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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新忧 ...

  •   晴焱的报复来得很快。他第二日便召了人,为我上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诸类课程,说是有益于礼貌修养。若真是这样,这些课对他更为合适。然而付薪俸的人是他非我,所以我也只有将课听下去。
      授琴的老师异乎寻常地年青,淡色的眸子见不得日光,是以琴课总安排在晚上。琴师是罕见的有着舄的极北地变种羽族血统的人,生下来就具有双种性别,被家人弃在路边,小小的婴儿本敌不过饥寒交迫,偏他本能的啼哭也是歌声,引来飞鸟野兽为他御寒哺乳,直至有人路过拾他收养。这个俊美纤细、身世离奇的青年,是宫人们热切谈论的话题。据说他有着魅惑人心的美丽声音,能让泉水解冻,火焰结冰,然而我从未听他说一个字,他总是沉默地按弦,飘渺的目光透过琴看向另一个世界。他的名字,叫做曾妙。
      另一名老师是学识渊博的老人,他身上仿佛总带着一股陈旧的书香。长年的学习原令他拥有着恬淡从容的气质,然而我第一天就让他的脸上露出了绝望。阗之帝裔,如我,竟然不懂得读写阗文。颇费了力气,他才让我面前可以书写与阅读,然而对让我写出优美的字体,他好象只好暂时放弃了。这位名叫泽厚的老学士兼教授我诗词,我对那些浮华的文字组合不甚感兴趣,但泽厚老师却对我的进步表现出极大的欣喜,我想这或者是因为他本没有抱任何希望,才会觉得喜出望外的关系。
      习画的老师终于是教不下去。这也难怪,我存心不想忍耐下去,以至于一学风景,我就一挥笔交了卷,让他欣赏长河落日圆的意境,若换了人物,不论初学的我画得如何不堪,我只愿意画阗帝的真容。实在是厌烦他一再强调只有图画能留下记忆,美好的事物若被画得不堪,到底是保留还是摧毁了回忆呢?或者我也只不过是迁怒,因为,我已经……快不记得你的样子了。
      很快添补上了新的课程取代,御前占星师和占水师轮流为我授课。御星者名喆,是十四岁的少年,出身帝裔最高贵的家族中,相貌没有继承到一贯的姣好,天赋上却拥有出类拔萃的感知和灵性,尤其是他对天空众星的热爱和迷恋,更令他在占星领域成为了最年青的预知者。我已经不信命运,但每每听这个少年用狂热的语调讲述星宿的运行,仍然会被莫名吸引。我想也许,我宁愿相信也许,你真的在星空之上,俯视我的命运。
      狄明堂根本不象是占水师,更不象个老师,他的迟到是家常便饭的事,就是来了,也从不讲与占水有关的课程,他饶有兴趣地向我打听餍和舄的风土人情,表现得想要去一游的样子,如果他不怕被人吃掉,我倒不介意他去的。听说他父亲是阗朝的大将军,出奇古板的人,在他荒唐的青年时代就将他赶出了家门。当得知他受笥嵬举荐成为了御前占水师时勃然大怒,自此便称病不朝。不过狄明堂看上去似乎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他总是吊儿郎当地来上课,坐在桌子上跟我天南地北地聊天,久了也就习惯,反正对于占水什么的我也从未有过兴趣。
      各项课程占据了我绝大部分时间,我甚至没有离开偏殿的余暇,晚上我安分地留在卧室,虽然对未央湖仍存在许多的疑惑,我已无意探求,摄魂珠和镇魂石都到手的现在,我已不再有留下来的理由。现在欠缺的,不过是逃走的时机而已。
      那日是占水课时间,天已黑尽,课将结束,狄明堂从桌上下来伸个懒腰,“对了,小公主,笥嵬要我代他向公主赔罪,他对公主颇有得罪,然而的确是迫不得已。”
      “我讨厌借口,也不会忘记他做过些什么。”我冷冰冰地说。若不是笥嵬,说不定离早活过来了,一想起离的笑脸和韩矢的伤,我就有砸烂笥嵬那张圆脸的冲动。
      “小公主不要生气。平心而论,笥嵬也并没有违反与您的约定,他与小公主达成的交易,只是帮您完成三件事,你的要求中并没有包括要他守密的部分,在商言商,交易中有隙可寻,他自然不会放过,所以,笥嵬是小人,却还不是奸商。”
      我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他说的并非全无道理,但,我怎能信他,满嘴谎言的浪荡子,他或笥嵬若再次卖我,我要如何保全离与飞涟?
