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Chapter 16 你愿意约会我吗？ ...
-
从拔枪到犯人脑袋开花，短短三秒钟的时间，旁人反应不来的一瞬，她却似站在时光的浪尖上迎面感受缓慢的流逝，子弹发射的后座力、犯人脑浆迸裂的声音、仰后倒地时旋转的弧度，一点一滴清清楚楚打入她的脑袋，清楚到让她心惊胆颤，两手发抖。
犯人罪有应得，你做了必须做的事，不必愧疚。她不断说服自己，当时的情况不容妇人之仁，犯人和同伴的生命二选一，让她选一百万次都不会改变决定。Reid领她坐在远离尸体的办公桌前，伸手探她发青的脸，探出满手冰凉的冷汗，逐向Hotch提出送她回家的要求。
一边说，双手一边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彷似要给她传递力量。JJ心头一动，突然想起Reid有过类似的经历，当时她忙着悔恨内疚，感到难以面对，不觉意悄悄拉开距离，竟未做过现在他做的事——体贴他，支撑他的感受，反而丢着他独自面对铺天盖地的痛苦，而那怕一次，他不曾抱怨。
『很对不起。』
她心里翻起绵密的歉意，握着他放在肩膀上骨瘦如柴的手，回头他的眼神明澄如水，那句几欲冲口而出的道歉，便哽在喉边，一辈子说不出来。
她改而拨开他的手，作出“我不软弱”的声讨。但Hotch同意小天才的主意，加上大伙儿温柔的催促，她却之不恭，Reid打算开车，她坚持走路。
沿路月光淡照，车嚣人闹的嘈音拂耳吹过，她这才感到一点生命力。他们静默不语，但是气氛很轻松，他没有非说话不可或害怕多说多错的压力。除了Morgan，数JJ和他交情最好。送她回家很自然，她是女生，即使她能干独立，巾帼不让须眉，男生的风度不应降格半分，为甚么以前感到困难？
心态不同了吧。
他想。
香闺门外，JJ问他要不要蹭一杯茶，Reid不期然想起当初多么希望藉踏入她的家摸进她的心，然后顺带地，他也想到是谁教他蹭茶之道。
月光下金发犹如纺纱。
他礼貌地拒绝了。
以为她会在家，岂料只有一室的漆黑。她的宠物猫饱受寂寞和饥饿的折腾，冲他喵喵乱叫。寝室凌乱如遭洗劫，脏衣物铺了满床，吃完的即食意粉随便丢进洗手槽。
至于吗？他走开几天，家中就变成这副德性？本想打电话跟她算帐，可看着她搁在洗衣篮里的裙子，心里翻起不合常理的柔情，然而爱情本来就不合情理的，这么一想，他就乖乖认栽——卷起袖子收拾残局。
他喜欢替她收拾，虽然他抱怨，可是他真的喜欢。收拾的时候，他可以从中真切地感受着她活在他的身边，她在他的生命里。
分类清洗好衣物，丢掉恶臭熏天的垃圾，他支着脸颊挥动猫玩具，看牠以独特的姿势跳跃扑动，满脑子想着她。
如斟水满杯，思念满溢到一个地步，他懒得压抑下去，丢下羽毛棒，披上外套甩门截计程车直上医院，终于在病房的门廊外找到他朝思夜想的心上人。医院灯光阴惨，她身影纤薄，就连她抬头微微愣住、随即露出“拿你没办法”的笑脸，说：「你找到我啦？」的无奈，都让Reid感到阵阵不属于她的悲凉。
这样的她让他爱到心坎发痛，恨她不给他伸臂纳入怀内宠爱安慰的机会。
他坐在旁边，递上温热的罐装咖啡，医院的空调跟停尸间一样冷。
她称谢接过，说：「对不起，我没有收拾房子。」
「算了，我收拾好了。」总算妳有自知之明。
Chloe用一罐咖啡的时间等他提问题，他却不闻不问，抱着双臂，目光紧盯窗户内熟睡的少年，好像透过遥远的观察便可得知少年特殊的身世。
