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水悠宇

7、第 7 章

　　即使那只是遥不可及的梦啊……
　　Leisure不知道该不该把那些破碎不堪的过往视为一个可以随意丢弃忘却的噩梦，梦醒了剩下的就只有快乐和美好。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她发现自己不仅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更没有未来。那个恶梦包裹着她痛苦中赖以生存的唯一温暖，一旦丢弃，那么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如果可以，抛却那些黑暗灰色难看，将那仅有的光亮小心翼翼编织，是不是她就可以在小小的自我世界里永久保留直到死去？如果可以，她宁愿再次历经那痛不欲生的不看，回到那个她们开始相遇的地方，即使周而复始地循环着那炼狱般的痛苦，她也会挣扎着感受刹那夜色还在的幸福。
　　举杯一口饮尽“吸血鬼”，酸甜的西红柿混杂醇冽的黑啤味道淌过喉咙，冰凉中夹杂火热，直浸入Leisure心中的罅隙。
　　阿布又调了杯“吸血鬼”递给Leisure。三年了，每年的这个时节，她和夜一就会掉落万丈深渊中无力自拔，也许醉了可以暂时不要那么清醒，可以暂时活在瑰色的梦中。

　　“呵呵，呵呵，好痒！乖，One，好好洗澡，再闹我可要生气了噢！”
　　“汪汪！”
　　“你还闹！”
　　阳光灿烂的午后，夜色正在庭院里给One洗澡。One很调皮，大多时候都会一直动个不停，虽然偶尔也有安静的时候。阳光晒得有点懒，温润的水柔顺而下，它又怎么肯乖乖就范。一个帅酷十足的甩头摆尾，愣是溅了夜色一身的泡沫，末了一脸无辜地瞅着一旁又好气又好笑的夜色。
　　悠悠听到院里里的声音，禁不住好奇走出了内室，在客厅的转角她远远地看见一个人斜靠在敞开的和式大门边。白色的棉布衬衣，洗得发白的仔裤，赤足站在木质的地板上，头部懒懒地枕着白色的门棂，和煦的微风捎来淡淡的香樟味道，浸淫在这样的空气里，他始终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直轻松惬意。
　　悠悠脱掉了拖鞋继续往前走，冰凉的触感由脚底的神经末梢直传入她的中枢神经，她感到有点冷却没有停下来。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猫，收敛着自己所有的痕迹，不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她没有想隐藏什么。
　　“很少能见到这么快乐的夜色，自然地微笑，无所顾忌，天真一如孩童。”夜一突然开口出声，依旧懒懒地靠着木门没有回头。
　　悠悠没有说话，伫立在阳光所无法到达的室内的阴影里，视线凝结在庭院里闹得正欢的一人一狗。夜色随意地穿着夜一的白衬衣，袖子高高地卷起，平日里总是任其放肆地披散在肩上的黑色及踝长发，此刻编了条麻花辫轻巧地在头上盘成一个髻只以一根红色的簪子固定，有着别样的风情。穿着的棉布绣鞋和合身仔裤早已布满泡沫和水沾染渗透的痕迹，斑斑驳驳。她一直以为夜色是只夜行动物，总是在黑夜中幽游徘徊，她的快乐在夜里她的痛苦也在夜里。原来夜色也是可以在阳光下轻松放开，张扬着自己的直接感观的。
　　“以后，你也可以这样的。”夜一凝视着庭院中跳动的身影淡淡地开口。
　　悠悠转过身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她发现他的侧脸袒露着遮掩不住的温柔恬静，就连嘴角都有着好看的弧度。隐约中她看到他身上透着一种蓝，那是散开着悠然的蓝色。
　　她认识他和夜色一年，朝夕相处6个月，夜一的温情只对一个人展现，完全地、毫不掩饰地。她一直都知道夜一其实并不喜欢她出现在他和夜色的生活中，只是因为夜色，所以他容忍所以连带地也会照顾她，以一种亲切却不亲近的方式划开一道长长的沟壑难以逾越。他们都是自我的人，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因为某个人于是开始有某种改变，只是那种改变并不是深入骨髓，他们始终还是原来的那个自己。所以她惊讶了。她不曾想到夜一会用淡然而非漠然的语气告诉她她也可以真正地找回快乐，可以轻松起来，不管那究竟有多难。她以为在他眼中，她就是一个心怀怨恨将自己完全埋葬在黑暗中已然无可救药的人。