      狄明堂笑了,“皇姬不信我?其实,不信笥嵬还有些缘由,何至连我也不信呢?”
      “因为这是皇城啊,连自己的亲人都可以出卖的皇城,真的有人可以信任吗?”
      “那小公主是真去过未央湖了。见到金吾了?那么应该知道,象那样弱的,力量不够的,是不被承认为亲人的。呵呵,我老爹一直后悔当初没把我丢到未央湖里去呢。”
      我看一眼自若地开着玩笑的他,想象着未央湖中迷茫地唱着古歌的人身鱼尾的他的样子,不禁打一个寒噤,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天壤之别的命运?
      任清欢曾经说,那是为了让优秀的血脉承继下去。金吾本是龙族的一支,但却是力量最弱的一支,所以会被用来称呼被抛弃在未央湖中的孩子——自龙族,也就是阗之帝裔从海中逃往陆上,成为阗之大陆的霸主,出生时不能保持人形的婴孩成为了他们的累赘,于是在首任的阗帝安排下引滨水成湖,把那些孩子放养其中。“这样,也是为了让帝裔的血脉更强,更有力。”任清欢好几次这样说,我想他是真的这样相信着,然而,即使如此,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初时或者被抛弃的还只是弱到无法保有在陆上生存而必须有的人的形体的孩子,后来,各贵裔之间为了炫耀和保留自己纯正强劲的血统,把越来越多的孩子无情地抛弃了。虽然到后来,发现那些拥有大部分普通人类血脉的孩子更容易保有出生前的人形,实际上的力量说不定还会更弱,但未央湖已经成为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存在,一个残酷的传统。
      “你也是帝裔之家呵,”我喃喃地说,“你也拥有这可悲的血脉。”
      “是啊,我也不喜欢。”狄明堂看一看自己手腕上的青色血管,笑道,“听说我出生时本也是鱼尾的,我娘一看就晕了过去,我爹一巴掌打在我脸上,趁我哇哇大哭喂了血引导我变为人身。所以他一生气就对我打打骂骂也是不冤的,不是他用血引导,我只能进未央湖,而肯引导孩子的父母真是不多,都怕被人诟病说连这么弱的孩子也要留着,肯定是生不出健康正常的孩子啊。所以,未央湖里那些既无引导也无教养的金吾们才会一直保持金吾的形体,无知无识地活下去啊。”
      是这样,任清欢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伏月不就曾是这样的金吾中的一个吗,但是飞涟呢?他是鲛人,或是金吾?飞涟自己拥有着鲛人的记忆,而伏月却声称他曾在未央湖中见到飞涟……到底事情的真相是什么样子?关于伏月,翳珠肯定是骗了我,但也许她只是误以为伏月是鲛奴,想骗我救一个族人,但若连飞涟的事也是假的,我就不能不怀疑她让我要这颗镇魂石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大婚的事吗?”
      我回过神来,“什么?”
      “不是只有一个月了吗?皇姬被立为阗后可是大事一桩。”
      “什么?”我不再是疑问的语气,人也惊跳起来。晴焱到底想干什么?
      “所以您快成为阗后啦。依古礼您已经可以请陛下逐出三妃了。”
      “我?”
