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谁闻》若闻

1、一、海上升明月

　　今夜的海很安详。
　　子静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海风吹乱她松软的小卷发，拂动着她粉色的长裙，这是她第一次坐船，晕船的感觉让她呕了几天，“现在好些了”，她对自己说，“以后都会好的。”
　　她吐口气，抬起迷离的眼，在她眼前是深邃的夜空与闪烁的星光，海上的星空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印象里最美的星光是江南的乡下：空气里有浓浓淡淡的油菜花香，脚下是温软的土地，抬头仰望到了漫天星斗，那么亮，像是一双双看透亘古的眼，在诉说着永恒…….
　　永恒？是的，永恒，就像他注视自己的眼睛，似乎在默默表明：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世事如何变幻，他都会一直守护在她身旁……
　　“呵呵”，她听到自己心底惨淡的笑。那只是“似乎”啊，也许当初他们都过高地估计了自己能爱的能力，也许他们毕竟是凡夫俗子，世事些许的变幻就能轻易拿走过往。
　　而如今？夜深了，她一个人在一艘漂泊的船上，飘飘荡荡，无所依从。阵阵海风吹过，有咸苦的味道，像是谁在眼泪，她抱紧双臂，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消瘦，只不过才一个月的光景，现在的自己该再不会跟珠圆玉润扯上关系了。
　　“MISS LIN还没睡？晕船地厉害吗？”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礼貌的基调透出一点关怀。
　　“哦，是张总啊，谢谢张总关心，我没事的，海上的星光好漂亮，张总也有兴趣欣赏吗？”
　　对在面试中钦点自己过关，在1/200的高淘汰率中给自己秘书一职的张肖牧，子静心里满是感激，虽然有点不解:自己长相并不很突出，专业和L公司的招聘要求也只是沾边，而且自己家里和总部在台湾的世界五百强毫无瓜葛，凭什么招她当秘书，子静把这归于运气：有得有失嘛，老天是在给她补偿吧。
　　但毕竟她毫无根基，又不是很擅长处理人际，在这个家族企业中，她恐怕只能做到安分守己了，但是她不是有竞争意识的人，“有口吃的就行，而且是在五百强耶，混得平平也差不到哪里去呀”，她这样想，再说她勤能补拙，靠着自己一贯的努力，说不定真能成就一番天地呢，她做梦般地设想。
　　对于自己顶头上司的张肖牧，子静没什么了解，网上的资料也很少，也就是品行较好的富二代之类，这样子静就已经够烧高香了，看起来她的老板并不难应付。
　　而此刻的张肖牧，他看着眼前这双清澈带点懵懂，笑意也难掩忧伤的眼睛，有点复杂，林子静毕竟还年轻，那些事原本不应她承担，也许挑中她是个错误，可是既然已经开始，那就继续下去吧，她会得到她应得的，但眼前的她显然需要补太多课。
　　“没什么，你早点休息吧，明天到公司有很多要交接的工作。” 张总显然没什么兴趣和她这位MISS LIN 看星星。
　　“嗯，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林子静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任务？我几时给你下什么任务？你呀，还真是不会当秘书。”张肖牧有点无奈，他看了看子静，走开了，也不知为什么，子静觉得那道目光有点深隐，有点复杂，像这璀璨星空下平静的海面，有谁知道这看似的沉寂下暗藏了多少沧桑的沉浮，多少暗涌地澎湃。
　　……
