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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惊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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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风山山谷依旧是暴雪肆虐,依旧是白雪茫茫,一排清晰的小脚印留在雪地上,如一道道伤痕,不过八岁的男孩儿,深一步浅一步的艰难的走在雪里,怀中还抱着个两岁多大的女娃,走起路来更是吃力,却依旧紧紧的抱着,生怕女娃掉下去。
男孩儿的脸被风刮的通红,已经有些发青,棉袄小褂上还沾染着一些黑红色的血渍,而他怀中的女娃被包裹的很严,从头包到脚连小脸都被盖在大斗蓬帽下。
“哥哥……冷……”女娃细声的叫冷,常年生活在这雪山上的她从不觉得冷,而如今她却觉得异常的寒冷。
“乖,哥哥带你走,我们快走出去,没事的,雪不怕。”男孩儿声音颤抖的安抚着女娃。
“要,要去那里?”女娃小声问。
“去外面。”男孩儿抱着她加快家步。
“爹娘爷爷去哪了?”女娃问时,眼前闪过一抹红,身子轻微抖动。
“去了很远的地方,他们一直看着我们,保佑我们的。”男孩儿抬头看天空,被乌云遮去多半边的太阳努力露出一角。
是的,他们的家人全部离去了,变成天上的神明,会一直一直保佑他们的,会吧?
冷溱水畔,水环山,蜒照山就被环于水中心,山谷内四季如春,温婉宜人,风水极好,天时地利的地方很适合于安家,或是安葬。
扑通一声响,水花四起,急驰的水流似乎卷走了什么,那是个人,掉入水连呼救都来不及就被带走了,只看到一片衣角从水中流过,瞬间即逝。
“哥哥!”女娃嫩嫩的声音带着哭音,不假思索的就往水里奔,完全没有意识到水流的危险,或是她来不及去想。
一双手及时的抱住了她,拦下了她送死的举动,她大叫着挣扎,“放开我!哥哥!哥哥!”
“别去,来不急了!”衣装华贵的男孩儿抱着她,轻声说着。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哥哥!”女娃还在挣扎,华衣男孩儿抱紧没有松手的打算,女娃突然不挣扎了,男孩儿心中刚松一口气,只觉得手臂上一痛,低头一看,只见那女娃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臂上,目露凶光,就似是只小野兽,他本应生气,却莫明的心中一痛,反而怜惜起她来。
“松口!不准咬我哥!”男孩儿身后大概六七岁的小姑娘一声吼,上手就给那女娃一巴掌,也不知是她不知轻重下手重了,还是女娃身子本就弱,一巴掌下来不光被煽肿了脸,头一歪晕在了男孩儿的怀中,“不准装死!”小姑娘见状抬手又要煽。
“冰霜!”男孩儿冷喝一声,制住了她的动作,“你闯的祸还不够吗!”苏冰霜被苏彼俊一吼老实了下来,却还不是甘心的瞪着那个女娃。
苏家堡,自苏忱适剿灭北武林杀界后,统一南北武林,被江湖人奉为武林尊主,苏家堡便定居于蜓照山内。
女娃一身旧衣,浆洗的到是干净,破的地方打着补丁,补丁针角打的却有些凌乱,可以看出是个不会做衣的新手做的,更有可能是个男子,头上用红线绑了个两个咎,配上这小小的女娃到也说得上可人,但那发黄的小脸,怎么看怎么让人心疼,当然这心疼的人中不包括苏冰霜。
卢卓依挺着肚子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一脸怜爱的看着床上的女娃,苏忱适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冷着脸看着站在眼前的大女儿苏冰霜,而长子苏彼俊则站在了娘亲卢卓依的身后一起看着床上的女娃。(苏家排行男女分开排)
“爹……”苏冰霜被自家爹看的心里发毛,抬起头,眨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委屈的叫了一声。
苏忱适抬眼看了她一眼,冷笑声,“怎么?苏大小姐觉得委屈了?”
