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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前世 ...

  •   沈老爷一晚上没捞着好睡,天还不亮他就起了,然后就在自家的院子里转悠,转悠来转悠去他就转悠到三丫头的房门外了。眼瞅着三丫头的房里头亮起了灯,丫头婆子们一队队的进了屋,他就踱到了房门口,从那虚掩着的门缝儿往里瞅。

      他不放心呀!

      三丫头前天夜里闹的那个景儿把他的老命都吓没了半条。这三丫头要是真的没了,他拿什么赔给景王府啊!这景王爷要是发起怒来,别说他这条老命保不住,就连这沈家怕是也要被连根拔起了。

      虽说这三丫头醒过来后变得有点儿……痴痴呆呆的,但好歹不再寻死觅活了,人也变得听话了,说什么她都听着,除了点头就是点头,乖顺得让他这个当爹的……心疼!

      眼瞅着自己的宝贝丫头在丫头婆子的手中变得越来越明艳照人,沈老爷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亮堂了起来。瞅着瞅着他的眼角就湿了,多好的女儿呀,就这么……唉,都怨他,乖女儿哎,爹对不住你!

      等到女儿盘好了髻,穿戴好了凤冠霞帔,端端正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屋,等着花轿来迎的时候,沈老爷还是忍不住踱进了屋,他想在女儿离开沈家之前和她说几句话,可偏偏喉咙口象堵着一团大棉花,噎得他难受。

      他看了一眼垂着头坐在那儿安静得出奇的女儿,心头又是一酸,这丫头什么时候这么乖过呀,难不成真象她娘说的,女儿变傻了?

      他哪里知道,沈晚那是因为没睡醒,又被丫头婆子折腾个没完,这会儿正抽个空在那儿迷瞪着眼儿补眠呢。

      沈老爷在这边正难受着,却见沈夫人一抬脚进了屋,一进门就开始哭,拉着女儿的手哭个没完没了。沈老爷被她哭的心烦,厌恶地瞪了一眼沈夫人。这女人,就知道哭,除了哭就是哭,这眼泪就跟那不要钱似的!得了,自己还是先去门口转会吧,他觉得自己那老泪,也要流下来了。

      这会儿谁都先不提,就只说说穿过来的沈晚吧。

      她的前身,是一个没爹疼没娘爱的乡下丫头,三岁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在一场意外中双双丧生,她那时候小得根本记不住人,也不懂得伤心,父母去世的时候,她的哥哥只有十四岁,不得己缀了学,一个人挑起了家里的重担,小小的年纪就下田干活,硬是靠着家里的那几亩薄田把年幼的妹妹拉扯大,兄妹俩可以说得上是相依为命。

      哥哥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回了家累得倒头就睡,有得吃的时候就和妹妹分了吃,没吃的俩人儿就饿着,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两个孩子倒也慢慢长大了。

      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五岁的时候她就学会了养鸡,每天满山里去采草谷,总是采得满满的一衣兜,回来后喂给家里的花母鸡吃,花母鸡就爱吃这个,吃了草谷就下双黄蛋儿。

      她最开心的就是听到花母鸡“咯咯咯咯”地叫,那是又下蛋了,她就兴高采烈地去拾,第二天煮熟了给哥哥带去地里吃。六岁的时候她学会了劈柴生火烧饭,灶台太高她够不着,就踩着大木头桩子踮着脚尖儿炒菜。七岁的时候她就跟着哥哥下地干活,年纪太小她也干不了重活,就帮着哥哥给地里的庄稼除除草,捉捉虫啥的。八岁的时候哥哥把她送去村里的小学校里念了书,一念就是五年。

      小学毕业了,哥哥再也供不起她念中学了。而她也不想再念下去了。哥哥总是说书读得多了以后会有出息,她不懂读书会有啥出息。她只知道,她一辈子也走不出这个大山里,一辈子都要呆在这个小乡村,她不懂学那些加减乘除的算数儿有什么用,它能让地里的庄稼一年里成熟两次么?它能让庄稼再也不生虫子再也不长杂草么?