　　凌晨三点的江南小城还有不少霓虹闪烁，是春节的喜庆味道还未淡去，可是街道上行人寥寥，一辆鲁莽的面包车跌跌撞撞地奔跑在这春寒料峭的黑色中，茶色的车窗有块剥落，闪出一张俏丽的脸：两道浓眉下明眸皓齿，那种张扬的美丽，丝毫不要掩饰，一头利落的直发也不拖泥带水，肖然这种直接干脆的魅力击倒的男生当然不能在少数，更何况身体里流淌着李氏财团的骄傲血液，她有理所应当的骄傲。
　　可此时的的李氏骄傲所剩无几，肖然裹紧了大红的风衣，还是抑制不住颤抖，毕竟车窗外还是浓重的夜色，“哪有新娘坐这种该死的破车？”她有一肚子怒气想踹人，于是紧抿嘴唇，杏眼圆瞪，猛然扭头要把满眼的愤懑发泄给身边的男人，可当她的目光里落进这个男子，满世界的火焰瞬间湮灭……
　　凌昆紧闭双目,抱着肩膀靠在车内，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他是睡着了吗？睡着的他更有味道，肖然盯着身旁这张清俊的脸庞，深情的凝望，嘴角有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的眉头为何紧锁，是为了她父母的无情吗？不，他不是这么脆弱的人，他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那他是担心自己跟着她会吃苦吗？毕竟为了他放弃了这么多，不，他知道她是幸福地，难道他是为了……不，那已经是过去了，真想抚平他的眉，想抚平他的伤，肖然也闭上了眼睛，不管有什么让他的心还放不下，今后他是她的，她会让他感觉到幸福。
　　朦胧中，李肖然感觉到身边的人伸出臂膀环住了自己，一刹那，她的身体禁不住颤抖，有滴泪从她眼中滑出。
　　车子终于停在了一家婚纱摄影店门前，凌坤拉开车门将肖然扶下车。
　　“你们怎么才来啊？我都排了一小时的队了，是不是缠绵过头了，哥，你也太急了没”
　　一声脆亮的声音打破了街头的安静，是凌坤的小妹凌凌，肖然还未站稳就被她一只纤细的胳膊拉进了婚纱店。
　　“坤子也真是的，新娘新郎结婚前一天要分开住嘛，他就是不听，让你一晚上没睡好吧？”进了店里凌凌的小嘴没停过，嗓门显然也没有控制的意思。
　　小小的婚纱店里已经坐了十几位新娘在等着画妆，各自身边都围着几个陪亲的姐妹淘，凌凌的火辣言语已经惹得不少人看向肖然，她满脸绯红，小声凑在凌凌的耳边：“坤他没有……凌凌你小声点”
　　“没有？有你这个大美人在床上，他没有？”凌凌显然没注意后半句话。
　　肖然的脸红到了耳根，而此刻，在这个小城的小小婚纱店里身高一米七三的肖然吸引了所有新年新郎的目光，她身上的衣服款式简单大气，女人一眼就知道价格不菲，她的头发垂直乌亮，刘海打成垂坠感又层次不齐的层叠，独特又优雅，她皮肤粉嫩透亮，一看就是保养的很好，这样的女子和这个小小的婚纱店显得不搭调，她应该有自己的化妆师，不用彻夜排队化拍婚纱照附送的新娘妆，她应该穿高级定制的婚纱而不是租有人穿旧的婚纱，新娘们跟姐妹淘指指点点猜她的来历，而新郎则傻看着她，全然不顾身边的新娘。
　　而肖然原本的生活完全不在他们的想象之内，她的生活圈子离他们太远，那个圈子里的一小部分人，积累了普通的他们难以企及的财富，她确实有自己的化妆师，发型师，服装设计师，她沐浴的香皂都可以赶上这里某位新娘的嫁妆，甚至她的婚事应该登上某城市的娱乐版头条，可是现在她站在这里，排队等候画一个附赠的新娘妆，甚至没有可以坐下的凳子。
　　“凌凌，到你嫂子了。”
　　“嫂子，快，不让别个抢了.”凌凌抓起肖然的手冲进化妆间，在人堆里挤来挤去终于挤到一面化妆镜前的空椅子上。
　　“给我嫂子好好画哦。”凌凌对化妆师笑脸相映。
　　“放心吧，你嫂子底子这好，不化妆就超靓了。”男化妆师柔声细语地应和。
　　“我就在旁边站着，有什么事你喊我啊。”凌凌接过肖然的挎包。
　　“没关系的，凌凌，你到一边休息吧。”看着凌凌忙前忙后，肖然感觉过意不去，她打心底喜欢凌凌，不止一次想如果凌坤对她能有凌凌的一半热情，也许不久后凌坤就会变成那样吧，那她的付出，所有的一切都值了。