      “没错,帝裔之中,奉行一夫一妻,只有妻子不能生育才可容许丈夫纳妾,婚前的妾侍则尽可逐出去。”狄明堂笑嘻嘻地说,“虽说曾有阗后为了阗帝的欢心而放弃权利的先例,皇姬却不必那般拘泥,越快越好呢。”
      我渐渐冷静下来,盯视住狄明堂可疑的笑容,“那对你又有什么好处?这般卖力鼓吹我逐出三妃。”
      狄明堂嬉笑自若,“哪有此事,我是为皇姬您着想啊,若待妃子有了身孕,依例是不得逐出的。”
      我冷哼一声,正想坦白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相信他的说辞,中厅门外却传来争执声,不一时,门外的守卫被推将进来。他一脸无奈地跪下,“皇姬殿下,晋妃非要见您不可,我……”他为难地看看随后跟着进来的晋妃,又看看我。
      “你出去吧。”我点头示意。而晋妃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直到发现我在看她才欠身行礼,“皇姬殿下,我来看您,顺便象您道谢,上次多谢你了。”她灿烂地笑,目光却又转到了狄明堂身上,“呀,你也在这里,御水大人,对了,你昨天去仲妃那里了,是不是?你跟她说什么了,她昨天居然不见我,真是的,我两三个月才有空去看她,居然不见我!”
      狄明堂苦笑道:“我不是也随后被赶出来了吗?仲妃她……”他压低了声音,“她向臣问询晋妃你上次问臣的问题,大约我的答案不太讨仲妃的欢心吧。”
      “这样啊,难怪她一脸愁云。”晋妃了然地点一点头,“我就说嘛,找歌师去唱求子歌也是没有用的,她还不听。哼,到时候被淑宣那恶妇又添油加醋告上一状,可就没法收拾了。对了,歌师的先主人掌乐史不就是仲翩的父亲么,淑宣要知道,更有得编排了。”
      “求子歌?传得这么荒谬了么?”狄明堂拍拍额头,“明明只是安神的歌谣,仲妃的病时好时坏,想听听熟悉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晋妃不以为然地说:“什么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幸运有陛下那样的夫君,岚太子先前连侍妾与男子说一句话也要击杀的,可总要避嫌才是,阗帝家的尊严体面,是压也会压死人的。”
      “我不会去了。”
      清泠悠扬,声音宛如流水滑过耳际,只不过几个字,竟会让人骤然失神。
      曾妙不知何时已踏进了中厅,他仿佛站过了很久的样子,却仍是安安静静,一丝不乱,青色的狩衣包裹下他奇特的双性身体,微微地佝偻下去,似背负着不堪其重的负荷。
      “歌师?”晋妃眼睛一亮,“好久不见了,歌师你也在为皇姬授课?”
      曾妙微微颌首,径自去调试琴弦。
      “歌师还是这样惜字如金啊。”晋妃小小声地对狄明堂说,然后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向我,“呀,差点忘了,是特地来约皇姬殿下去景宁祠观礼的,明天有祭典,一定会非常热闹啊,一起去好吗,皇姬?”
      “要去哪里?”人未到,声先至,晴焱大踏步走近来,身上还穿着朝服,似乎是刚刚处理完政务。
      “陛下!”晋妃眼睛一亮,兴高采烈地上前行礼,“臣妾约皇姬殿下去景宁祠观礼呢。”
      “明天是离朱祭了吧,”晴焱看一眼狄明堂,“这一次轮到谁来主持?”
      “是臣。”狄明堂恭敬地欠身下去。说也奇怪,他明明恭谨有礼,我却觉得他投向晴焱的目光有些异样。
      “你想去吗?”晴焱转而看我。
      我一下子想起荒唐的大婚,脸上的笑容褪得干干净净,然而狄明堂使过古怪的眼色来。我轻轻叹一口气,比起这个脾气反复不定的新帝,这个宫廷要更加地扑朔迷离,难以捉摸啊。“自然想去。”我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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