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8.杀手的宴 ...
-
“我有说过不允许你逞强的吧……”他伸手捏住高伊一咬着的刀片，手指和柔软的唇瓣如此相近，“还是你自认为可以单独解决一切？”
那神情让高伊一觉得自己像是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而不是一旦犯了错就会被扫清的杀手。
在违背了主人的心意和指令的下一刻，就会以血的颜色抹去自身的存在，没有任何辩解与选择的余裕。随意掠夺他人的生命，所以自己的性命也会变得分外轻贱，这就是杀手的宿命。曾经咲夜的身边便充满着这样的死亡，所以她一早就有了觉悟，被放弃的觉悟。
明明是嘲讽的笑意，明明是携着威压的注视，明明是毫不温柔的举动。
可是为什么能让那颗毫无情绪的心，跳动得如此剧烈？几乎要破开胸腔，越过手指，离开这具身体所在。
她一定是哪里坏掉了，不过，在这个世界就算彻彻底底的“坏掉”一次也无妨吧……
“怎么，你看到我很高兴吗？”高杉晋助没有忽略她翘起的嘴角，他反手将刀上的血甩出去，戏谑地说。
高伊一没有回答，她耳之所闻悉数是自己如轰鸣般的心跳声，让她想起方才的烟火爆破——在黑夜灿烂瞬息，然后寂灭永久。
陨落的烟火，都是些没有成为星辰的家伙。
“嘘……”高伊一突然抓住高杉还捏着刀片的手，她站直身体，闭上眼睛，细细去分别着嘈杂混乱的声响。
中年男子对于突发事故的质疑……
独自呆在床上的婴儿本能地啼哭……
女人尖利的嗓音……
请求援助的通信……
维持秩序的呼喊……
花瓶的破碎声与花枝被碾过的声音……
除此之外，有谁在让金属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时急时缓，像级了某种歇斯底里压抑的喘息，刻意地吸引着听者的脚步。
高伊一就这么闭着眼睛，循着声音走去，她走得很慢，很多时候甚至要停下来重新去确认声音的方向。
由于太过专注，甚至忘记了放开高杉晋助的手。
女人的手是温热的，却不是平常姑娘家的那种软绵绵的柔荑，与身体的柔软不相符的，指掌十分清瘦有力。
这样的手握住的刀剑应该是相当稳的。
因为曾经抵死挣扎过，因为曾经失去过，因为曾经什么也握不住。
高伊一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松开手，她睁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小宴会厅中央的那架钢琴。
宴会厅的大门将内外隔绝。
脸上有着长疤的男人正坐在那架钢琴之上，翘着腿，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帽子，他急躁地舔了舔嘴唇，目光梭巡在高伊一和高杉晋助的身上。
“好像还差一个嘛，那位热衷武斗的提督大人不管他手下的死活吗？你们春雨上下还真是一个模样。”不加掩饰的失望，他向着玻璃窗努嘴，抓起钢琴上摆着的十个指环往手上套去。
那些指环连着细细的线，是高伊一之前带过的那种，高伊一顺着线的流光往窗子看去，隐隐透进的星光里，在宽阔的窗台上，侧卧着一个小女孩，小女孩怀里抱着一个娃娃，明明是静谧美好的睡颜，却因为四肢和躯干上缠绕的丝线而更像一具精致的木偶，高伊一记得这个孩子，方才跳舞的时候那个孩子就站在场边，还接了十三的一朵蔷薇花。
“敬咲夜。”十三将手举过头，他动了一下手指，丝线那端连着小女孩的皮靴，宛如木偶般抬腿。“真是复杂得很呢，我也不知道下一回会扯到哪里，没准会切断也说不准。”十三慢慢将手背到身后。“高杉殿下也请不要做出一些让我为难的举动，毕竟您跟我们杀手之间的恩怨无关不是么，何况多方面的警戒会让我暴躁，没准就杀了任务目标之外的人也说不定，我这个人啊不太有杀手的操守那种东西。”
“我所要的，只是同为杀手的血液，这个女人的血。”只要一念及就兴奋到极点的颤栗。
高杉晋助冷笑一声。
“那还真是抱歉，虽然对你们之间的恩怨没有兴趣，但是这个女人的命已经是我的了。”
“为什么会选择这个女人呢？咲夜的伪装还真是了不起，明明她才是来杀你的人，明明我也可以让你们回去。”十三意有所指，他盯着高伊一的眼睛，“真是没趣呢，春雨最厉害的催眠师变成了这个星球上再普通不过的男人，冷血无情、除了自身力量什么都不相信的咲夜居然也会把性命交给别人，原本是纯粹到美丽的事物，到底是因为什么变得如此让人生厌。”
他脚下一动，将什么东西踢向高伊一。
高伊一抬手接住，却发现是一个玩偶样的炸弹。死鱼眼表情的半圆、两根木棍和红色圆柱组成的炸弹底下刻着英文字母，却已经辩认不清。
“这样好了，我们换一个玩法。”十三摇头，“想要救那个孩子的话，你现在就死在我的面前，当然，高杉殿下代劳也可以，一旦你死了，这个孩子立刻就可以回到她家人的身边。”
“如果你不在乎这个孩子会发生什么的话，大可引爆那个炸弹现在就回去原来的世界。”
“选一个吧，我可是一点儿等待的耐心都没有。”
他是真得会杀掉那个小女孩的，说不准比直接杀掉更惨，十三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相似的选择。
如果当年没有那些人挡在她身前、选择替她死去……她是一定活不到今天的吧。
只不过这一次，做选择的人轮到了她。
