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七里

7、第 7 章

　　石弘一甩衣袖，转身就走。末武赶忙跟出去，苏秦眼见石弘当真怒起上来，一时也无法出言劝阻，只好先追上去再做打算。他一手拿在包裹上正要提起，另一头却给颜伐按住了。苏秦一怔，想起竹林中情急之下曾告诉他，这张瑟是连昭赠于端木，他既认准了是端木之物，再不肯让人带走。
　　苏秦释然一笑，索性放手，将包裹留在他这里。一面跑出门去，一面对端木匆匆一揖，道：“端木既应承了苏秦，必不食言，前路相候！”话未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那是什么东西？”端木探头来看，颜伐拿着包裹背上，仍不答话。端木奇道：“你领他们三人入谷，也同他们说了话吧，怎么就是不肯理我？”
　　颜伐收了苏秦的饭菜，闷头出去。端木拿他没法子，自去房里拣些用物，打了个包裹出来。两人掩上门户，站在院中望了一眼，避居此地已有数年，一草一木莫不熟悉，此刻竟有些惜别之情。端木向三间屋子摆摆手，道：“咱们要搬家了，告辞了。”

　　苏秦身上有伤，提气赶了几步便觉不对，只得慢慢行来。石弘气愤之下走得却快，苏秦直追到河畔林间，才看见主仆二人。石弘面朝着水面立定了不动，水上风行，少年身形裹在宽袍衣袂之中，便有些飘摇不定。
　　末武看见苏秦过来也不敢作声，悄悄行礼，苏秦叹口气上前去。石弘年少老成，待人接物向来持重，不知为何遇上端木屡屡言行激烈，到后来竟而发起孩童脾气。苏秦一手撑在伤处，躬身问道：“太子。”话未说完，石弘截道：“督尉可是觉得石弘意气用事？”
　　“不敢。”
　　“觉得便觉得，有何不敢？端木此人来历既杂，与石婆楼更是前缘颇深，倘若他不能决心相助，如何放心他一路随行？他这般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单凭督尉旧日一点恩德就能换他报效？他自己也说功力不复，要他何用？”
　　苏秦一大篇话听下来，这位太子殿下竟是余怒未消，越说越将端木贬得一文不值。苏秦心中虽疑端木，此刻也禁不住暗笑起来。
　　“苏秦思虑不周，太子既不喜此人，也不需再候他前来，尽早赶路便是。山中地势险恶，多伏兵刺客，实不宜久留。竹海之中此刻已满是铁守城的人马，咱们往东面通路找寻出山的途径。”
　　石弘想起这道路也是端木所指，又哼了一声。

　　“山路艰难，太子殿下随在下行水路可好？”
　　三人正要前行，忽听有人从旁说了一句，嗓音尖细，时高时低，轻飘飘的说出来，甚是诡异。此际已近暮间，四下昏茫，石弘转头看了一圈并不见有人，更觉一阵寒意。末武蹲身抽刀护在他身前，苏秦缓步走到水边，吐气开声，大喝道：“水行高人请了！”
　　水面丝毫不见异动，许久却听见一阵笑声自三人身后林中响起，仍是阴恻恻的调子，带着些媚气，不辨男女。
　　“苏督尉好灵的一双耳朵。”站出来的是一个银衫男子，周身衣服不知是什么面料，暮色之中隐见流光，行步也如流水一般，款款而前。他面色极白，不同于端木那般惨淡，整张面庞细嫩娇好，俨然女子，只是鼻削唇薄，却有些阴森刻薄。“这双耳朵就送于在下作个彩头，大礼仍是咱们这位太子殿下。”
　　苏秦面色不改，道：“沐兄谬赞了，在下并未听出沐兄何时上岸，这耳朵只怕不怎么中用，送不出手。”沐留裳一笑，道：“苏督尉何必客气，还要在下动手来取？”
　　语声未落，他探出一步，转瞬就到了苏秦面前，衣袖抚开，两道银丝同时划向苏秦头侧。苏秦侧身避开，右手出剑，左手却始终按在伤处。沐留裳瞧出他身法有异，手腕微颤，银丝舞得团团生光，一根笼住他右手长剑，一根化作刀枪剑戟一般利器，直刺他肋下伤处。苏秦原地挪步，勉力应战，只走了三招，臂上已见血迹。
　　石弘命末武上前相助，苏秦眼见末武提刀过来，喝了一声：“不可！”
　　已然晚了一步，沐留裳手中银丝跃出，在末武面门一晃一引，层层绕在他颈间，最后两转缠住他手中刀，略一使力，钢刀脱手而出，腕上也绽开一圈血痕。末武半跪在地下，不敢稍动。苏秦不得已赶前一步，一剑横削沐留裳左袖，要他放手。沐留裳一笑，两根手指拈着银丝，一抖便松，却是牵着末武送到苏秦面前，苏秦忙收剑，攻势一挫，身法略歪了歪。两道银丝再度爆开漫天的流光，忽上忽下，将两人团团捆住。
　　苏秦耳边一凉，赶忙偏头，已给他割开一条口子，一丝鲜血蜿蜒下来。沐留裳走到近前，拈着银丝两端仔细打了个结，这才拍拍手站好。