这不奇怪，她想。这家伙的脑袋非同常人构造，也许他一眼透视少年的悲惨人生。
她不禁偷偷瞄他一眼，那因为过于瘦削而显得份外鲜明的轮廓，越来越令她难受。有时候她真希望他不要管她。
为了截断沉默，她放下空罐子，说：「凶手绳之于法了吗？」
「嗯，死在办公室的地板上。」
「恶！」她蹙着脸，好像亲眼目睹一样。
Reid不由得失笑，说：「没错，恶！脑浆溢了满地，鲜血飞扬，我要求换桌子。」
「为甚么？桌子染血了吗？」
「噢，不是，但其中一小块头盖碎骨镶进了桌面……」
「……恶！！」
Chloe低笑几声，Reid不习惯黑发的她，那是黑夜的颜色，有别于阳光灿烂的金黄，而这开朗的笑声却份属一人。他不习惯。
Reid摘下她的假发,仔细端详他魂牵梦萦的美丽脸庞。短短一周她就憔悴了一圈，眼圈发黑，目光散涣，唇色都变淡。他好怜惜、好怜惜。要是她颔首，他愿意一生照顾她，那怕竭尽精力也绝不让她叫一声累。
为甚么妳不颔首？
他就这样写满一脸，坦坦白白的，逼迫她没有忽视的余地。可是他要理由吗？真难启齿。病房里的少年就是最好的理由。
其实她也想。
若知道她的妄念，恐怕谁也不能阻止他。于是她借口听见护士的脚步声，垂头戴好假发。当然护士没有来，两人又回复正襟危坐的姿势，一个看着睡得像头猪的少年，一个靠着椅背，假装沉沉入睡。
除了几阵令人不安的咳嗽，深夜的医院寂静无声，Chloe嗒一下嘴唇，这是她求注意的小动作， Reid刻意无视。接着她又嗒了一下，再一下，他才压低嗓子问她：「怎么了？」
「你来干嘛？」
『想看看你来着』、『我想见你』、『突然很挂念你』诸如此类的答案几度冲口而出，然而说白了她又会回避，真相两人心知肚明，太直率反而不解风情。虽然暗怪她明知故问，他还是笑了笑，说：「转达你家小猫的抗议，主人忘了它的晚饭，它非常不满。」
「我给了，它一次吃完，还派我不是？」
「我只是信差。」Reid耸耸肩。
视线对上他不够宽阔厚实的肩膀，顿觉疲倦彻骨，费好大的劲才没有不顾后果靠上去。
养惯了就会娇弱。以前风餐露宿，每天不同落脚点，在酒吧的长椅凑合着睡觉都不觉累。相比起来，医院环境宁静空调舒适简直堪比天堂，她却累得骨架子都快散掉。
她忍不住打呵欠。他着她到休息室躺一躺，有他看顾着，没事的。
彷似你值得又可以依赖，她却巴不得他快点儿走开，别肆无忌惮挑战她的极限。「得了吧，你快回去，今天已够你累了。」
「大脑发达的人所需睡眠时间较少。」
「即使不兜讨厌的圈子我都知道你的智商是该死的187，谢谢。」
他选择幽默带过气氛内微妙的沉重，Chloe感激他，却不太适应。
她感到诧异。这男人应该没完没了追问她和少年的关系。相识之初他不是这副热道心肠，不是凡事都会管她一管。随着感情日深，他开始关心她身边的每个人每件事，Jake、街童、酒吧的男人、她的弟弟……好像她是不谙世事的纯情少女，一走眼便化为他案子里的受害人。
他放弃追问是好事。假如他透过少年追查到她的过去，那么他不想追问，正正是对她心灰厌倦。
这样对他最好。但回过神来，她已自动弃械。
「为甚么你不追问？」
Reid沉默不语，直至她以为他对这个话题——或该说对她不再感兴趣，他才轻轻轻轻呼口气，说：「没关系了。」
她有点儿忐忑。「你不想知道？」
「非常想知道。」
「那为甚么？」
为甚么吗？真是好问题。因为恋慕着她，所以希望了解她的事，她是甚么人、她经历过甚么，他全部想知道。然而逼急她的话，她会做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蠢事，甚至更糟，干脆一走了之。
