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狼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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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茫茫，我的脚下是一片荒芜。
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呀，有谁在说。
那又怎样？困在这里，总比出去叫人逮杀强得多了！
真的吗？我反省著，这样什麽也不干的等死，会比出去让人给个痛快来的好吗？
我不确定。而，就在我缓缓地屈了膝，趴在了雪地上时，却感觉到了有人在拉我的後腿，还有什麽东西拱著我的肚子。头偏了几度，没瞧见什麽预想中的食物之类的，倒是瞧见了两只小仔子，前一阵子才救下来的啊。
余光瞥见我的视线，正拱著他肚子的那个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哀哀叫了几声。我听得懂。我们这些大人尚且饿得不愿意挪动一步了，这几个孩子又怎麽熬得住？
山下，是那些贪婪的人们的恶毒的枪，是害死了我的恋人的工具。那个他，何其勇敢！冲锋陷阵，勇往直前，不顾艰险。那个他，却又总是温柔。死了。就这麽死了。沈沈门门的声响连响了好久，在我摆脱队友纠缠发疯似地冲下山去的时候，看到的却只有那个他被人扛在肩上软绵绵的模样，周身的血，染红了他的一身银灰色。
那个他可以说是牺牲了，因为死去的同时，他狠狠地伤了好几个人的腿，让他们行动不便，让他们回去休养。我跑回山顶告诉队友们这个消息，他们却不信。他们说，我只是因为伴侣死去了，因而想让整个队伍陪葬。他们说，我的性格一向如此刚烈，什麽做不出来。他们猜忌。
刚烈？刚烈的话，我就不会眼睁睁得看著那些人把他带走，而无动於衷了。我们，一生只对一个伴侣忠贞，死也不会变心。我们的团队精神一向是最好的，可为什麽...这些队友要猜疑我，仅仅因为我深爱得他死了！可为什麽，他们要疏远我，仅仅因为我深爱得他，和我同性！
雪一直在缠缠绵绵得飘，落在身上感觉不出什麽重量，却是冰寒刺骨。我们一向住在南方，却怎麽受得了这北地的严寒？地上的雪在几个时辰前就已漫过了脚掌，现在已经接近漫过我小腿的深度了。远处看来，这一篇山林的银装素裹是多麽美妙，我却恨不得让这雪停了。两个孩子的脑袋在我周身晃悠著，寻找著温暖，只可惜，我却给不了他们什麽。
蓦的，我竖起了耳朵。有谁的脚步声传来，踩在这厚实的雪上，声音轻轻。那人在唱著歌，一首我听不明白歌词的歌。他讲的不是我们的语言，他不是我们的朋友。
我回首，长啸示警，看见队友们有不少想站起来的，却都有软倒在了雪地上。身边几棵松树，被我的啸声震得晃了几晃，随著“扑通”一声，一大片雪掉在了地上。那个脚步声停了。
我抬起头来，早就不灵敏的鼻子嗅不出眼前人的气味，然而，他背著枪，和那些人一样。两个小仔子缩在我怀里，明黄色的眼睛直直盯著他，毫不畏缩，身子却不停的在发抖。
那个人似乎也愣住了，一双大大的眼睛瞧著我们，似乎没搞清楚我们是什麽。有谁微微的低吼了一声，他回神，动作迅速的取下了背上的枪。
我绷紧了全身的神经，等待著那一瞬的解脱。那个他想必还在等著我吧？真是的，要真爱我，去死做什麽？即使不是上帝的宠儿，也要活下去啊。你却傻傻得撞上了枪尖。
然而，枪声没有响起。那个人把玩著手里的枪，笑著说了些什麽。不怀好意的眼神在我们身上流淌了一圈，最终看向我，走了过来。
他想做什麽我大概有个底，是要把我抓回去吧？拿个好价钱。我的身子是我们这一群里最优美的，他的是最矫健的。我们俩要是在一起被卖，价钱一定高到吓人。但是，世世代代流传著的血性的尊严不允许我这麽做。即使最终结果是被他卖掉，我也不要就这样无力得看著他走来。
於是我动了。先祖们所留下的，为了适应生存而锻炼出来的力量，在这瞬间爆发了。我扑了上去，咬住了那人的肩膀。可是他连动都没动一下！他轻轻巧巧的拿枪敲了我的腿骨上，还戳在了另外几个不同的地方。他知道我的身上哪处最脆弱，而我不肯松口。
他拽我。我的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是水，是刺激著我活下去的东西。於是，我咬得更狠。
这时候，如果其他的同伴有来帮我的话，或许我就不会遇到接下来的情况了。在我们的团体里，合作永远是最重要的，生存永远是我们的目标，自由永远是我们的向往，可是，他们不肯动。他们不肯与我一起，不肯像从前那样，一夥人一起劳动，捕获食物。他们眼睁睁得看著我被卸了腿骨，而从那人的肩上跌了下来。
很痛很痛，我却翻身又站了起来。呵，我们的优点有很多，变与不变就是其中的一种。既然我拗不过他，那我就松口，最起码还能少的一点折磨，多省一丝体力，多一分胜算。有点类似人们的那种什麽石不转水转之类的东西吧？可笑，我现在竟然还在想这些。
那个人走到跟前来，我抬头看著他。我有一双漆黑的眼，不同於部落里其他人野性的昏黄。他直视著我的眼睛，一动不动。我直视著他的眼睛，静静的。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流光溢彩。很像我的那个他，可惜，在我心中却是差的远了。
