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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壹)十年心事入琵琶(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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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舒容起了个大早。照例,只要没出远门,她总得先到琢玉楼,问兄长安。待她进了正堂,舒玉也已是早早地做完早课,正让下头伺候人摆弄着。简单的墨玉钗挽发,另外一身的墨绿衣衫。这身装束,舒容已经看了十年。她不是没劝过哥哥,但哥哥总是不置可否。她说她记得哥哥以前总是素白衣衫,舒玉便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一句往日不可追,她便什么都不说了。
「哥。」
「嗯。」
没有熏香、衣衫上没有华丽的纹饰。除皇太夫所赐下的墨玉簪外,舒玉通身上下,再无半星一点。下头伺候人见了主子进屋,默不作声地撤去了舒玉刚才用过的早膳──一碗白粥,几碟过水菜蔬。舒容孩子心性未减,看着下人给自己备上的香梗米粥、腐乳、几碟子细巧点心、还有一盅野鸡崽子豆腐汤,条盘一推,难得地发起了小姐脾性。
「不吃这劳什子了!少爷刚才吃过什么,照样给我一份。」
主子心绪不好──琢玉楼上上下下的伺候人等,一个个眼色传递下去,不敢轻取妄动也不晓得该怎么动。
「甭理她。」
看着眼前,映在妆镜里的妹妹。舒大公子示意伺候人递上纱帽来,拔脚便往往外头走。舒容这才慌了;她试着站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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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玉没有等她。大知风俗,除妻夫外,女男出外,例不同车。而像是入宫这样的事,就算是妻夫也得分乗\二车才行。原因无他;女子进宫,必是要面君说事。而男子进宫,则大多为朝见皇夫、皇太夫,或是母家使人问候各宫贵君。事体不同,自然不便同车。所以舒玉独自入宫,礼法上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皇太夫了解眼前这位舒大公子。所以追根究底之下,舒府晨间的一番争执,终究是让皇太夫几乎笑岔了气。几个站在皇太夫身边的高位男官掌得住,只是嘴边含笑,没在皇太夫前失仪。精灵点的,则是步上前来,给皇太夫掌茶拍背。
「哀家就说过,可怜见的,那么个小姑娘,丁点儿大就知道要给朝廷出力。放在普通人家,刚过二十岁的姐儿,娘爹都还护在家里不给出远门。小容儿晓事!又晓得心疼人,我那可怜的老兄弟是忒早去了,不然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起始,皇太夫薄氏还能边笑边擦泪;说到后头,五十几岁的老皇太夫眼底也噙了泪花。大知国六大世家:薄、佑、卫、虞、周、颜,历代皇夫皆为此六姓所出。薄氏出身的薄家,在六大世家中,也是顶尖的家世。当年的薄氏家主连生六女,盼了几十年,五十开外了才得了这么娇生独子,还是嫡君卫氏所出。人都说,这孩子落地就是要来做皇夫。然而非但嫡君卫氏不愿,上头六个姊姊不愿,就连薄氏老家主都不愿。老皇虽并未因此而震怒,但心里总是有块疙瘩。太皇太夫卫氏,只得找了弟弟,也就是当年的嫡君卫氏入宫。一问之下,才知一个薄家,母为宰相,六个女儿文武齐备。宁愿自个儿吃苦受罪,也不愿这个娇生小子入宫苦熬。「哥哥也是皇夫,入宫多苦哥哥明白。弟弟只愿儿子平平安安成人,找个能疼人的好女子嫁了。不胜过入宫千倍万倍?」太皇太夫把这话传给老皇,老皇笑把这话说给女儿们听。原本都想着,这薄家小公子莫非真与皇夫大位无缘。怎知这薄家小公子,跟着爹亲入宫朝见皇夫,不意与先帝相遇。虽是个娇生子,又是个娘宠爹亲姊姊们百事相依,但难得的是,这小公子性子温顺,待人宽厚。活脱脱地一棵解语花、忘忧草。先帝一见倾心,九登薄门,费了好一番苦心,才讨得美人归。老皇有话,这可是薄家的一棵兰草。竟是一入宫便不经太女贵君,径做了太女夫,进而皇夫。诞女三人,荣宠不衰。
然而,众所周知的是,皇太夫入宫几十载,与其它君卿都是一贯淡然处之。独独与当年的舒贵君,今日的皇考宽敬悯皇夫交好。当年舒家横遭构陷,满门抄斩。处于深宫中的舒贵君虽然同样受宠,但终逃不过白绫一条。虽然舒贵君坦然受之,并无怨言。但皇夫为保舒贵君,几乎是要赔上一个皇夫大位。而后,舒家冤屈昭雪,舒玉自裁。从不过问朝廷任事的皇太夫,一纸凤旨,便将舒玉接进内宫。皇十三女上下奔走,舒容破例入内廷。皇太夫只有一句话:「我那老兄弟冤屈,如今就剩两娃娃。我要连一个都保不住,佛祖恕我,我也不能恕己。」竟是以堂堂皇太夫之尊,日夜无眠细心呵护。舒玉还记得,当他终于醒转,眼前是一慈祥老人家,正给他拭去额上汗珠。而后,一声玉儿,皇太夫便认了舒玉为义子。凤旨再下,皇帝给昔年舒贵君进封,号皇考宽敬悯皇夫。有那么个无知命夫敢多言一句鸣凤楼的玉倌人如何,竟是遭内庭除名,永不许入宫朝见。
「……当年我就给先帝说,我是个男人,原不该管妳们女人外头的事。但舒府世代忠良,我那老兄弟贤顺守礼,怎么想都没个反叛的理。先帝说,男人,头发长见识短。我要再给罪君说一句,皇夫也别做了,要打发我去守陵。我说,那给我打冷宫去!我去那里念经,好陪陪我的老兄弟!」
眼见皇太夫说得慨然,舒玉心里也是百转千折。这事,打他获救后,皇太夫便提。次次见他,次次都得说这事,浑不怕他伤心──皇太夫的话,有那么个贤良礼孝的贵君,那是内庭之幸,舒府之荣。先帝,一辈子就错了这件事。而后也只能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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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我总想,我嫁了个皇帝。这天下没有什么是她做不到、得不到的。谁知,这世上最难买的就是后悔药。」
苦涩地摇了摇头。老人的目光,透透重重宫墙,落在遥远的当年。作为皇夫,不久后他便知晓,舒贵君遭赐死时,腹中已有皇女。相对于他,舒贵君虽然得宠,但却迟迟没有替皇帝诞下一女半子。而在太医诊出终有喜脉时,一领白绫,也跟着被送进凰扬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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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的步调很慢,说了很多以前的事。不过事情还没完,请各位看客忍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