      小学毕业后她就十三了,哥哥也早就到了该娶媳妇儿的年纪了。可是村里头的姑娘们没一个肯嫁给哥哥的,因为他家里穷呀,没父没母还带着一个拖油瓶似的妹妹,哪家儿的姑娘都不乐意嫁。
      哥哥没法子,就提着一篮子他攒了一个月没舍得吃省下的自家花母鸡下的双黄蛋,去了村东头的张媒婆家。一个月后,张媒婆果然给哥哥说了一房媳妇儿。

      给哥哥说的这房媳妇儿,是隔壁村王麻子家的二闺女儿,比哥哥大了五岁,也是一脸的麻子,还跛了一条腿,可是哥哥还是很开心,因为人家不要彩礼。这年头,不要彩礼的媳妇那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新嫂子进了门,她的好日子一下子就到了头。

      先是新嫂子让她搬出了住了好几年的小石屋,在院子里搭了个小草棚儿和养了好几年的花母鸡作了伴,因为新嫂子说她要留着那间屋给她娘家来人的时候住。哥哥看了看她,什么话也没说。

      家里多出了一个人,新嫂子还不能下地干活儿,这日子过得就越发的紧巴了。

      哥哥再也不让她下地帮他干活了,对她说,新嫂子腿脚不方便,让她留在家里多照顾照顾嫂子。

      虽然不用下田,可是呆在家里,她要干的活儿比在地里还要多。新嫂子从来见不着她得闲儿,总是有不停的活让她去做。每天晚上她都睡得很晚,因为她要帮新嫂子洗衣服。新嫂子是个爱干净的人,穿上身的衣服要一天一换,也要一天一洗。新嫂子说了,她的衣服都是好料子做成的,不能用棒槌敲,要用手轻轻的一点点的搓,脏了的地方也不能用碱水泡,那会让衣服上漂亮的颜色花样褪色的。所以她只有用手轻轻慢慢的揉着,一遍遍的清洗。

      可是这样新嫂子对她还是不满意,嫌她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端的茶不是烫了就是凉了。不满意了就使劲在她胳膊上大腿上用力的扭,掐,嘴里还大声地说:“死丫头!你不疼是不是?你不疼是不是!你怎么不哭?你怎么不哭呀!”然后手上用的劲儿就更大了。

      她疼,真的疼!非常疼!新嫂子用了那么大的力怎么可能不疼?可是她不懂,为什么疼就要哭?她还从来没哭过,她不知道什么是哭。

      她就那样任由新嫂子掐着扭着,可她还是哭不出来。

      隔壁的李婶子从她家窗前经过瞅见了,赶忙进了门来劝住了新嫂子,然后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回自个儿家,塞给她两个煮熟的红薯,瞅着她叹气:“可怜见儿的没爹娘疼的孩子啊,你怎么就这么傻,任由着你哥哥嫂嫂见天儿的这么欺负你?你不会跑?不会躲啊?”

      她大口大口的啃着香甜的红薯,嘴里呜呜咽咽的,她想说,哥哥没有欺负她,哥哥对她还是很好的,前两天还偷着塞给她一包花生糖,叮嘱她一定要背着人吃,千万不要让她的新嫂子瞧见。可是她的嘴被红薯塞得满满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很饿,真的很饿,自打新嫂子进了门,她就从来没有吃饱过。家里的粮食本来就紧巴,新嫂子还天天要她变着花样儿的给她做饭,吃不顺口的就拿去倒给后院的老母猪。新嫂子从来都是这样,家里偶尔剩下的饭菜,嫂子宁可拿去喂猪,也从来不给她!

      新嫂子说得很有道理,这饭菜喂了老母猪,老母猪还能下小猪崽儿呢,还能变成奶给小猪崽儿喂奶呢!给她吃?顶个屁用?

