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灯红柳绿

2、如果可以从头开始

　　苏和从来没有看到锺离勋那样失态的样子，用那种差点要摔倒的姿态，一脸惊慌的冲出了办公室，苏和开车跟着他的车一起，连闯了三个红灯进了警察局，于是，他看到了前几天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艾潸，面目全非的躺在空荡的停尸间里，周围阴冷如冰窖。
　　没有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锺离勋抓着警察说这不是艾潸的场景，那个男人，只是掀开了白布看了一眼那伤痕累累、未着寸履的身躯之后，整个人单膝跪倒了下来。苏和那时候突然想，也许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艾潸的人，就是锺离勋吧。
　　警方说，由于盘山公路发生塌方事件，艾潸所在的大巴被整个掩盖在了泥土和乱石之下，无一生还，他们花了三天时间整理这些被毁坏的尸体，然后一个个的通知家属，艾潸甚至连省份证都没有带，所以花了比较长的时间，通知的比较晚。
　　明明是被毁坏的身体，明明已经开始腐败的身体，锺离勋却固执地要为她准备葬礼，华丽而隆重，只属于锺离太太的葬礼。他请了最好的入殓师，替艾潸恢复了原貌，三天里，不吃不喝一直陪在灵堂，像个雕塑一般。
　　三天终于过去了，锺离勋跪坐在艾潸的棺椁前，看着她精致而又美丽的脸，泪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以可怕而又迅猛的姿态流淌着。
　　“勋……”
　　艾瑶站在一旁，双眼红肿不堪，她的身后站着苏和。
　　锺离勋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腹在棺椁上艾潸脸颊的位置来回的摩擦着。
　　“原来外界都传闻，我并不爱自己的妻子……所以对于这场葬礼，他们都觉得很意外。呵？为自己的妻子举办隆重的葬礼，竟然也会是一件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锺离勋这么说的时候，声音沙哑的不成样子，他的双手在发抖，愧疚与悔恨几乎将他撕碎。
　　“他们不断地窃窃私语，那些疑问就像一把把刀一样，割碎我的良知，原来我对她……是如此的糟糕。”
　　“勋，别这样，潸潸不会希望看到这个样子的你，她那么爱你……”
　　“她不爱我！”锺离勋像困兽一般嘶吼着。“从她把离婚书递给我的那一刻起，她就不爱我了，我看到了她眼中的恨，她不爱我了……甚至抛下了我独自离开。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她不爱我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太可怕了，可怕到半夜会将我惊醒。”
　　“明明从一开始缠着我的人就是她，用卑鄙的手段强迫我和她结婚的人也是她，说过就算死也不会放开我的手的人，还是她，可是现在呢？违背了一切诺言的人，依旧是她……她怎么能这样？怎么能……”
　　“我……会下地狱吧，会下地狱的。”
　　“如果是那样，你们就能见面了。”一直沉默的苏和突然开口道。“你们会在地狱见面的。”
　　“苏和！”艾瑶惊呼，她不明白苏和这是怎么了，他这是在让锺离勋自杀么？
　　苏和走到锺离勋面前，俯视着他：“三天前，她和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说我这样的人，大概会下地狱吧……”
　　锺离勋惊愕的抬头看向苏和，那双被泪水浸透的双眸是艾潸最爱的温柔。
　　“她说了很多，三个小时的车程，她几乎说了整整两个小时的话。”
　　“她……说了什么？”锺离勋迫切道。
　　“从你们相遇开始，她说她第一次见到你，就爱上了你，因为觉得很爱，太爱了，所以做了很多错事，缠着你，就算被讨厌还是死皮赖脸的跟着你，穿着高跟鞋去爬山，像个跟踪狂一样跟着你进了男厕所，最后只能用日语来道歉，让大家误以为她是日本人，明明就很怕杀鱼，却因为你说喜欢生鱼片而拼命的练习。也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因为不想被人知道，所以她不告诉我。”
　　“呵……”锺离勋轻笑一声，语气中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宠溺。“她就是这样，任性妄为……”
　　“嗯，她也这么觉得，她说她这辈子最任性的事情，就是利用姐姐的病逼你和她结婚，虽然很短暂，但是那一刻，站在上帝面前，她觉得自己干净的像天使，她得到了如蜜糖一般甜美的爱情，即使……即使她的丈夫，前一刻刚从另一个女人的病床前离开，她能清楚的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可是那一刻，连消毒水的味道都甜的让人发腻……”
　　艾瑶捂住嘴巴，呜咽着哭了起来，口齿含糊道：“对不起……”
