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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阳光灿烂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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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认识一个人的时候,你以为那人所有的一切对你都是陌生。认识一个人之后,你才发现,原来你们的人生竟是如此相似。又或者,其实所有的人生都是相似的,只是有人遇上了,有人错身。
正如我认识方智之后,才发现我们的生活有那么多相似的地方。他刚转学到我读的小学,他想考我哥读的中学,未来日子里他至少有两年会和我坐同一班车上学,因为他不久就住到了我家附近,是他外祖母家,就象我曾经长年住在祖母家。
我们接纳方智进入我们的圈子,起决定作用的就是他外祖母的家。
和我祖母家一样,那是一个独立的宅子,民国式样的青瓦房,虽然房子和院子都没有我祖母家大和多,但他们的房子是两层带天台,最关键的是,他家的前院有一个活的泉眼,夏天会流清凉的泉水,冬天也不会结冰,泉眼四周砌着浅浅的青石板的沿,但绝对不会妨碍到我们蹲在旁边尽情玩水,还有大树遮荫,而且他家烧出来的开水喝着也比我们家甜。
在发现这样一个事实之后,我和我的兄弟姐妹笑开了大口热情地接纳了我们的新朋友,以后我们家就是他家,他家自然也就是我们家。
我们的快乐与日俱增,愿望从不落空。
他家的天台是我们的第二个宝藏,那上面居然有漂亮的水池,水里砌着假山养着金鱼。俯身站在池边,看见水里是自己的倒影,拿根小树枝拨一拨,那些身影晃动,最后就混在了一起,溢满整个水池。
相比之下我祖母家的院子就单调了许多,后院是完全没有任何装饰的青石地面,打理的干干净净的围墙边也没有鲁迅所说的可以偷偷拿来吃的覆盆子,天井里是永远不能摸不能碰的祖父养的花花草草,唯一的待遇是夜晚天气好的时候,端着凳子坐在屋檐下,允许我们用鼻子欣赏那若有若无的花香。这是丁香,那是垂珠,这是牡丹,那是海棠——额头上挨一个嘎嘣嘣的栗子,哦,海棠没有香味啊,没有香味那你还让我用鼻子猜!
为了让钟灵神秀的方智水池更加活泼生动,我们家的孩子合伙在菜市场买了河蟹拿去养在里面,没两天被告上门来,有一些小金鱼为了生存壮烈地牺牲了,据说它们是较弱的可爱的而且不多见的。当时我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优胜劣汰?
大家排排站,一律低着头听候发落,问是谁出的主意。最后是我第一个坦然地伸出白白嫩嫩光洁无瑕的小手。
我说我连小鱼小虾都不敢碰,怎么敢去捉螃蟹,那么大的钳子,还是会动的,我要是捉了,岂不是要夹伤手指头。然后马上开始有人仿效我这一招,他们难道不知道拙劣的仿效无异于此地无银?而且,的确有人手上有伤,谁让他们玩螃蟹的时候不让我玩呢?我用眼角就能瞄到某人脸色发青,我也只在心里冷笑,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其实我的理由也很牵强,但是不管怎么说,总之我逃过一劫,不用罚背书,不用罚抄字,不用罚禁足,只有一个小小的口头检讨,对我根本是驾轻就熟的小菜一碟。甚至每到周末,我还可以以请教功课的名义,在某些人羡慕的眼光中,哼着小曲儿,背着小书包,快乐地走向方智天堂。
等到我的哥哥弟弟们也重新回到这天堂来的时候,水池中的鱼已经换成了珍珠蚌。
螃蟹战金鱼事件后,方智的外婆说那些剩下的鱼看着也是伤心,就全送给一个来做客的亲戚了。水池里倒还是有水,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一天我们在天台的葡萄架下做作业。方智说,我们养点什么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手中的书翻到《柳毅传》,正看到柳生愿代龙女传信,想到这二人转眼分别在即,不禁为那句“吾为使者,他日归洞庭,幸勿相避”唏嘘不已。正要展开丰富的悲情联想,被人一句话活生生掐断,茫然开口,“养什么?养哪儿,你家还是我家?”
方智看着我,默了一会儿,笑道,“我是说我们在池子里养点什么吧。你想养什么?”这倒是个好建议,只是我却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出来该养什么,养鱼吧,估计是禁不住倒腾的,养螃蟹吧估计是要挨扁的。养什么好呢?
“不如我们养珍珠蚌吧。”方智温和的声音,飘在初夏天的空气里,就多了点懒散的意味。但小珩式的思维永远是跳跃着前进地:“同意,但珍珠归我。”
方智看着我,那时间我甚至感觉得到自己手心里慢慢生出薄薄细细的汗珠,一不小心就会挥发在空气里面。我想,难道他也想到了珍珠可以卖钱?
可是方智说,“好,将来珍珠给你。”
我站在水池边,得意地向众人宣告这些未来的珍珠的归属。
我哥不屑地说,“等到珍珠长出来,小米珠那样的,也要三五年,你就慢慢等去吧你。”我知道他这是嫉妒。
二表哥说,“你说我们平时喂它墨水,能不能养出黑珍珠?”经济头脑是比我好,常识就比我少。
很多年以后,我在法国朋友家过新年,帮着准备生牡蛎。下午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照见地上那满满两木箱的蚌类,那些层层的蚌壳上面就仿佛生了诱人的光,温润,明亮。
我想,不知道那里面是不是也会有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