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伊判作梦中人》丝转a

23、第23章 情归于海

　　沐宸接到电话就来了，见他眼眶红着，两腮是青青的胡茬，露出了然，“你和沙小觉怎么了？”
　　他扯扯唇角，回到办公桌前，推过去一叠资料，“方案都在这儿，其他的你是行家，不用我说了。”
　　“决定了？”在美国时就是这样，交待后事似的，把所有比赛方案拟好，一言不发突然消失不见。“作为老板，你要辞职我不强求，我早知道亚泰这方小池塘困不住你这条蛟龙。但作为朋友，我不能让你再这么稀里糊涂走了，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告诉我，让我帮你。”
　　他笑笑，有沐宸这样的朋友，无憾了。
　　沐宸却急了，从办公桌对面绕过来，“你小子别想拍屁股就走人！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去处！”
　　“我告诉你，但请你别说别问，还有，什么也别做。”
　　他们之间从不用“请”这样的字眼，沐宸知道，他必须答应。
　　金色晨曦给他镶嵌上一层柔和的毛边，描绘出完美的身形和侧脸，宛若画中剪影。
　　他从五年前回国讲来，为了弟弟留在社团打理生意，商界才子沦陷□□的艰辛，和率真善良的小谦成为朋友，一直到近日沙小觉的变化，她在复仇的真相，昨夜的诀别。他说的平和简单，他却在里面听出无数惊心动魄和心酸痛楚，久久无法平静。
　　沐宸沉默良久，“你要做的我不拦你，只希望你做决定前别忘了，听听沙小觉是怎么看的，问问她愿不愿意。我对她了解不深，却知道是个善良懂事的，昨晚一切都太突然，我相信等她接受了想通了，不会怨恨你。在那之前，你要是亲手把自己给毁了，你们就真的不可能了。”
　　说完进了里间，带上还在昏睡的沙小觉离开。凌郢风至始自终只是看着窗外，不曾回头再看她一眼。
　　沐宸却知道他并非真正放下了，就算放手了，也是为了爱她。对凌郢风这个朋友，他一向是佩服的，甚至会嫉妒，他的商业天分与生俱来，不像他，从出生那刻就被安排了继承人的命运，被动学习，被动掌控。他欣赏他，也羡慕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又游刃有余着。风帮了他很多，所以这次，就算失信，沐宸想违背他的意愿帮他一回。
　　把沙小觉送回半山别墅，嘱咐佣人好好照顾。然后去末日天堂找了凌郢廷，没用迂回，没有手段，就把所有事情直接说了，看见他装出的浑不在意，沐宸反而放心了，风这个混蛋弟弟总算是有些亲情的，不枉他一直那么对他。
　　“你不是让我去找沙小觉回来吧？！就她那么不待见我，我要不去我哥还能有点希望。”
　　“沙小觉我不担心，只是风，以我的估计，他会去自首。”
　　他立刻有所警觉，摆弄着手里的香烟，挑起眉毛问：“你什么意思？”
　　沐宸笑的大有深意，“你这么问，就是自己心里也有数了。这么多年，是谁放弃一切帮你救你，给你脱罪。风走到今天的地步，你承不承认都好，一切都是因为你。明人不说暗话，我想让你顶了沙小谦的事儿，当然，我会请最好的律师团队帮你辩护，争取判成误杀，几年就能出来。”
　　“靠！”凌郢廷猛地一拍桌子，“你TM当老子SB呢？放着山珍海味不享受上赶子吃牢饭？他为个女人那是他自找的！关我屁事！”
　　他起身离开，言尽于此，凌郢廷自己答应最好，他不同意，亚泰的律师团也有办法移花接木。就算到最后朋友反目，他欠他的至少还了。
　　出门时和红衣妖冶的女人擦肩而过，恍惚间觉得有些眼熟，一门心思的沐宸却没放在心上。
　　GiGi转过身，看着沐宸的背影泛出恨意。他们曾经带给她的侮辱，她不但没忘，反而像毒液般随着时间发酵增生，散发出蠢蠢欲动的恶意。她把孩子打了，毫不犹豫，却原谅了凌郢廷，只有自己知道心底还恨着，但除了他她别无依靠，更何况在他身边，总能离他们不会太远。那些羞辱过轻贱过自己的人，总有一天要让他们痛哭流涕地后悔。