　　“不，该说对不起的是她，明知道锺离勋不爱自己，却逼着他和自己结婚，还不准你们见面，虽然现在知道错了，希望不算太晚，所以她留下了离婚协议书，她说她要重新开始生活，因为有太多太多对不起，但是她不想说出口，她只希望你们能幸福，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
　　这是第一个，真正没有艾潸的夜晚，锺离勋拿着酒杯静静的坐在阳台前，他看起来十分优雅，即使有些狼狈，却依然完美的无懈可击。
　　“来了？”
　　苏和抿了抿唇，看了看房间里的那张大床，呆板道：“我只是秘书，不负责陪睡，如果您害怕不敢一个人睡的话，可以……”
　　“不睡觉，我们只喝酒。”锺离勋打断了他无厘头的话，笑着朝他摇了摇酒杯。
　　苏和用一种赴死的表情僵硬的走到了锺离勋的面前，接过酒杯一口喝掉。
　　“BOSS，你想听什么？”
　　“继续那天的话题，艾潸还和你说了什么？”
　　锺离勋又替他倒了一杯酒，苏和再次一口喝干。
　　“我都告诉您了，其他的也不太记得了。”
　　锺离勋抬头看着他，那眼神几乎能把他看穿，苏和只觉得心脏剧烈的收缩着，疼的厉害。
　　“她可没那么善良，苏和，你说的那些，恐怕有不少是你自己加进去的吧？为什么要那样做？是……怕我自杀？呵，我没那么懦弱。”
　　“BOSS……”苏和惊愕的看着锺离勋，原来他早就被这个男人看透了。
　　“说吧，我只是……想她了，原本想找些她的朋友聊一聊她，结果却发现，我几乎完全不了解她的社交圈，所以，只能找你了。”
　　苏和低着头看着酒杯里的冰块，冰冷的触犯让人越发的清醒。
　　“在那之后，我的蜜月旅行都是在病床上度过的，抽骨髓真的好痛，真的……痛死了……”
　　苏和这么说着，语气完全不同，可是听在锺离勋的耳中，似乎和艾潸重叠了，他甚至能想象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那副嫌弃的摸样。
　　“虽然如此，但是我有让他喂我吃饭，不是说自己的幸福自己争取么？我就是要利用他的愧疚，逼他喂我吃饭，哼！”
　　“我把艾瑶赶离了他的身边，虽然只有三年，但是我很有自信，我以为只要我不断地不断地对他好，好到……让他离不开我，这样他总有一天会爱上我的，然而事实上，那一年里，我几乎见不到他，他每天奔波于各国各个城市，忙碌着他的事业，他的工作，他确实有遵守承诺，三年里没有去找艾瑶，可是同样的，他也推开了我，推得远远的，我们彼此心间的距离，甚至比艾瑶离开的距离还要远。”
　　“事实上，我用我的孩子做了一个赌注，八年来我从来没有真的放弃，虽然死心这样的话对自己说了无数次，可是，我还是像个傻子一样，期盼着奇迹的出现，我告诉锺离勋我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或许他会看在孩子的份上，对我好一点，可是……结果换来他冰冷而又冷酷的话，他让我打掉他……”
　　“！”锺离勋猛然倒吸一口凉气，心脏快要裂开的痛……
　　苏和继续道：“结果我还是输了，这一刻我算是彻底醒了，原来从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们之间的缱绻，从来从来，都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我决定亲手斩断这解不开的绳索。在这之前，我要发泄一下我的怨气。”
　　“如果在电视里，我绝对会是那种坏透顶的女二号吧，即使到了现在，我想的，居然是怎么整他们一下，哈哈……”
　　锺离勋的酒杯碎了，玻璃刺进了他的手心，鲜血横流。苏和默默放下杯子，熟练的找出了医药箱，绑锺离勋包扎。
　　“BOSS，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在这里，当时我扶着她回到房间，她告诉我医药箱在哪里，从里面拿了止痛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说‘锺离勋，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锺离勋闭上眼，眼泪从他俊美的脸颊上滑落，好似破碎的水晶一般。
　　“我累了，想休息了。”
　　说完，起身走向了那张大床，用被子紧紧的包裹住自己。
　　苏和收拾好药箱，擦掉血渍，走到门口的时候，忍不住说道：“BOSS，孩子……其实我知道你比谁都喜欢，否则你不会每次看到童装店、玩具店，都会停下来看那么久，但是，当初你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呢？我不明白……”不明白你到底爱不爱那个叫艾潸的女人。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苏和以为锺离勋不想回答，带上房门的那一刻，他听到了男人泣不成声的破碎声音：“因为……医生说艾潸……根本不能要孩子，她会死的……”
　　如果……
　　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开始……
　　艾潸，祈求你，给我一次机会重头开始……
　　艾潸……
　　对不起，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