　　“这二人绑扎妥当，丢下水就可以运回去了。太子殿下是随我走呢，还是要我也给你打个包裹？我这里还剩下许多上好的渔丝，还有一块鲨皮，水流不侵。”沐留裳笑着走到石弘身前，抖开一块极薄的青绿皮子，伸指便要点倒他好裹起来。
　　末武倒在地下大骂，他稍有挣动，便扯得苏秦周身渔丝入肉，苦不堪言。石弘一手握在佩剑柄上，指节发白，始终不曾拔出。
　　沐留裳伸手在他面上摸了一把，一指点向他颈侧。
　　“倒。”有人念了一字。石弘一听之下，不及思索，向后便倒，重重坐在地下。眼前一蒙，觉得头顶有一阵劲风过去，再睁开便看见身旁蹲着一个人，布衣乱发，一双无神的眸子探看他一回，便转过头去。果然是端木来了。
　　那边挡下沐留裳的正是颜伐，适才两人赶至，正看到沐留裳出手，颜伐手中竹竿一震，直袭过去。端木看他去势太疾，只好叫石弘躺下。现下他二人一竿一丝，一重一轻，一疾一飘，斗得正热闹。沐留裳双手渔丝缠在竹竿上，足不沾地，人随竿走，轻飘飘浑不着力。颜伐一套枪法十二式使下来，威力越积越重，竟不能伤他分毫。
　　“下。”端木又念了一字。
　　颜伐应声回手，竹竿往地面大力一顿，沐留裳双手渔丝疾收，凌空倒翻出去。颜伐大步赶上，竹竿上下一掉，握着末端直刺他胸前。
　　“左。”端木却指了另一边。
　　颜伐丝毫不疑，改袭左侧，沐留裳身法流转，堪堪行到竿前，慌忙躲避，袖子也给扯去了一大幅。他瞪了端木一眼，这才瞧清楚来人似曾相识，不及多想，颜伐竹竿又至。沐留裳连变了十余种身法，招招都给端木提早叫破，颜伐依言而行，竹竿连挥，劲风四起，不一时沐留裳一件银衫便给扯得稀烂，几不蔽体。
　　“端木鬼方！”沐留裳忽然厉声大叫，夜枭鬼哭一般。颜伐一愕，错过了端木下一句交代，沐留裳跃身出去，接连起落，赶到岸边犹自凄凄长笑了一串。“端木鬼方，果然是你！”
　　颜伐要追，端木出声叫住。沐留裳往水中一纵，所奇之处是他入水却不潜下，只是在水面一路飘行而去。端木将入手的短笛又塞回包裹之中，沐留裳既知他在，再不敢用水底的龟息功夫，竟是不顾难看，就这么游走了。

　　颜伐解开苏秦、末武二人，末武赶去扶持石弘。端木走来看苏秦伤势，皱眉道：“你身上本来就有伤，何必动手？”苏秦笑道：“原本应该束手就擒，静等端木前来。只是一时技痒，想要见识五行使的功夫，结果弄成这副模样。”他要石弘认清眼前情势，又要一试端木，免不了使出些苦肉计了。端木瞧他一眼，也不再追问。
　　“想是派出来的探子不见回，沐留裳起了疑心，趁夜过来查看。此间除了水行部众，别人也不大容易找来。现下行踪既漏，还是快些赶出去才好。”
　　“不错，”苏秦接道，“请端木陪同太子尽早出山。苏秦有伤在身，从后赶上便是。”端木点头，道：“如此颜伐留下照看你。”
　　苏秦低头沉吟，眼角扫过端木身后二人，忽然笑道：“端木同颜将军一言一行，对敌之时才见奇功。要护卫太子周全，二人自不能分开。末武留下同我一道便是，太子以为如何？”
　　众人齐齐看向石弘，他亲历了这一战，现下又回复了沉稳模样，再不任性发作。听过二人安排，缓缓点头，道：“督尉保重。”
　　末武走来陪在苏秦身边，眼见着三人并肩而去，远处一带深沉颜色，苍山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