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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河中淹死会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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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方智高二。我哥已经在外地读大学,临别时我说放假一定去看他,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相见不如怀念。
还是初三,学校组织体检,据说是为明年的中考做准备。
心电图,一切正常。
我抖擞抖擞精神,穿好衣服,坐在床边低下头正准备穿鞋。旁边一年轻女医生“咦”了一声,很轻微的一声,但那之后曾经有很多年我做梦都会梦到。
“我觉得这里有点偏高,要不要给她听一下。”
一个中年男医生不耐地说,“这是正常范围内的,年轻女孩子总有一两个靠近分界点的,没出头就是正常的。”我抬起头来,冷漠地看着这两人,毕竟他们说的事情和我有关。年轻女医生犹豫着,但是没表态。
这么不会看眼色,刚分配来的吧。我一旁人都比你会做人。我继续穿鞋,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双棕色牛皮小靴,两排黄铜的绊扣,要把棕褐色的鞋带从下往上一层层绕上来,可是绕来绕去,好像怎么都绕不完一样。
中年男医生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事儿,要听你听吧。”然后人就走了。
年轻女医生走到我面前,很亲切地说,“来,把衣服拉起来一点。”
我看着她,和蔼的圆脸,镜框下的单眼皮,然后我很不情愿地把刚套好的衣服往上拉了拉。那个冰凉的金属小圆盘就贴了上来。
“深呼吸。吸气。屏气。”
那一块冰凉换了一个地方,继续贴上去。
时间就像沙漏,一点一点地往下落。
我忍不住和站旁边给我抱衣服的死党阿昕说话。年轻女医生很不客气地一声断喝,“别说话!”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我已经忘记了到底有多久。
“你说什么!先天性心脏病?你有没搞错。你知不知道我家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我家几个医生。先天!什么可能,我告诉你没可能。”
阿昕也在旁边帮腔,“是啊,医生,你再听听吧,她家有很多主任的。”阿昕不愧是未来的金融分析人士,总是能抓住重点。
年轻女医生扶了扶额头,真地又来重新听了一遍。这一次,从头到尾,四周静得仿佛消失了一切声音。最后年轻女医生平静地说,“你回家让你家人给你听听吧。”
她这样说了,我才想起来,从小到大,我的确没怎么听过诊。发烧感冒,他们最多摸摸我额头,看看我咽喉,然后扔给我一根温度计,让我自己去捂汗。他们还说,小病不断,大病不犯,让我天天得病更要庆幸。
那天我在街上和阿昕磨磨蹭蹭,逛了又逛。阿昕说她真是饿得不行了,我们才各自回家。
那天是冬至,传统节目是亲朋好友都到我家吃金钩豆腐丸子。
进进出出都是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少的。没有一个人注意我回来了。那时我突然想,是不是我死大街上了,他们都要看报纸才知道呢?我承认我区区十几年,小说看得非一般多。
我把书包往茶几上一扔,撞击太小,人声太多,还是没人注意我。怎么办?
最后是我那有着长长睫毛、美丽眼睛的二表弟大吼出声,“喂,这是我的鱼干,你自己没长手不会去拿啊!”然后所有视线一下就集中了过来。这效果很好。我很是得意地顺手就把那鱼干重重地扔进了茶几旁的废纸篓。没声音没关系,大家都看着,这时候要的就是气势。
果然有人说着话就走过来了,“这孩子还学会糟践东西了?”
我侧着头迎上那做势要拍我的手,我大无畏地说,“你打,你最好把我的先天性心脏病给打出来。打死算数。”我保证我字字清晰,发音准确,绝不会产生歧义。
很熟悉的寂静。
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得意地看着二表弟瞪着大眼张着大嘴,觉得很满意。
“什么病?”有人打破沉默。
我就像是即将赴国难的英雄一样无畏而骄傲,就差没有拍着胸口下保证,“先天性心脏病,体检医生说的。”
某铁血专业人士,不知打哪儿就摸出了个听筒来,走到我跟前,踢走我表弟,接着就让我躺沙发上。不愧是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啊,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会怕我这点小脾气?
一块接一块熟悉的冰凉后,铁血面不改色点点头,“是有杂音。”
铁血这样一说之后,大家都一拥而上,听前胸,听后背,听遍肩胛骨下方。最后总结出来:应该是有问题,但暂时不确定是什么问题。
然后专家座谈就开始了:
“就是啊,她打小没学会走就会跑了,谁想过她心脏有问题啊。”
“可不,她连走路都是一蹦三跳,以前教了多少回才给她教回来的。”
“没紫绀,没鸡胸,指甲正常,指关节正常……我说的是鸡胸!谁说你没胸了,再说,你是没胸啊,小丫头片子一个,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啊!”
……
最后的结论是,“明天做彩超吧。”
以前大人说,河中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可是如今看来,那些会水的显然都活得好好的,我一沙滩上晒晒太阳的,怎么就给大浪卷走了呢?
我终于被允许从沙发上坐起来。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这日子还是要过。最多就是大家拍拍我头顶,揉揉我头发,不疼不痒地说些什么,小事情啦,不就是有杂音嘛,比你厉害得多了去了,你看你平时生蹦乱跳的,你个小孩子懂又不懂说得跟什么似的……最后大人们说开饭了,我一扭头,隔着重重人影,就看见方智端端正正坐在桌边。
我当时就想,这人怎么老到我家蹭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