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番外•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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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语花对每个情人都说过：“我爱你的眼睛。”
他时常轻轻抚着那些人微垂的眼角，然后叹息。
人总是会寂寞，站得越高越寂寞。寂寞时免不了要找人相伴，欢愉之后两人爽快地分手，微笑着说再见，这样很好。这些年来，能站在解语花身边的人多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用他的话来说就是看着舒服，也不过分粘人。
解语花真正爱过的只有两双眼睛。
一双几乎快被他淡忘；另一双常伴他左右却离他最远。
他坐在角落优哉游哉地嗑瓜子，不屑于老狐狸们的藏心术。他向来是这么一副懒散的模样，微微向上挑的丹凤眼里却时常透着狡猾。解语花掸去袖子上落下的瓜子壳，忽地有些怀念多年前为他剥瓜子的男孩。毫无征兆地想起他生命中曾有过这么一个人——解语花甚至记不清那人的眉眼。
若时光倒退十多年，那么他还是那个跟着二爷学唱戏的小花。他瘦弱的肩膀上背着的，是整个解家的未来。当解语花浓妆站在戏台上时，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戏里戏外。他也曾躲在后台害怕地啜泣，而这时候，总会有个脏兮兮的小脑袋从某个诡异的地方钻出来。那个小哥哥轻轻扯着他的衣角，低声说，小花小花，你别哭。而小花一定会抽抽鼻子，倔强地说我才没有哭。
解语花还记得儿时的那些玩笑，记得最清楚的是自己曾说的想嫁给那人的话。后来有人说解语花是个男孩儿，男孩儿就应该把喜欢的人娶回来，于是他顿悟。可是他再回过头去看时，那个总是慢吞吞跟在他身后的男孩却不见了踪影。
小花急得大哭，但是那人却真真切切地离开了。
解语花忽然想起来了，那个温柔的小男孩叫吴邪。
解语花道不清自己对瓜子的莫名执念。记忆里的吴邪会闷声不响地给小花剥瓜子，剥得手指通红，然后傻笑着捧着一小把瓜子肉递到他跟前。其实解语花最讨厌坚果，可他仍旧会摆出高傲的姿态接过，转过身再痛苦地嚼几嚼就匆匆咽下。背过身时心底总是窃喜的。戏子低贱，但他偏偏十分看重面子。他独自走了太多的路，遇到的人中，少有吴邪这样全心对他好的人，他不甘心失去。
小时候的吴邪总是低垂着眼，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可他会为了喜欢的小花出头。解语花每次看到身前挡着的小小身躯时都想笑，但他从来不出声说些什么，咬着下唇还真有几分我见犹怜的感觉。其实他就是单纯地在忍笑。
解语花站在台上唱戏，看到台下痴痴望着的吴邪时，偶尔会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然后就看到小男孩迅速红透了的脸，逗得他差点笑出声来。但到头来他还是能忍住的，然后再不去看吴邪。
小吴邪喜欢的、想娶的，是台上的小花。
并非未来的解家家主，台下的解雨臣。
多年后的解语花总会想起那双温柔的眼，然后忍不住去寻找与他相像的人。俯下身亲吻着那人颤抖的睫毛，像是触碰着心底最最珍惜的小吴邪。但是很快就会厌烦，然后急躁地说着不对不对，不是这个人。他想要拥抱的，是那个天真的男孩，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
解语花喜欢的另一双眼全然不同。
那双眼必须得摆在高杉言九的脸上，才有几分韵味。他永远找不出第二双可以替代的眼眸。高杉的表情多数的时候是冷漠得不可接近的，但靠近时，就可以察觉到他身上更多的是傲慢。高杉自负，所以才不愿与其他人接触。
何其幸运。这样傲慢的一个人，竟也十分欣赏台上的解语花。
高杉言九最爱听《霸王别姬》，听几遍都不会厌烦。
“不过你还是做解雨臣的时候真实些。做个戏子固然好，只是莫要入了戏。”那时候高杉言九正端着一杯花茶，低垂着眼的模样竟有些像记忆中的吴邪。坐他旁边的解语花忍不住想，多年以后的吴邪说不定就是这样的。
高杉察觉到他发散的视线，轻笑起来：“你在透过我，看着谁？”
解语花洒脱地一笑：“我的小男孩。”
高杉言九却不再言语。
雾气模糊了他的脸，看不真切。解语花忍不住想起初次见面时，坐在他身边微笑着的高杉忍。后来解语花曾听人说，言九这个名字取“语不满十”之意。高杉言九这人也确实是这样，向来吝惜话语。
解语花喜欢高杉言九的眼睛，和他之间的关系却从未越界。两人只是会偶尔聚在一起，举杯相视一笑。解语花的身边不停地换人，每个人都是低垂着眼的顺从样子。他心里藏着的小男孩也许已经变成无恶不作的家伙，但他忍不住想象，吴邪长大后应该还是那温润的模样。
其实解语花迷恋的两双眼，都不属于他。
