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长乐无忧 ...
-
早上下过小雨,庭院里弥漫着潮湿的雨气,我裹着狐裘缩在躺椅里,迷迷蒙蒙,几乎又想睡去。
“小姐,喝茶。”翳珠递杯予我,乘机问:“您向长乐侯要过我哥哥了吗?”
“没有。”
她蹙起眉头,“可是您答应过我。”
“我是说过,可是,”我倚在椅背上看水滴自叶端滴落,“自那以后我只见了他一次,而且还是在羌里,哪有机会提鲛奴的事?”
“伏月。”翳珠低声说,“我问过侍女了,哥哥在这里被叫做伏月。”
“哦,知道了,会问长乐侯伏月的事。”说着话,身子又沉下去一分,睡意越发朦胧了。
“长乐侯会把哥哥给你的,他对你百依百顺不是吗?”
“我不会求他。”我静静说,“待取回封印飞涟的血印,离开皇城前,再帮你救伏月如何?”
“万一救不了飞涟呢?先救伏月吧,也比较容易不是吗?”
“我已经决定了。”我断然拒绝她,一滴水珠又滴下来,一瞬间反射出翳珠的神情,失望、焦灼,眼神里掠过一丝怨恨。
侍女疾步走近,向我报告长乐侯下朝回来的消息,她话音未落,任清欢已经出现在庭院的入口。
他步子很大,几步便走近来,俯身拍拍我的头发,“早上没有陪你,很无聊吧?”他的笑容出人意料地疲倦,眼神里也有些烦恼的痕迹。
“我很好,就是有些困。”
任清欢不觉一笑,“你最近变得这样嗜睡,一直想和你好好说说话的,都没有机会。”
“你要说吗?”我伸出手掌,接住一滴水珠,“我听着。”
“……算了,你都困了,不必强打精神,休息吧。”他顺势把我抱起来,“我送你回房去睡。”
“你好轻,”任清欢轻而易举地抱着我,进了房间也不放下,“多吃点东西啊。”
我让手掌中的水珠滚来滚去地玩着,“你决定了吗?”
“什么?”
“扳倒岚太子,是吧?”我倾斜手掌,放落水珠。
“连你都知道呢。”任清欢嘿然一笑,“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一切。你只要安心休养,我会让你长乐无忧。”
长乐,无忧,人生倘能如此,夫复何求?但谁能真正长乐,谁能真正无忧?而这更不是别人能给我的。
“总之,那个人,宁王,小心他。”
任清欢深深看进我眼中。“我知道。”
午后又有雨,任清欢冒雨出去,侯府的主人就变成我,奴婢们在我面前的小心翼翼,似乎比面对长乐侯时更甚,想必是听说我亲手杀死云姬及荷香的事了。倒是不必看到他们探询估量的眼神,而那种眼神,的确是很讨厌的。所以也好,离我再远一些也无所谓,我原本就是一个人。
翳珠颇不习惯地蜷缩在我座下的锦垫上——那就是鲛奴的位置了。突然眼神炯炯地抬起头来,“有八驾的马车驶进来呢。”
我淡淡看她一眼。自从餍王的火之力转移到摄魂珠中,我的视界听界均大不如前。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愿向她承认这件事。还是应该让她对我多些信心才好吧。
马车的声音渐近,我也清晰地从几乎同步的蹄声中分辨出八匹马。记得任清欢所用的坐驾为四辕,八辕应是身份高于他的人。
车停在屋外,有人打帘而入,谦恭行礼,“小公主,请出屋来,陛下想见您。”
翳珠忍不住“啊”地惊叫出声,我作个制止她跟随的手势,独自走出屋去。
清凉的空气中弥散着微微的雾雨,却映得马车上深蓝的帘饰愈亮,帘幔渐渐卷上去,车轿里仍透着蓝光,略显疲惫的中年男子俊朗忧郁,宛如坐在水中央。
“你就是晴姬的女儿?”他的声音淡雅低沉,眼神里倦意黯然。
“我是。”
“你们很象。”他轻轻叹息,“她行时我送她出城,那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已经很久了。”
“呵,是啊,你也这么大了。”他伸手予我,“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两手相碰的一刹那,却仿佛有火光迸射,我们的手瞬间弹开。我一惊抬头,看见他暗沉下来的眸色和抿紧的唇,他凝神看我,终于微笑道:“仔细看,你并不象晴瑛。对了,你叫皇貘黛,是吧?”
我坦然回望,方才透出杀意的眼中又恢复成不可捉摸的蓝,他到底想做什么?
“见过我的太子了吧?我的长子,阗王朝的继任者。嫁给他,如何?”
我瞪大了眼睛。
“嫁给他,你将成为帝国最高贵的女性,你将拥有一切。餍女王,辅佐他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如何?”
“我?”我愈加疑惑,“我不明白。”
“你不想么?你的权力不会亚于他,广大的阗之力量将会落在你的手中。”
“为什么是我?我什么都不懂了,又如何辅佐他?”
“我会教你。至少你知道你什么都不懂,比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还认为自己什么都懂的人要好得多。”
我正踌躇,有一跛足男子走近车轿,低语几句。五界俱在紊乱状态的我勉强听见“……她不见了……”这几个字。阗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定一定神,对我道:“你先想想,下一个月圆日是吉日,会安排你住回宫里,那时你答复我尚不迟。”我刚刚垂首示礼,车轿已飞驰而去。
我在蒙蒙细雨中站着,思索着阗帝奇怪的言行,翳珠持伞而来,低声问我:“他想做什么?”