看了好久，那人才揉了揉眼睛，又说了些什麽，弯下腰来抱我。我抬抓，在他的手腕上狠狠地抓过。鲜血流了下来，而那个人依旧是无动於衷。四周的同伴们渴望得看著那温暖的鲜红的液体，毕竟，我们实在是已经饿了太久太久。
终於，他们还是动了。绕成一个圆，排除了弱小的和实在是站不起来的。那个人的眼睛里满是趣味，让我看的...心底发寒。
我的预感没有错。不管这个人身上有多少伤口，他都像感觉不到痛一般。而且，我在他肩上咬的巨大的那道伤，只不过一会儿就自动痊愈了。我很想知道，要是我们把他的脑袋卸了下来，他会不会再长出来一个？
我没见到那情景。身边的队友们倒在雪地上，有的是因为精疲力尽而濒临死亡，有的是因为那个人不留情的手法而早就去见了阎王，还有的则是被那管枪射穿了脑袋。唯独我，只有身上的几道伤而已，伤得一点儿也不重。他想养我吗？
那人再度弯下腰来，迅速的手法捉到了我的前爪。我试图脱逃，却依旧不免接下来的命运。他卸了我的四肢，让我...什麽也再干不了。
那两只小仔子在哭。一声声的嚎叫著，叫到嗓子嘶哑也不肯听。现在尚不是夜半，但是，这麽多同胞的死亡，只是一个夜半如何够！於是，我也喊。我们的声音重叠著，直上九霄，而那个人弯著唇，抱著再也动不了的我，笑。
他治好了我的两只前爪，让我能够自己撕东西吃。後腿永远只是拖著，动也动不成。他把我拴在床脚，限制我的活动，我如何能够自己找寻草药，疗伤？
我好恨他。他灭了我们这一族，他让我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那个他，他限制了我的自由，他在磨灭著我的尊严！我要活下去，为著来自远古的执念，我要活下去。
我并没有等太久。某一天，那个人带了另外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人进了屋子，而，即是我不愿意承认，我也不得不说，那个人比他带来的男子要漂亮多了。他们进来吃饭，喝酒，聊天，而那个後来的人曾经来到过我面前，看了我好久，不说话。
我不喜欢他。他太软弱。他直视看了我的眼睛几秒便撇过了头。这样狠不下心来的人，如何能活得下去？
他们接下来做的事情我不懂。带我回来的那人拿著筷子敲在桌子上，很好听的声音在唱歌，而我听著听著，虽然从不曾懂是什麽意思，却很想哭。我都被自己吓到了。这样子的我，如何配在我们这一种族里生存？他是我的仇人，我却为了他唱的歌流泪。
再後来，我见他脱了自己的衣服，不像平日里那样只脱个半截就睡了，这次他脱光了所有的衣服。我看著那一身肌理，只想扑上去把他撕开好好品尝一番。我看到另外那个男人趴在他身上，狠狠地抬起他的腿，恶毒的玩弄他，我只想走。我听到了骨折的声音，而那只会让我想起那个泣血的夜晚。带我回来的那个人的声音里满是痛苦，而我清楚地问到了血腥味的蔓延。很诱人的气味啊...比今天晚餐时吃到的野兔的血要好闻多了。
我默然得看著後来的那个男人疯狂的叫喊著，抱著那个带我回来的人，狠狠地不留情的晃动。我默然得看著这两个人在终於分开後那一床的鲜红，舔著嘴唇。我默然得看著後来的那个人穿戴好後转身离去，我默然得看著我的那个仇人从床上狼狈的滚下来，想出去，却动弹不得。
他离我好近。近到只要我一伸脖子，便能咬上他的脖子。我看著他流血不止的身体，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那晚那个无论怎麽伤都不死的人。只要我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咬，我便大仇得报，可以随著我们的团队一起下地狱了。
可是我下不了手。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脸，看著他满脸的哀伤绝望，看著他一身的鲜血淋淋，下不了手。他的眼睛好寂寞好寂寞，会让我想起自己。那种被所有人抛弃，独自立在这世间，想死却不得不活下去的孤寂。我下不了手。
我看他拖著自己的身子泡在澡盆里疗伤，我看他俯在桌子上写东西，我看他照样出门为我捕获接下来的早餐，我看他回来，然後解开了我的锁链。我看著他，他像以前一般看回来。唇角弯弯，眉梢上挑，一根手指弯起来抵在下巴上，笑。
他把那张纸摊开在我的面前，依然看著我。上面写的是人类的字，我只模模糊糊识得几个。好像看见了我们族的名字在上面，看见了羊，那个总是没气力逃过我们的追杀得弱弱的东西，看见了草，看见了天。我不识得几个字，然而，只是看著这副字，却有种怀旧的感觉溢在心头。那个人又在唱歌，那首晚餐时他唱的，让我想哭的歌。我依然听不懂。
我还是走了。回了我的山岭，回去了我们队惨死的那个山头。几株松树下，是两只狼在嬉戏，他们的眼神，寂寞，孤独，骄傲，坚强，倔强。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死了不知多少次，魂魄转世来转世去，最终转成了人的时候，才明白了那张纸上字的寓意。那是他的歌的歌词，写的是：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人心怜羊，狼心独创。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狼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