那个小女孩年纪还很小，和她当年就踏上战场手持刀剑不同的，小女孩怀里是柔软可爱的娃娃，宁静的睡颜浑然不知道身边的险恶，如果平安长大的话，应该是个讨人喜欢的美人呢，她想到了很多作为高伊一时所认识的女生，那一张张肆意欢快的笑脸闪过却没有一个停留下来。
杀手之间的鲜血和仇恨，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上。
但是若要她就这么死在这里，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无论是被选择还是选择，如果一旦死去就全都毫无意义。
“高杉，我可以自己选择的吧。”高伊一一边儿说着，一边儿举起手中的玩偶炸弹。
“喂、喂……”十三眯起眼，他盯紧高伊一的眼睛，想要看透后者的想法，他不太相信咲夜居然就这样妥协了。
“唔……”轻轻的闷哼，小女孩突然睁开了眼睛，一瞬不瞬地对上高伊一的，高伊一便愣了一下，随即提高音量：“别动！连一根手指都不要动。”
那双眼睛里的凝重让小女孩下意识地遵从，甚至连眼珠也不再转动，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高伊一。
高伊一的手指按不下去了，她摩挲着玩偶炸弹光滑的顶部，开始迟疑。
对于一个杀手来说，任何的迟疑都很可能会导致死亡。
但是高伊一此刻居然无法摆脱那种因为处境相似而产生出的共鸣感，她想要过去的自己被人所救，她不想要这个孩子成为可笑的牺牲品，清晰的“想要”与“不想要”，她居然无法再将咲夜从自身剥离开来，无法再作为咲夜单独存在。
所谓的过去，终有一天会再回来，并一直纠缠到所谓结束的那一天。
有那么一瞬间，高伊一盯着高杉晋助的刀出神，雪亮的刀锋照出她失魂落魄的样子。
“呵……动摇了吗？”高杉晋助突然开口，简直像是已经洞悉她一切的想法，所以格外的不屑，“看来你的决心和憎恨也就只是那样子而已，与其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我来帮你一把？”
残虐的神情触目惊心，高伊一不禁后退一步。
“我……”她单手捂住心口，抿起嘴唇，无法反驳。
所谓的等价交换，是她先违背的，是她动摇了，那么便要接受被黑暗所吞噬的惩罚……无论怎样都逃不过。
十三大睁着眼，力求捕捉到刀锋落下的每一个瞬间，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崩起来，被那无与伦比的鲜血散落所刺激到顶点。
那个被称之为咲夜的女人，那个虽然和他齐名却以莫名其妙的原因凌驾于他之上的女人，终于停止了呼吸，终于要流尽血液、散尽余温。
清零一切血与孽，杀手的宿命，美丽的终结。
死亡让很多事情变得平等，变得不再具有意义，也不再那么难以接受。
他抽动着鼻翼，努力感受着这空间里的味道，努力感受着灵魂四散的香气，他是如此兴奋，连带着脸上的伤疤都扭曲起来。
高杉晋助收刀入鞘，他取出烟斗，就着余火抽了最后一口烟，女人的鲜血蔓延到他的脚边，又流淌开去。
十三抖动着肩膀，笑声从几不可闻到歇斯底里的愉悦，再到最高处的戛然而止。
他的脖颈突然出现一道极细的嫣红，那嫣红逐渐晕染开来，最终在颈间爆出美丽的血雾。
黑暗中绽放一瞬的绝烈血花，那便是咲夜。
“居然又是催眠……”十三的喉咙咯咯作响，他脸上大笑的表情还未来得及改变，便已丧失了全部的生气。
手指间系了线的戒指全部破碎掉。
他所谓的杀手的宿命，死亡。
前一秒钟还躺在高杉晋助脚边的尸体已经消失无踪。
突然出现在十三身后的高伊一站起身来，捂住胸前被刀刃划开的衣衫，她指尖飘荡着的是沾了血的引线。
在高杉的注视下，她走到窗户边，仔细给小女孩除去了还在身上缠绕着的引线。
小女孩的眼睛被雾气所笼罩，也正沉浸在高伊一为其编织的某个梦境里。
“好了，她的催眠会自动解除的。”高伊一站在窗边，星光细细密密地洒在她脸上，面颊上渐渐清晰的春雨图徽竟然显出几分妖艳，她对高杉晋助笑说，“我们可以回去了。”
从小宴会厅出去就是船尾，高伊一将十三的尸体扔进海里，然后翻上栏杆，像几个小时之前那样坐了下来。
“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也一起催眠了？”高杉晋助站在旁边，饶有兴趣地问。
“教我催眠术的人曾经对我说，不要去催眠能看穿你的人，那样很容易被反催眠的。”高伊一侧过脸，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她把手伸到高杉晋助的面前，“我要启动阵法了，你不要松手。”
她起身，站在滑不溜秋的栏杆之上。
高杉晋助轻笑，是那种在胸腔内震颤的闷笑。他握住高伊一的手，眼里是暧昧不明的光。
高伊一拽着高杉晋助向船外倒去，她看着男人的眼睛心下叹气，这种被对方看透却无法看透对方的感觉真是太过微妙。
高杉晋助却突然伸手一圈，将她半揽在怀里。“这样比较保险。”
动作再自然不过。
高伊一吃惊地看着他，手下一颤，点在了玩偶炸弹的嘴上。
真正的爆破声响在海上，类似于春雨图徽的血红色法阵忽然出现又迅速消失，夜半时分的海上只有那艘没有灯火的游船按照它的方向独自行驶。
漫天星辰，像是被定格住的烟火，从穹庐顶端四散倾颓沉入海下。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18.杀手的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