　　推门进屋，凌郢廷正在吸烟，一颗接着一颗，她倚过去，手臂环上他，“怎么了？魂儿都没了。”
　　粗暴地拉过她，吻了一阵，她开始气喘连连，他却一把推开她，心烦意乱地挥着手，“给我拿瓶儿酒去！”
　　压下心里的怒气，乖顺地拿了酒来，倒上递给他，“你哥有事儿？”
　　他一口喝干，“你少管！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冷哼一声，“我还能有什么心思？！我那点念想，早都让你绝了！”
　　他的脸色缓和一些，捏了捏她美艳的脸庞，“看你那小心眼儿！”想想又问她：“你说我哥对我怎么样？”
　　“问我干嘛？又不是我哥。”她猜对了，姓沐的来找他，肯定和凌郢风有关。
　　他沉默了，又点上根烟。
　　小时候他们兄弟感情好，父母离异被迫分别，从此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哥那么优秀、那么耀眼，他有时候妒忌、有时候恨，其实都是羡慕吧。哥倒霉的时候他也幸灾乐祸，找心里平衡似的，但这次不是倒个霉碰个黑那么简单，如果哥去自首，这一辈子就毁了。他是满手鲜血的人，有罪没罪都只能苟且活着，或许沐宸说的对，他们家总得有一个能风光的挺直腰板做人。
　　又点上一根，却没再想什么，只是静静吸着，享受着。
　　香烟，到了里边儿，都成奢侈了……
　　“女人。”
　　“嗯？”她抬头，隔着氤氲的烟雾看他。
　　“找个老实人跟了吧！嫁妆我出。”
　　GiGi瞬间冷了，“你TM放哪门子屁呢？”
　　“我说真的。”他转过头来，没发火也没开玩笑，惯常邪肆的凤眼里少见的郑重。
　　她竟心下一噎，开什么玩笑！欠她的还没还，装的跟交待遗言似的就想打发她走？！
　　“我嫁不嫁不用你管！也用不着你的臭钱！一股血腥味儿，谁稀罕！”冷笑着冲出去，不是最恨他么？怎么心脏堵着，眼泪直往下掉？为了他揪心？搞什么笑！
　　凌郢廷别过头，拎起威士忌一口喝干，却没尝出味儿来。呆了半天，突然自嘲地笑了，他这辈子倒像一场豪饮，别人以为他活得浓重辛辣又刺激，殊不知其实就像这酒，从一开始就喝错了方法，太急太快太粗暴，结果什么味儿都没有。
　　他这辈子注定欠她了。本是浪荡浮萍，没有资格说爱，却利用她对哥的仰慕和好胜，霸占然后背叛，狠狠地让她死了心，让她恨却也不得不依附着自己。他从不做什么伟大牺牲，让她走只是觉得没趣儿，一个根本不爱你却曲意逢迎婉转承欢的女人，让人腻歪。
　　他啐了一口，妈的这辈子好像就没干过件对事儿！
　　给沐宸回了电话，告诉他准备好了通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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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小觉这一觉睡了两天，在半山别墅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清晨。睁眼时仍旧昏噩，吃了些佣人端的粥，恢复一些力气的同时，神智也慢慢清楚了。
　　沐宸把粥碗接过来，伸手摸摸她额头，“烧退了。”
　　她扯扯嘴角算是笑了，没问自己怎么在这儿，只说：“让你费心了。”
　　“说什么呢？”他温润笑着，“想住多久住多久，只要别像上次似的，走了之后一个月不理人就行了。”
　　抱着胳膊故意打了个哆嗦，“笑话真冷！”
　　他的笑容里有一丝欣赏。突逢大变，悲伤却不颓丧，这女人身上有种令人心折的特质，像疾风劲雨的山野里不折的小树，像酷热严寒的沙漠里不萎的蔷薇，像高山巅迎风而立的麋鹿，强大又柔弱，复杂又简单。
　　注意到她摸了摸手指，眸间划过一丝异样，稍纵即逝。
　　“想吃点什么？还是去哪儿散散心？”
　　她想了想说：“方便借我一台电脑么？”