换了以前，Reid绝不会忍受秘密，但近来他开始胆怯——没有人可以永久留在他的身边，当晚她坦白不能一直陪伴他，导致他产生近乎歇斯底里的不安。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她爱他也好，不爱也罢。单恋也无妨，开花结果这种事也别考虑太多。他会拼命抑压心底汹涌的欲念和焦躁，心如火烧这点苦恼他咬紧牙垠忍受。只要能够留住她，他可以做任何事。
他必需洒脱一点，以行动证明，无论她拼命掩饰的过去多么不堪，那些已成往事的沙砾绝不妨碍他喜欢现在的Chloe。
「不为甚么，你准备好再告诉我吧。」Reid吸口气，说。「在这以前，我尊重你的私隐。」
Chloe支着半边脸，良久良久，勾起他看不懂的、意味深长的浅笑，柔情泛滥的，渗杂着一点点难以理解的哀伤。
「装甚么风度，一点都不适合你，蠢才。」
「我很认真的！」
「所以显得更蠢了。」
他饱含委屈的小眼神如矢箭一下下柔软地刺痛她的心，她喜欢他这副样子，被欺负了的、受了委屈，依然迁就着她。
没有男人这样宠爱过她，同一屋檐下竟然没有要求她脱裤子。
不追问她的私事，不是除了下半身她就一无是处，而是相比追逐真相的好奇心，他更关怀她的感受。
她鼻子酸酸的，脱下碍事的假发，恢复他爱慕心动的一头金华。
「你得到一个配额，我准备好回答你一个问题。你可以分析我有没有说谎。」
Reid微微一怔，说：「只有一个？」
「你不要太贪心。」她重重的点头。
她乐见他陷入烦恼，眉心皱成川字，咬着指尖考虑千百个问题那个会获得最多资讯。终于他眼睛一亮，她美眸一扬，示意放马过来，我准备好了。
看他别扭的脸色，这个问题似乎有点蠢。
他抿着嘴唇，声音幽幽的。
「你还喜欢你的前男友吗？」
「……甚么？」
似乎察觉她的诧异，他显得更不自在。「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
他犹豫半晌说不出个所以，恼羞成怒下反而激起挺腰梁瞪她的气魄，但她又不是省油的灯，气势上半分不输蚀。「你确定是这个问题？」
「不想答就算了！」
………她真想吐槽他。
假如问对问题，他可以把她的来龙去脉完全弄清楚，至少关于少年的身世、她乔装的原因、她为甚么在这里……甚么都好！她已经双手奉上机会，这脑袋进水的笨蛋真是FBI的优秀人材吗？
低能透顶……
她的心归落何方，有这么重要吗？
「不。」她气上心头，就甩他一个字。
「不的意思是……」
「你还找到其他意思吗？秀逗先生。」
显然他不满意秀逗先生这个失礼的名字，两人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谁碰到谁的肩膀，那些怪异陌生的气氛，就被笑容尖着嘴轻轻吹散了。
后来他们玩闹的嬉笑声吵醒了浅眠的病人，护士阴着恐怖的脸疾言厉色赶他们出去，Chloe自然把错推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不好，我每晚安守规矩，平平静静待到天明，你一出现我就被扫出大门，我不管，你得赔我！
为甚么是我的错？最吵的明明是你！
不管不管我不管，你要补偿！补偿！
她咭咭咯咯的笑，像醉酒的疯子，无视深夜的嘈音管制条例，喊得惊天动地，直至Reid不得不投降接受她的方案。