“没……”苏冰霜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低下头。
“唉!”苏忱适见她这样,无奈的叹口气,他这大女儿从来就是个惹祸精,三年前撞倒她娘亲,害得她娘亲早产,他那二闺女还不足七个月就来到这世上,只活了六个月就去了,为此卢卓依伤心了很久,直到肚子里又有了,才平静了一些,这回这丫头到好,打伤别人家闺女不说,还害得人家儿子落水,他已经派人去找了,找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找到,恐怕是凶多吉少,这倒霉丫头!
“我……我错了……”她用低几乎听不到的声音道歉,心底却不觉得自己错了,目光狠狠的瞥了床上的女娃一眼。
“错哪了?”她的小动作没逃得过苏忱适的眼。
“那个……”她没想到爹会这么问她,心里有点慌,“我不应该想要那个草编蝴蝶。”
“是想要,还是想抢?”事情大概的经过他已经听儿子说了。
“我……我下回不敢了。”苏冰霜蔫蔫的说,这回没瞥床上的女娃,心底却在埋怨,真是的,不就是只草编的小蝴蝶么!干嘛不给我!
“也不知道这女娃家里还有什么人?”苏忱适叹口气,看了眼床上瘦小的女娃。
“恐怕是没有了。”苏彼俊搭话,“见着他们时,就两个孩子,要是真有大人,怎么可能让两孩子赶路,听说,北边闹灾可能是逃难的吧。”
“那可如何是好?那男孩儿到现在都没找到,要是真的没了,不就剩下她一个了?”苏忱适皱着眉说,心想的却是,这样一来,这孩子往哪送?
“相公。”卢卓依伸出细手拉了拉苏忱适的袖子,目光看着床上的女娃,轻声说:“咱家二女儿要是活也应该这么大了吧?”她话一出,换来一屋子的寂静,没人出声,谁都知道,那个只活六个月的女婴是卢卓依心中的结。
沉默了很久,卢卓依首先开口,“我一直觉得小雪没有死,我第一眼见到这孩子就觉得她就是我的小雪,所以,若真找不到她家人的话,那只能说明,她,就是我的小雪!是我的女儿回来了。”话说白了就是一句话,找不到家人的话,我们养她吧!
苏忱适可以冷眼对敌,可以训斥弟子门人,却不知道要怎么拒绝妻子,所以只要是妻子提出的要求,那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摘给她。
“来人。”苏忱适冲门外唤了声。
“堡主。”门外马上就有人接声。
“叫人不必在寻了。”他拉着夫人的手,轻拍了拍,“告诉伙房,二小姐回来了,身子虚,炖点补品给补下,叫药庐的尹大夫候着,二小姐醒了让他来把把脉,别落下什么药根,去吧。”卢卓依回给了丈夫一个甜美的笑。
“是。”门外人恭敬回声,下去吩咐了。
此时,冷溱水畔,苏家的人已经停止了寻找,撤回堡内,碧叶葱葱的老槐树上,一坐一站,坐的是个男孩儿,站的是个少年,不过十一二岁,眉宇间却显得成熟干练,一派老成。
少年靠在树干上看着远去的苏家人,侧头问男孩儿,“这样真的好吗?你就不怕她恨你?”
“杜仲,你可记得我爷爷说过的话?”男孩儿细眼望他,细眼犹如柳叶,透着一丝锐利。
杜仲沉默了一下,无奈的说:“邪主说过,这世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对于咱们而言这苏家无疑最危险的地方,也意味着他是最安全的,不求雪她能报得家仇,我只求她能平平安安,我们两个之中,若只有一个能活下去,我希望……是她。”男孩儿抬头看天,万里晴空没有半点阴霾,就如同他出生的那一日,遥遥的往苏家堡望一眼,不犹的想起了苏家的大少爷、大小姐,一年前,他与妹妹也是不知人间饥苦的少爷小姐,如今家倒了,爷爷爹娘去了,他只能将妹妹送到仇人的家中,说不恨那是假的,但他也明白,娘拼死救他们出来,不是为了让他们报仇,而是活下去!