　　可是，凭什么他就笃定她也可以这样？
　　“为什么？”在她还未觉察时，她已脱口问出。
　　夜一回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回复到原来的姿态，视线缠绕着夜色的身影，缓缓低语：“过去是一把摆脱不掉的枷锁，因为向往远方于是挣扎着想要冲开。可是，远方究竟有什么？幸福？自由？快乐？也许有，也许没有；也许找得到，也许穷尽一生亦无法得到。我们以为离过去越来越远，却发现它就在身后，如影随形，只需转身就能看到。不如就一直向前走，不要回头，存在的痕迹无法抹去，时间亦非良药，只是人自己会渐渐遗忘，只要不回头看它，有一天你会发现，即使你的过去在你眼前，你也已经波澜不惊了。”
　　“是这样吗？只要不转身不回头？”悠悠慢慢走进夜一，和他并肩站着，斜着脑袋问他。
　　“是的。尽管要做到这样很难。不过我想，既然夜色可以，那么你也可以。”
　　“夜色？”悠悠蓦地瞪大了眼睛，神情紧张不自觉放大了嗓音。
　　“你知道夜色晚上常常不能入睡，一直做着腥甜红色的恶梦。她画的东西总是华丽血腥和颓废的。她曾经快要窒息，可是你看，现在的她，偶尔也能这样快乐。”夜色像是感应到夜一的心情，捋了捋头发站起身朝夜一和悠悠高高地挥挥手。夜一张开双臂作势要拥抱她，夜色笑容灿烂歪着头想了半秒钟最后无辜地摇了摇头，和One继续未完成的事业。
　　“夜色他……”悠悠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夜一垂下手臂，神色安宁。
　　“可是……”
　　“你们都在啊，也不帮帮我！”夜色带着One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浑身散发着朝气和活力，看到他们忍不住抱怨。她在门前的台阶上随性地席地而坐，One也跟着她调整了姿态神情慵懒地趴在她腿边。夜色故意挪挪脚，One的脑袋因为失去了支撑重重地磕到了木板上。One迅速抬头一脸委屈地看着夜色，见她没有反应，随即迅速飞快地又窝到夜色腿边去了。
　　“知道疼了吧？”夜色有些心疼地抚摸One头上刚刚磕到的地方，“以后洗澡要乖乖听话知不知道？”
　　One舔了舔夜色白皙小巧的脚踝算是默认。不过大家心里都清楚，等到了下次One还是会故伎重施再闹腾一次的。
　　“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夜色用手指轻轻顺着One略显凌乱的黑色长毛开口问道。
　　“没什么，随便聊聊罢了。说起One以前的事情了。”夜一从身后轻轻抱住夜色，下巴搁在她细瘦的左肩，亲昵中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讯息。
　　“One以前的事情啊……说起来One刚来的时候真的好小，我以为它活不下去了。”
　　“所以One要感谢你救了它。”
　　……
　　悠悠出神地看着他们，目光没有焦距，她的眼中只有他们，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空气中是经太阳烘焙过暖暖的香樟气息，很醇很清，呼吸中都是温暖的淡淡香味。她的心像是被清洗过般明朗起来。有人说，如果手脏了可以洗干净，如果心脏了也可以洗干净，即使洗不干净只要有想要清洗的想法那也足够。她只是受伤了，若要痊愈先要好好清理伤口。这一刻，她突然觉得也许一切真的能够好起来。
　　那一年，夜色27岁，夜一24岁，悠悠17岁。
　　那时候，他们都以为生活会就这样一直延续直至死去。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一切似随风散落的樱花颓废在厚泽的土壤里，如孤独绽放的昙花般展现在午夜瞬间里，如此完美而短暂。其实，他们早该料到的。极致的华丽后是无可避免的坠落，穿过人间从天堂到达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