　　“我的书房你可以用。”
　　她需要工作，需要让大脑快速运转起来，所以婉谢了他的好意，一头扎进整堆的数据报表，乐此不疲。
　　沐宸见她这样，也算暂时放下心，全心安排律师以备不时之需。
　　直到第三天，发现乔七日常进出的账户被停止使用，沙小觉打电话问简柏延：“为什么乔凤山的户头操作不了？”
　　电话那端静了两秒，说：“乔七被捕了，他的财产全被冻结了。”
　　一阵错愕，心底却是复杂的。应该高兴才是，但她却有不好的预感。是他吧……乔凤山和疤四、眼镜蛇那些人不同，如果乔七抱了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算，他和凌郢廷都得不了善终。
　　“凌郢风向警方提供了他涉黑涉毒的证据，今天下午两点开庭。”他据实相告，甚至必要的时候会出手帮凌郢风洗脱罪名，因为事到如今，他已不配做他的情敌了。他也不想沙沙再对那个人有情绪，爱也好恨也好，动摇内疚也好，什么都别再有。
　　“我知道了，谢谢。”静静挂上电话，又打过去问沐宸，知道凌郢风还住在办公室，拿上外套，出门打的到亚泰楼下。
　　出门的时候一心担忧，到了却近乡情怯似的，不敢上去了。在喷泉边站了一会儿，再过两天就是圣诞节，天气冷着，大街小巷却热闹起来。亚泰广场中央早搭好了高大的圣诞树，红的黄的绸带在上面热闹着，因着是上午，看不到七色彩灯闪烁的绚烂欢快，却也有不少过路的孩子围在四周，指点嬉笑着。
　　她看着，也跟着乐了，眼里却落下泪来，真是温暖又寒冷的天气呵。
　　上楼没敲门，推门而入的时候，凌郢风正忙碌着。短短五天，换了个人似的，颧骨突兀的高着，胡子拉碴，薄唇苍白皲裂，活脱脱一个颓丧失意人，再不复魅惑妖孽的形容。
　　“阿May，给我倒杯咖啡。”以为是秘书，兀自低着头，在一份文件上圈点着。
　　本以为再见他，纵然没有怨恨，也必是不安的，没想到只一眼，她又不争气的心疼了。使劲把眼泪眨回去，在饮水机倒了温水给他，他接过喝了一口，诧异地抬起头来，然后手一震，咖啡杯“啪”一声摔在地上，碎片四溅。
　　他嚅喏着嘴唇，说不出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对视着，相识相爱到相离，这一年多的时间，像粘稠洁白的液体，终是因为一些不可避免的杂质和这寒冬的温度，凝固冻结了。
　　“你上次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是看小谦吧？”她淡淡地问。对于他，终是不带情绪，对大家才都好吧。
　　呆呆地看了她两秒，薄唇抿起来，他低低“嗯”了一声，起身拿上外套，又取过一件灰黑色薄绒大衣递给她，“披上吧，山顶风大。”
　　没有拒绝，接过来搭在胳臂上。
　　他载她到远郊的无名荒山，虽杳无人迹，风景却是好的，甚至可以想象南风回暖时，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孜然美丽。
　　上山的路并不轻松，几乎是被他半抱着上去，挚爱在怀，他心里却再没有半分旖旎，而她，只觉得他的怀抱从未如此冷凉。
　　面积不大的山顶上，几棵粗大的老槐环拱一方土堆，朝阳透过疏密错综的枝叶在棕黄色的泥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彼此氤氲着，融融的似乎渗了进去。
　　混蛋哥哥，原来是贪恋这里的好风光，才偷懒不回家的呵……
　　她一步一年，走过兄长生存在这世间的年轮日月，直到只手触摸到他身上的泥土，竟觉温暖。
　　只能笑着流泪，告诉他她好，告诉他她想念。悲而不哀，哭而不泣，他们给了对方世上最纯粹美好的兄妹情，所以结束时，也要完满欣然。
　　他看看腕表，快十二点了，虽然不忍打断，但他得赶在开庭前回去。
　　“我安排了把小谦迁去墓地，过几天会有律师带文件给你签字。”