「说吧，贼子，要甚么赔偿方案？」
她指尖抵脸，狡猾的眼珠子转了一转。
结果他们去了附近的小酒馆，点了一菜子的菜，不顾仪态大吃大喝。那令人侧目的食相招来各方奇异的目光，她说管他们呢，我吃了整整一星期硬绷绷的三明治，没有饿死简直奇迹。
她要圆满当晚的饭局——你真的会带我吃好料吗？我想上餐馆的话，你愿意带我去吗？
你愿意约会我吗？
Reid双目放柔，她举高酒杯，一干到底，还招来邻桌的比拼——谁输了谁买单。他来不及阻止，她已经举起瓶子，站直腰板，一脚踩着椅子，咕碌咕碌喝下去。
她带着几分酒意离开酒馆，挑桌的男人醉得一塌糊涂，Chloe留下工作酒吧的卡片，欢迎他随时翻桌。Reid扶着她截计程车，问她干嘛这样做，万一不醒人事怎么办？我不保证可以全身而退。
坠入车内舒适的皮椅，她轻拍男人瘦削的肩膀，漠不在意的一笑，身体飘着浓郁酒气，意识却是清醒的。「安啦，免费酒我还少喝了？今天应付一个，平日应付一群，他们都巴不得灌醉我方便做事。」
「我就说他们不安好心！」
「我知道啊，干探，你不说，我不知道吗？」她吐出酒嗝，说：「我不行了，让我休息一下。」
他负气不理睬她，窗外景色划眼而过，突然肩膀一重，她倒在他身上不动，气息沉沉。
Reid推开她一点，扶正她的肩膀，可是累积的疲倦加上酒气上涌，她软弱无力，刚扶好她，她又倒下来，倒在他怀里。
这是接吻事件后，她首次靠在他身上。过去她喜欢这样做，当他是巨形的发热熊宝宝，妄顾他的尴尬死活要靠着他，说甚么角度正好她有劳损，迁就一下又不怎么样。
他不是趁火打劫，只是怀念的感觉，逆流而上。
上一秒他们还在酒馆门前，下一秒司机告诉他该下车了。
Chloe还在他怀内熟睡。
他摸出几张钞票，说：「随便你往那里兜风，驶慢一点没关系。」
＊
同一时间，FBI总部，BAU办公室，特别电脑机房。
Morgan调好椅子的位置，临走他想起一事。「我没记错的话，你的系统记录每个美国国民的资料，对不对？」
Garcia未适应宛若飓风过境的工作室，语气有点冲。
「不，亲爱的，你不会在系统找到我的三围资料，那在我的脑里。」
他吃吃奸笑，搭着她的肩膀，说：「来吧，给你的男人行个方便。」
Garcia瞪他：「我刚出院，房间又乱得不像话。」
「而我会帮忙收拾。」
一个讨好的吻印在她发上，Garcia拿他没辙，启动系统，说：「名字？」
他忍着笑说道：「Chloe.Betton」
Garcia眨眨眼睛，跟着念一遍。「Chloe.Betton？没听过。」
「快啦。」他连连催促。Garcia赠予一个白眼，手指拍嗒拍嗒猛敲键盘，屏幕呼噜噜列出一堆信息。「Chloe.Betton……查无此人！」
换Morgan眨动双眼，重复她所说的：「查无此人？」
「从1900年至2000年的美国人口，包括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移民人士、留学生、旅客、罪犯，完全没有Chloe.Betton的资料。怎么了？你想查甚么？」
看着Morgan大惑不解的脸渐渐印上猜疑、分析、推敲等等复杂的纹路，刚才嬉笑游戏的轻挑已荡然无存。或许不想重伤初愈的Garcia忧心，他摇了摇头，说：「没事，我记错名字了，别放在心上。」
tbc
作者有话说第16章 Chapter 16 你愿意约会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