再见时吴邪长成了他希望的样子，却不记得当年的小花。解语花频频示好，结果竟看到吴邪被另一个男人压在墙上亲吻。那个小哥是故意的，他愤愤地咬牙。他明白，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小花，而他也不再是当年一心只对他好的吴邪哥哥。他们谁都不可能娶了谁，回家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很久以前也是这样，解语花亲眼看到，高杉忍把自己的儿子压在墙上亲吻，声音低哑地说：“言九，他好像喜欢你。”
高杉言九依旧不屑用语言回答，只是踮起脚尖深深地回吻。
那时候解语花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觉得胃里有东西在翻滚。他觉得羞耻和恶心，想吐。从那以后他再也没见过高杉言九，直到高杉忍的死讯在北京城炸开。葬礼上的高杉言九异常平静，解语花却别过脸不想看他。他觉得高杉有点不对劲，自此开始遣人调查，插手高杉家的事。
高杉言九的神情依旧冷漠，傲慢。
把玩着手机走过他身边时，解语花淡淡地抛下一句话：“高杉医生，你可得把握个度。”
那时候的解语花，其实已经默默认可了高杉父子的恋情。走出高杉家的一刹那，心里也有些酸涩。解语花仰头看到门面上挂的牌匾，写的不是什么“高杉宅”，而是高杉忍亲手用隶书写的“山不厌高”四个大字。他心里暗道，此生也要来一场这样不要命的轰轰烈烈的爱情。
“确实不是高杉，这人太和气了。高杉现在虽然脾气也和善了很多，但眉宇间总是少不了几分傲慢的。我就看不惯他那样。”那天解语花请了高杉言九和霍秀秀，中途霍秀秀把他拉出去，很轻很轻地这样说。
不需要霍秀秀来辨认，解语花自然也是知道的。
解语花回过神，听到身边文静的男孩低声问：“花爷不高兴？”
“嗯。”他淡淡地应承，却懒得再说些花言巧语。如果是儿时的吴邪，不需要任何言语就会沉默地跟着他，用他傻傻的方法讨好小花；如果是初识时的高杉，则会巧妙地说些他感兴趣的话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解语花猜测过各种真相，到头来还是被这个过于惊骇的真相吓到：言九不是人，他和高杉忍之前的羁绊，无关爱情。仿佛是无限轮回的仇恨，将两人紧紧地束缚在一起。他曾经羡慕过的天长地久，仅仅只是一个精妙的骗局。解语花觉得自己受骗了。
解语花猛地起身。
“高杉？你在哪里？”他紧张兮兮地自言自语。
他看到天花板上生出了无数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带着冷漠与疏离。
就好像是高杉在低低地说：“雨臣，我已经告诉你真相。你不要再涉足我的事。”
他冷笑：“高杉言九，你真是阴魂不散。”
言九进了青铜门，残余的意识又怎么可能还留在人间。言九还在的时候，他可以装作不在意，把玩着手机做个正常的花爷。他大概确实很想念，想念到生出幻觉了。
……
他们将要前往四川，配合前往广西的那支队伍。
“在这停一下，我们很快回来。”解语花牵着吴邪的手，下了车。身后的吴邪本来还有小小的挣扎，察觉到他的不悦后便不再乱动，小心翼翼地步步紧跟。解语花忽然高大起来的背影遮挡了他的视线，耐不住好奇心的吴邪忍不住探头，却猛地吸了满口灰尘。
脚步一顿，解语花不再往前。
王曲笙笔直地站在门口，双手放在身前显得有些谦卑。多日不见，她头上已是满片扎眼的花白。此时，她正有条不紊地指挥伙计们，将高杉家的东西都一一搬出来。
解语花终于忍不住说：“你们不必搬走。我，我可以……”
王曲笙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此处阴寒，活人不宜居住。我这样做也是想干净利落地断了后事，从此，北京城再无高杉家。”
“不给他们立个牌位？”解语花蹙眉。
吴邪已经听出些不对劲，但还是在一旁一声不响。
王曲笙抿唇，并不言语。
高杉家门前那块牌匾，“轰”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多片。后院忽然起火，火焰开出比曾经的西府海棠还要娇艳的花朵。心上有什么东西就这般，“咔嗒”一声碎掉了。多年来的付出，也付之一炬。
解语花缓缓抬起手，掸去衬衫上的灰尘和木屑。他的动作优雅，无半分轻佻。他身子一偏，猛地拥住身旁开始走神的吴邪。吴邪惊讶地张大嘴，可是解语花的拥抱太过用力，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他大概抱了几分钟才放开，然后恋恋不舍地吻了吻吴邪的眼角。
解语花心情颇好地看着吴邪通红的脸，勾起嘴角微笑。带着些名为报复的情感。
“吴邪，我爱你的眼睛。”他说着，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悲戚。
王曲笙说的不错。高杉家就此落败，万劫不复。
如此，曲终人散场。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番外•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