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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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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国城北的皇宫里,连昭抱着一张瑟迤逦行过,重重屋宇,道道回廊,九曲十转的浅草小径,终至于御花园偏殿。
早朝已毕,昔年太子,当今天子石弘便于此歇息。
连昭款款俯身,行了一礼。“师兄出襄国之时,嘱托连昭,交给陛下一样物事。”
“师兄说道,这物事到如今也没什么用处,只是他此去经年,恐日后不能思及提及,还是交于陛下处置。”
石弘听了,久久不答,问出一句不相干的言语。“连昭与督尉原是师出同门,可会鼓瑟?”
“连昭粗通音律,自不及师兄精深。师兄授的曲只记得半阙,时隔年余,到师兄出征在即,才学晓下半阙。”连昭一面说,一面拆开手中布帛,端出一张瑟来。
瑟为榉木斫成,长七尺二寸、广尺八寸,二十五弦。通体髹黑漆,绘云龙纹。
素手拨过,弦动声起,清冷冷一片离愁别绪。石弘忽一笑,立身起来,走到花窗前,往殿外院中望去。竟而又是这一曲,果然又是这一曲。
“师兄旧年往平谷,授曲之时曾与连昭换过各自乐器,只交代连昭莫问莫言。师兄前日领兵出城,留给连昭一句话,瑟中藏秘,亲送宫中。”
瑟音随语而止,连昭打开瑟下机关,从中取出薄薄一张绢书,走到石弘身后,呈递上来。
石弘略回身,接在手里,前后许多事贯通想起,尽皆了然。
先帝自知天年无多,设法将石婆楼的把柄送到他自己眼下,至险处正是万全处,要他日日图谋,却视而不见。苏秦一路上背了那张瑟,不过是个幌子,出逃惶急,后又碍于端木在侧,始终不曾同他禀明。
途中数回提及那瑟为连昭相赠,虽是无赖言语,终于透给端木知晓,是以他临阵毁瑟,无半分犹疑。
石弘低头看手中绢书,神思远逸,久久不曾打开。
这绢上所记,便是能挟住石婆楼的遗诏,便是石婆楼心心念念的生身之秘。到如今,却也全然无用。便是当初,端木带着他往赴兖州,一手反覆,事事算尽,又何需用到此物。
只不知,他可曾算到自身归处。他向来不喜水底,莫非也有此因由。
石弘摇摇头,看也不看,将绢书丢在火盆之中,丝物易着,转瞬不见。连昭一愕,抬眼看石弘面上神情,虽是带着笑意,却有十分酸涩,神伤处黯然不尽。
“平谷多为王叔旧部,督尉此去,只怕多一番辛苦。”石弘道,“打完了这场仗,便请督尉回来罢。”
连昭谢恩起身,便要告退。石弘问道:“连昭在王叔身边有多少时日?”“自幼时出襄国,直至去年入城,共有七年。”“日日鼓瑟?”“王爷日日听瑟。”连昭言语一顿,又道:“王爷非是要听瑟,只是怅怀其人。”
“既如此,连昭今后便留于宫中鼓瑟,我来听瑟。”
连昭看石弘背影,心道,陛下也是一般。横瑟在案,指掌微抬,再落下却是从另半阙起。清音盘旋,如思如慕,越扬越是悠远。
石弘听得恍惚,一时仿佛同端木并坐岩壁之前,五指交叠;一时仿佛石婆楼提着酒坛立在此间,听此一曲。那日端木便在眼前落下河去,若领军追上的是石弘,若亡于大河之畔的是石弘,若不顾而去的是石婆楼,若守着重重深殿的是石婆楼,又当如何?
终究是一时心思,便是时日倒转,石弘仍是石弘,不当有念,不当如何。
自襄国遥望南面,南去有重山青谷,谷中有茅舍炊烟,舍中有人。
“平谷城外,西南山中,聊备薄酒,静候大驾。”指尖摸到,便是这一十六个小字。石婆楼假作亡于大河之畔,脱身出来,一刻不曾稍待,兼程返平谷。
一路上,心中将这行字念了无数回,越到近前,越是忐忑。
沿着途中留记,寻到一处山间,山下有茅屋新盖,屋外有人挥斧劈柴。石婆楼牵马上前,那人将斧头砍在柴墩上,起身看他。石婆楼一拱手,却不知话从何起。
颜伐走到面前,接过缰绳,绑在屋侧木桩上。
石婆楼跟在他身后,一面四下看过,不见余人。颜伐瞪他一回,伸开手臂,直指屋后山涧。石婆楼一笑谢过,拔足往山脚去。
山中一道浅水潺潺流泻,中有青石横出,石下积水成潭。潭边一人裤脚挽起,赤足立于水中,手里捏着一支青竹钓竿。
山静,水静,人亦静。石婆楼笑望眼前景致,斯时如幻,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放缓了脚步上前,渐渐走近水畔。水中人听得声响,回身来看,动静间四下波光流转,一时眩目。
“秋风旌动功成后,自别离,故人万里,是非交纠。
图画千秋曾几裂,老去东疆铁胄。
心底事,何关金瓯。
胜负到头襟甲绿,为携手苕溪谋良构。明月夜,共箕斗。”
完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