“作好父亲。”终于作出决定的我微微一笑,走出伞底。任翳珠在我身后茫然追问:“什么?”我也没有回过头去。
我回屋披件斗篷复又出来,把另一件扔给翳珠,“走。”我说。“可是……”翳珠话未出口已被我打断,“为了飞涟。”
翳珠顺从地随我出了中庭,我一眼瞥见前日为我引路的侍从,召他过来,“我要去宁王府,你带路。”他顿时大惊失色,“侯……侯爷会杀了我的。”“我也可以杀了你。”我看着他惊恐的眼神,缓和了语气,“长乐侯不会知道。连你在内,这府里宁王的人也不少吧。放心,就算出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
一路上翳珠都在看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我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但此刻我没有十足把握,当然也不会说什么,所以后半程索性闭上了眼睛。
并无拦阻,马车直驰进宁王府的中庭去,我自掀开帘幕下车,看见微笑怡然的晴焱。
“宁王殿下。”
“叫我晴焱。”他微笑看我,“原不料你回得这样早呢,亲亲。”
“我叫皇貘黛,不叫亲亲。”这一次,总算可以这样说。我吐出一口气,神台清明,“我来,与你作一桩交易。”
“不要见外嘛,亲亲,你要什么为何不能直说?”
“我要飞涟。”为何不能直说?我自然要直说的,任清欢回府前我必须赶回去,没有时间久耗。
晴焱的脸色也不禁微微有变,“你要什么?”
“我要飞涟。”我一字字说,“生或死我都不管,我要他。”
“你要我的鲛奴?”
“是。我只要那颗镇魂石,你不必非找出飞涟给我。”
他眼神复杂,“我便想找给你,只怕也难以办到。”
“你可同意了?”
“也好,”他忽然微笑,“只要你不改变念头,就把镇魂石给你好了。只不过不是现在,倒也不必多久,你可等得?”
“我只能等不是吗?倒是……你不问我用什么与你交换?”
“敢直言要我的鲛奴,你自然有相称的条件。”他并不在意的样子,随随便便地说。
“我也不知相不相称。”我淡淡道,“只不过来告诉你,阗帝看来已打算对你动手了。”
他的笑一丝不乱,眼神却一点点冻成冰,“也不是什么新闻。”
同是一个父亲,永远也得不到兄长所能得到的欢心,甚至要成为敌人,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而且令我想起从前有着同样处境的那个人而心痛起来。“不要紧,他远不如你。”安慰般的话语脱口而出,晴焱的表情有一瞬间近乎软弱,“那也没……没什么,他自然不如我。”眼睛一眯,他已抹去软弱,转成半真半假的狡猾笑容,“你见过陛下了?”
我点一点头。不知怎的有些些尴尬,怎么会认为他象他呢?明明,一点也不象啊。
“他说什么?”
我定一定神,“要我作太子妃。”
晴焱一愣,大笑起来,“好,好,亏他想得出来,真好。你怎么说?”
“我来你这里前,不会答复他。现在交易作成了,我是有了决定。”风有一点乱,我却坚决地说,“我会答应他。”
“你要嫁给岚……就是那个你自己也知道远不如我的家伙?”
“我要作太子妃,学习作最高的执政者之一。”
“你想要这些东西?可是,就算你嫁给岚,你也绝不会得到。”他暴烈的语气仿佛有一点失去控制的危险,我退了一步。
“我可以试一试。”
“你这个笨蛋。”
“我叫皇貘黛,不叫笨蛋。”
“你不会成功的。”
“你得先赢了,再对我说这句话。”
他猛然顿住,神情镇定下来,微笑海浪一般在脸上泛开,“那么,你是希望我赢呢,还是不希望我赢呢?”
“那不重要。”
“那么,就这样吧。我赢了,才把镇魂石给你。”
“那么,我希望你赢——如果这是你希望我说的话。”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走了。跟你说话让我头痛。”
“是你让我头痛啊。”风吹扬起他鲜红的长发,他突然脱口问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沉默复沉默,我的头一点点低下去,目光失去了落点,在昏暗的庭院里游移,心里也是一样的茫然。那个名字好象雪野里凸现的鲜红笔划,渐渐分明。一个字,就那么一个字,可我的嘴唇骇怕而不敢读出,我的眼睛恐惧而视而不见……既害怕忘记他,又害怕忆起他——我承认我是个懦夫。
“你要什么?”他还在问,声音在我的耳壁回响撞开,隆隆如雷鸣。我下意识想扶住墙,却在伸出手后才意识到自己是站在庭院的正中央,手慢慢在空中握紧。
“……长乐……无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仿佛从别人喉中吐出,遥远疏离,是多么陌生的声音啊。
“什么?”
“长乐无忧。”有一些恼恨般,我扬首狠狠看他。
他却笑了。“长乐无忧吗?那也只有我能给你。”
“不必多礼,你只要把镇魂石给我的话就好了。”无意再作纠缠,我拂袖离开,却连脚步也虚浮不定。长乐无忧,真的以为我要的是这个么?又真的以为给得起我这些么?长乐无忧,我不禁想起那月光一般的美少年满玉,这和他所说的永生是一样虚无缥缈遥不可及的东西呢。但若是出卖灵魂与自由真能得到我所想要的东西,我会不会动摇,我已经不能决定了。
http://www.shouyinji.com/tp2.asp?domain=cskm懒得开信箱了,先放在这里吧,如果有人看见了也可以去听听,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