　　“不用了……”她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小瓶，在坟上拈了少许泥土放进去，又珍重地收起来。“不用动了，小谦喜欢这儿。”
　　她站起来，转身面对着他，头微微歪着，眼里是平静的夜，夜里有月光，皎洁怡人，生动美丽着。
　　“谢谢你！”她笑了，眼角还挂着泪滴，却像雨过蔷薇开，真诚而轻淡。
　　“谢谢你帮过小谦，谢谢你想救他，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她顿了顿，“谢谢你爱过我。”
　　“凌郢风，我不恨你，但也没法爱你了。小谦找到自己的平静了，我也想和他一样，有一个安全、温暖的地方，平静的过日子。所以，让所有一切，都到此为止吧。”她像一只温存安静的蝶，阳光下美丽地轻动着斑斓的翼，振翅高飞，而身后是他们曾经过的一切。
　　“放过乔凤山吧，放了你自己，也彻底放了我。”
　　她轻喃般的低诉，却如同惊雷般敲打在他心底。未曾敢想，她在悼亡沙小谦之后的转身，说的竟是一句谢谢。她是在保护他吗？不能爱了，却用对乔七的宽恕，给予他最后的保护吗？
　　沙小觉，这个费尽心力学习仇恨的Furies，终是敌不过她至真纯善的本性，用这样近似傻瓜的逻辑，给了他一场寒冬最后的温暖。
　　他最后的吻了她额头，冰冷的唇，冰冷的额，相触刹那冰冷的吻，谁的心也温暖不了。
　　然后抱她下山，山下是海，阳光里愈发明媚蔚蓝。他们上了车，像许多好聚好散的夫妻中的一对，平淡的表情掩不住内心的悲凉。每到末路分道，我们总会想，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会怎样。如果说时间的刻毒在于无法重来，那么命运的刻毒就是，这样懵懂顽固不懂得爱的我们，就算重来，也只是继续了不一样的任性，得到一样的结局。
　　他发动车子，宝马730飞驰而出的时候，他的心瞬间被恐惧攥紧了。
　　蓝天晴朗通透，碧海妩媚多情，他在这座海滨城市寒冷却明朗的天气里，却仿佛跌入了黑暗阴森的无底深渊。
　　手心渗出细密粘热的汗，余光扫过沙小觉，“安全带系上！”
　　她微微愣了一下，刚扣好安全带，车窗就被摇下来，迅疾的海风刮在脸上，冰刀般冷痛。
　　“怎么了？！”她觉出不对劲，莫名惶恐着。
　　宝马在海滨大道上疾驰，一些迎面而来的车辆纷纷响起急促刺耳的鸣笛和刹车声，凌郢风灵活的操控着方向盘，险之又险躲过一辆辆车子。
　　“沙小觉，就算是现在，你还是爱我的吧！”
　　她因着恐慌而怒了，“你在这儿玩儿死亡飞车，就为了听我说这个？！”
　　看准不远处高速公路一处缺口，“小觉，说爱我！”
　　“停车！”她吼着，却不敢去开车门，车外景物已成线，足见车速快得惊人。她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凌郢风，为何忽然失去理智变得疯狂，此刻只觉得害怕，随时葬身在这种疯狂速度里的恐惧。
　　“说爱我！我就停车！”稳稳控制着方向盘，最后看了她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啊，满满的爱恋里，竟杂糅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情绪，就算是最好的写作者，都无法用三五个词汇形容描述，以致于她在很多年之后才惊觉，那一个眼神，早如刑烙一般镌刻在骨血里，随着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心跳牵扯出疼痛，被爱的快乐的疼痛。
　　她哭了，不知道是怕了还是痛了，“我爱你……我爱你！快停下！”
　　如果这是生命中能听见的最后一句，那么这样的人生，实在太过美好，难怪老天也要嫉妒。
　　这样也好，她一辈子忘不了他了……
　　他笑着，冲破围栏，跌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