他捏紧拳头望着苏家堡暗暗起誓,妹妹不怕,等着,等哥哥给你撑起天!
“走吧。”男孩儿收起目光,跳下树。
“想好去哪了?”少年跟着跳下来,落在他身边一步之遥。
“紊朗山涧。”男孩儿迈步往前走,少年跟在他身边,老槐树上栓着一只草编的小蝴蝶,在微风下轻轻的摆动,似是在命运中画出一道涟漪,无声的扩散开来。
苏家堡内昏迷的女娃突然发起了高烧,浑浑噩噩间陷入梦境。
梦中她穿着正红的小袄,领口、袖口都镶着红狐茸毛,扎得她小脸痒痒的,她坐在娘亲的怀里,和娘亲在亭子中,看着爹爹和哥哥一块围攻爷爷,爷爷被两人的雪球砸的非常狼狈,一边躲一边骂,爹爹和哥哥则开心的大笑,她们看着院子里老中小三代人像小孩子一样打闹,她和娘亲也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突然,梅花开了,一片又一片,红通通的梅花,像是燃烧的火焰,似血一般浓……血!不对,那不是梅花,是血!是血!
……雪,快跑,快跑,和哥哥一起跑,别回头!答应娘,无论是谁也不能说你是谁,家在哪,不能说,说了你会死,你哥哥会死,不能说,答应娘!……
黑暗中,哥哥抱着她一直跑一直跑,不知跑了多远跑了多久,直到哥哥为她编了只草编小蝴蝶,好像爹爹用来哄娘亲的那种,然后,哥哥被个女孩子推到了水中,他们似乎争吵过,为什么而争吵?她不记得,哥哥……哥哥……在那里?雪怕……
她手臂上一疼,猛然睁开了紧闭的眼,半张着嘴,想叫一声,却被心中的念头生生的压下去了,不能叫,一叫就想说话!不能让人知道!不能害了哥哥!
“可算醒了,尹大夫你看她的烧退了没?”卢卓依说着,还拉着她的手笑容满面的说:“打今儿起,你就是苏家的二小姐苏冰雪,我是你娘,高兴不?”尹大夫收起施的针,让出床边的位子。
女娃,现在应该叫苏冰雪,别过头,不去看她,心里暗暗的说,你不是我娘。
“这孩子。”卢卓依只当她是害羞,没有责怪的意思,到是越看她越喜欢。
“夫人,二小姐没事,烧也退了,再喝两副药就没事了。”尹大夫把完脉回禀。
“嗯,有劳尹大夫了,青梅,赏!”果然是苏家堡的夫人,派头十足。
“谢夫人。”尹大夫跟着叫青梅的丫环下去领赏了。
卢卓依还是笑眼看着床上别过头去的苏冰雪,可是孩子不知道怎么了不理她也不说话,闹得她心里有点不舒服不高兴的撅起了嘴,好巧不巧,正被苏忱适看到,一把把人搂怀里了,“这是怎么了?谁招你生气了?”
“女儿不理我。”她委屈的看着苏冰雪,那受气的小样儿,就似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一听就火了,心想,小丫头的!我娘子给你好脸子了,你还摆上谱了!
想着就伸手要去拽她,正这时,苏冰雪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正与他对上,顿时,苏忱适的手僵在半空,不自主的微微颤抖,心里惊涛骇浪翻滚而来,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看着她的眼睛,把一小女娃看的直害怕,吓的将被子蒙到头上,在被窝里发抖,却死活也不肯出半点声音。
“你这是干什么?吓到孩子了!”卢卓依不由分说的先埋怨他,而后就去哄苏冰雪,完全没注意到苏忱适的异常。
苏忱适僵立在床边,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一床被子,脑海中映出一双眼,细长眼,眼形犹如盛夏时节的柳叶,眼眸辉炬如星,炯炯有神,透着夺目的光芒,正和苏冰雪的眼睛重迭在一起,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真是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