，有点想笑，又有点羡慕。看样子，吴邪就是胖子说的天真。这绰号取得实在恰当。这么个纯粹的人，竟也被牵扯进漩涡里了。
——“你的问题，我会回答。”
高杉怔了怔，忽然想起上次见面他说的那句“问题的答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高杉言九的意识似乎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个不知名的问题是他问的。刚才杀死那个青年，显然也是言九的意识所致。
——“你不必求得长生不老。也不要再用招魂草，招些阴邪之物。”
原来那药香，竟是招魂草的气味！言九也忒变态了吧！高杉听得心惊，也不出声。
——“高杉言九已经失望。你可以走了。”
——“喝下一碗孟婆汤，投胎去吧。”
又是一个发现他的神人，还当他是不肯投胎的孤魂野鬼呢。高杉被小哥难得的煽情弄得有点难受，也不想再吐槽到底这人是不是冒牌货。高杉只是闷闷地说：“我连孟婆的影子都没见过，前一世的事情我全都记得。”
高杉没等到他的回答，就回到了高杉家那把木椅上。其实他从未离开，刚才的一切像是一个漫长的梦。看天色，此时已是傍晚。
高杉所说确实属实。前世他是Cheater•Spade，被称为“恶魔之子”的战斗狂人。Cheater跟随的人从头到尾只有使他获得新生的Demon，所以他毫不留情地背离Ⅰ世，笔挺地站在阴影里，好像真的无所谓一样。他也曾为注定的命运感到难过，也曾渴望靠近阳光。可他是个大叛徒，所以活该自己后一世被彭格列的顽固派排挤。
高杉重重地叹了口气，脚尖抵着地面，将椅子向后一顶。他本想挤出空隙好让自己退出去，但椅子没动，分明是有个人在后面按着。也有可能，根本不是“人”。高杉的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额角的冷汗几乎要滴下来。莫非真像那小哥说的一样，招魂草招来了些阴邪之物，现在要害自己？
“只有死人是不会说话的，你做得很对。”身后的声音异常沙哑。
高杉蹙眉，打算干脆来个肉搏。横竖都是死，就算真有鬼也要死得光彩些。他刚想抬起手腕反抗，一把形状奇特的匕首就架在了脖子上。下一刻，鲜血飞溅，开出一朵朵妖冶的红莲。没有半分犹豫，出手倒是利落。这一下其实可以割掉自己的头。高杉扑向桌子的前一瞬还不忘赞叹，拼命扭过头时只看到那人尖尖的下巴。
汩汩流出的鲜血将雪白的袖口染红，将苍白的脸衬得越发冷艳。
“汉卿——”
各处都熄灯，点起幽暗的灯笼。
高杉宅的仆人们，又照常唤出这个名字。
“汉卿……”
那人确认了方才离开——
高杉言九已死，噩梦已经结束。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梦中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