      就这样,她也从来没哭过,她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哭。

      可是后来有一天她终于知道了,因为陪伴了她十一年的花母鸡死了!

      花母鸡早已经变成老母鸡,今年秋天开始,老母鸡已经不再下蛋了。可是她还是天天采草谷给老母鸡吃,老母鸡吃完了以后还是会咯咯咯地叫,只是再也下不出那触手生温又大又圆的双黄蛋了。

      老母鸡不会下蛋以后,嫂子就开始惦记着要喝母鸡汤了。可是她不肯,拼死都不肯让嫂子杀了她的老母鸡。那可是陪了她整整十一年的花母鸡啊,它给她和哥哥下了整整十年的双黄蛋!

      她不顾一切地去夺嫂子手里的刀,连被割伤了手腕都不知道,她流了好多好多的血,把她身上那件薄棉袄的整条袖子都染红了。

      嫂子终于放下了刀。她紧紧地抱着老母鸡,把老母鸡整个儿的护在怀里。她手腕上流下来的血,染红了老母鸡背上的毛。

      可就是这样,老母鸡还是死了。

      那天天很冷,她起得有点晚,呵着手从她的小草棚里钻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鸡窝外面躺着的老母鸡。老母鸡躺的姿势很怪异,两条腿儿伸得直直的,两只眼儿瞪得圆圆的。

      她伸出手去摸,老母鸡身子僵僵的,冰冰凉儿,已经冻透了。那股子凉意一下子就从她的指尖儿一直渗透到她的心尖尖,她只觉得全身都发起冷来,冷得她直哆嗦。

      然后,她就哭了。

      她只觉得她的心怎么就那么难受,好象被老母鸡的嘴在用力啄着,又好象是被老母鸡的爪子在心头踹着,又好象是被人象她拧衣服时那样用力拧着,她就忍不住地哭出来了。

      哭出来的眼泪流到了嘴里,她尝了尝……真苦!

      她就那样抱着浑身僵硬的老母鸡坐在冰冻得象石头般坚硬的土地上哭。

      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边,他自然知道老母鸡是怎么死的,可是他能说什么?他默默地蹲在妹妹身后抽完了半袋烟,然后直起身,说:“找个地儿,埋了吧。”

      她抱着老母鸡就往深山里走。她知道嫂子还在打这只老母鸡的主意。可老母鸡就算是死了,她也绝不能让她的老母鸡变成嫂子饭桌上的汤!

      她给老母鸡挖了一个坑,很深,很深。她不想让山里的野兽发现她的老母鸡。她还在老母鸡身上堆了很厚很厚的树枝和落叶,因为她怕老母鸡冷,她抱着它的时候,它的身体是那么的凉,连带着她的心都一起凉了。

      没有了老母鸡,哥哥就把家里那只天天早上打鸣的大公鸡给宰了,给嫂子炖了汤。

      家里没有了鸡,院子里那只矮小简陋的鸡窝就被哥哥拆掉了。没有了鸡窝挡着风口,她的小草棚里就更冷了。

      她天天夜里冷得睡不着觉,只好跑到院子里蹦达,蹦达热乎了就赶紧回草棚里睡会儿。可是那天晚上,她实在是蹦达不动了,她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中午的时候,因为她端给嫂子的汤热了一点儿,嫂子就说这汤烫了她舌头儿,罚她一天不许吃饭!

      她又冷又饿又没劲儿,紧紧的蜷成一团儿缩在草棚子的角落里。她又想念她的花母鸡了。以前也是在这样寒冷饥饿的夜里,她都会去把花母鸡从鸡窝里抱过来,花母鸡身上暖和和的,她的身子也跟着暖和和的,就这样她会不知不觉得一觉睡到天明。

      可是今晚不会再有花母鸡给她取暖了,以后也再不会有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手脚胳膊腿儿都冻得僵僵的,连动也不能动。可是心口窝儿那块地方却慢慢地暖了起来,就象是花母鸡又回到了她的怀抱里。

      她不知不觉中慢慢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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