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霹雳][吞雪]犹相忆》方久

3、《百年》

　　我的名字叫做朱厌，是一把嗜血好杀的剑。
　　我此一生只有一个主人，他叫做吞佛童子，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
　　噢，但是我想，一定有很多人都不知道，除了我的主人之外，还有一个人。我随那人杀出三千重围，破过三千铁骑，看到漫天血红如薄命之梅。那个人叫做剑雪无名，是主人唯一的好友。

　　我现在正躺在空荡黑暗的棺木内，身旁是一支长年携在主人身侧的青笛，以及一套白色战袍。耳边听着沙土不断洒落在棺盖上的声音。
　　昨夜，螣邪郎与赦生童子进入将军府，简单地收拾主人的物件，然后便带着我们三个离开了张满白幔的将军府。今日天未亮，就离开了帝京。
　　眼下，很快，我就将随着那青笛与战袍，埋入黄土之中，成为一座衣冠冢。
　　主人已经消失了近百日。他们只在这座距帝京数十里的山上的梅花林中寻到了我，那时我正立在这衣冠冢旁的坟前。
　　坟前的碑上，刻着“剑雪无名”四个字，一眼便能认出是主人的字迹。
　　而这座新的坟前，碑上会刻着“吞佛童子”四个字。
　　我在这封闭的棺木中，却隐约嗅到了极为稀薄的梅花香气。想着十年前主人重伤初愈后在将军府后院亲自栽下的梅树就要无人照料，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身为一把不死不朽的兵器，我最钟爱的自然是人命与鲜血，最轻蔑的也是人命和鲜血。但我发现我一直都不曾忘记那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所感受到的剑雪无名的血的味道。
　　我依然记得主人与剑雪无名的对决。
　　那是十年前，在主人奉命二次征讨南疆百越的最后一战，最后一刻。
　　剑刃精确无比地刺入剑雪无名的心脏，从身后穿出，鲜血一滴一滴沿着剑锋坠入他身后翻滚沸腾的血池中。
　　主人在将我拔出收回的瞬间，他便闭上眼，倒入血池中。
　　后来，我只看到主人紧随着剑雪无名跃入血池，转瞬间他们两人都沉入了那诡异可怖的血池，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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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战之前，我便得知了，剑雪无名本是南疆离教的鸠槃神子，只有他的鲜血能够开启六十年一次的祭典。
　　离教是朝廷收服南疆最大的障碍，也是必除的目标。所以由主人，亲自与其一战。

　　血池为离教圣地，千山环绕，终年掩盖在重重阴湿瘴气之下。
　　那一战前，剑雪无名用一片叶笛吹着鹊桥仙，在血池前等着主人。
　　我也还依稀记得那曲子。

　　那一战之后，本就在战中重伤主人的元气被血池夺去大半，听说头部也遭到创伤。他将剑雪无名的尸身带离那血池，回到帝京，便在城郊这处栽有大片梅花的地方，葬了剑雪无名。

　　后来主人便因为身体的缘故逐渐离开了厮杀与战场。他在将军府后院栽下了一株梅树，但从来不会如剑雪无名那样，将梅花集来，以煮沸的雪水来泡一壶暮雪。
　　十年间，我从未曾听主人提起剑雪无名，不仅是过往，就连名字也不曾听到。
　　真是奇怪，明明连我都记得。

　　我还记得当初他和剑雪无名在南疆初识的时候，主人颇为有心地化名为一剑封禅。他们两个不知是何缘由便结伴同行。那支鹊桥仙，还是剑雪无名教给主人的。但后来也没再听主人用那支青笛吹奏，倒是那支青笛常常被主人带着。现在也随我成为这衣冠冢的一部分。
　　还有，就是在南疆的时候，剑雪无名还几次用梅花煮成茶，那茶的名字叫暮雪。主人那时虽说不爱饮茶，却也饮了不少。
　　我还记得后来主人出征塞北，遭遇埋伏时却遇到了不知为何也出现在塞北的剑雪无名，他从主人手上接过我，带着主人杀出重围。
　　明明那时他还与主人并肩退敌，结果不出一年，主人便奉命率军攻打南疆。
　　主人，应该也是难过的吧。

　　说到这里，我也有些吃惊，原来我竟还记得这么多。
　　我记得半年前开始，主人的状况便有些不对，他会在独自一人时经常失神，回复过来时，我看到他眼里似乎……有些茫然？
　　当然，也许只是我看错了也说不定。

　　总之这十年过去得很快。
　　快得我还记得这么多事。
　　那时我还以为，主人已经忘记了剑雪无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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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听不到沙土洒落的声音了，那么墓碑也该立起来了吧。
　　再过不久，这山上，除了这梅花林，就只有这两座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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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三个月前，主人突然带着我离开了将军府，一路出帝京，来到这山上。山的另一方是面陡立的悬崖。悬崖下方是条大河，终年云雾缭绕。
　　那日正逢了雨后，雾格外的大。主人只带着我来到剑雪无名墓前。
　　其实这三个月里，我一直在回想，主人那时的眼神，是意味着什么。
　　隔了十年，我再一次听到主人吹起鹊桥仙。速度缓慢，还有些停顿，就像在尽力回忆与学习一般。而且少了叶笛相合，更是寂寥萧索不少。
　　一曲终了，主人只将那支青笛一并放在剑雪无名的墓前，便转身离开。
　　我最后看到的，不过是他红发白衣的背影，在崖边重重的云雾下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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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