　　硬硬的假睫毛，厚重的粉底，浓黑的眼影，肖然有点惊讶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那个叫小阳的化妆师拿条水钻的链子就要挂在她颈上，“本店附送的，灯光下还蛮闪的。”
　　“等等，我有自己的。”肖然拿出母亲悄悄塞给自己的“幸福之光”项链，那颗炫目的钻石让小阳看呆了，他马上回过神警惕地看向四周。
　　“你快收好，我们这里偷抢太多，你戴这个出去，太不安全了，还是戴我们送的吧。”这可真是善意的提醒，肖然听得出来，她戴上了水钻，看着镜中的脖子，肖然的眼圈终于红了：为什么我来到这里，连妈妈给我的项链都不敢拿出来，一定要戴这种东西，我一定要在这样的环境下举行自己的婚礼，我嫁到了什么地方，我将开始的生活是不是我无法想像的，妈妈，妈妈，你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伤心吧。
　　“你别哭啊，大家都戴这种的,妆花了可要重画的，后面好多人等着在。”化妆师有点手足无措，也没说什么呀。
　　“我不会哭，今天是我和Darling结婚的日子，我为什么哭，我好开心。”肖然甩甩头发。
　　“大什么……”小阳把话咽回去了，这位新娘子有点神经兮兮的。
　　别上一大朵百合，肖然的这个妆算是完成了。镜子里的自己一袭典雅婚纱裙，这是店里最简单的款，亚白色没有过多点缀，V字吊带突出美丽的锁骨，高高束起的蝴蝶结衬托出婀娜的身姿，肖然是店最靓丽的新娘。终于完了，他等久了吧，肖然快步走出店门，走向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她不知道她出去后好多等待的新娘都涌向了小阳，因为最靓丽的新娘出自他手。
　　婚纱店外，凌坤背对着店门靠着车窗点着一支烟望向远方，他不想去看那间婚纱店，他耳边还萦绕着那些声音:
　　“我要在这里拍，小阳在这里化妆的，我的新娘妆肯定漂亮，把你们村其他的新娘都比下去。”
　　“还说，这里的婚纱你都穿不进去啦。”
　　“你敢说，我自己做可以啦，你出钱。是谁说我喜欢我肉肉的？”
　　凌坤不敢再去想，他的嗓子已经有点哽咽的感觉，那时痛下决心的时候也没有这样，他相信自己能把那个人当作过眼云烟，而此刻，物是人非的旧地，他终于知道那些记忆不会离他而去，他心里永远会有一道伤疤，他自作自受的伤痛。
　　“等久了吧。”一个温柔声音在身后响起，飘来百合的香气。
　　凌坤回头，那一霎那，他被肖然的姿态迷住了，他知道她美丽，可是从没有认真对待过她的美丽，不是吗？
　　“你真美。”是自然流露的心语。
　　肖然心底一颤，她听过无数男人说她美，有身家过亿的，有名声显赫的，可是她只为这一个声音而激动，凌坤。
　　“但是那朵花太多余了，你来。”不由分说把她带到旁边的花店，拿起一束满天星，“这个更适合你的妆。”，说着就插到她的云鬓上。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举动，肖然第一次觉得满天星原来也好美。
　　直到晚上躺在婚床上，肖然仍不舍得把那束满天星摘下。
　　“怎么还不摘，累了一天忘了吧，我帮你摘。”凌坤俯下身子，从肖然发变轻轻摘下那把半蔫了的花。
　　凌坤这个新郎此刻终于有了一点丈夫的温存，婚礼一整天他都像置身事外，一点喜庆之气都没有，肯定是不喜欢乡间结婚繁杂的过程，肖然想，她也不想回忆这场鞭炮礼花震天响的婚礼，还有什么轮流背新娘的游戏，简直是闹剧。他一定也这样觉得，但是为了他父母，他和她好歹忍过来了。
　　此刻，夜深了，终于和他并肩躺在一起，终于感受到他的温暖。
　　“凌坤，我是你的妻了，你会一直对我好，对吧？”肖然拥着她爱人的脊背，这个男人终于是自己的了。
　　“然然，你不容易。我答应你，会对你好……”身旁的男人抱紧了肖然，轻轻地吻着她柔嫩的耳垂缠绵，有细碎的月光落在床边，似是在倾听有情人的絮语。
　　第一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