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苦荞茶

2、第 2 章

　　我惊声尖叫。那个年迈的化学老师终于停止他纷纷扬扬的板书和絮絮叨叨的阐述。连带的，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很想装出痛苦万分的表情。可是我心底有止不住的笑意。也许我脸上的表情实在太奇怪。那个古板的化学老师居然就同意我请假去校医室。
　　几乎是飞奔的速度。我离开教室。

　　我抓着素素的手在学校后山又蹦又跳。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她点着烟安静的笑。我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可看到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她伸出依然冰凉苍白的手指帮我擦掉眼泪。怎么擦也擦不完。累积了16年的眼泪在那刻喷薄而出。就像地下泉水一旦找到出口。涓涓不止。
　　直到她的眼里也含满泪水。我才开口说出第一句话。你瘦了。
　　是的。她笑。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眼泪的。但你还是把我弄哭了。
　　我突然又笑了。但看到你就好了。我以为你就那么消失了。
　　没有。我还给你带来了礼物。她从包里拿出一本日记。从退学到现在写的字。送给你了。
　　我又哭了。我知道她又要走了。上次送给我日记。她就那么离开了。

　　不要哭。她把纸巾递给我。点烟。你要学会控制你的眼泪。我是和你不一样的。我没有人可以依靠。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不是的。你可以和我一样的。你还可以再回学校。
　　傻。她笑。眼里有深深的悲伤。生活教会了我很多东西。是你还未曾遇见或经历。很久以后才会慢慢懂的。我和那个男人分手了。但我起码学会了一样谋生的技能。我从他那里学会了唱歌。学会了圆滑。学会了在酒吧里生存。你看。她打开钱包。我甚至能够偿还你曾经借给我的钱。
　　我知道你只是在安慰我。你过的不好。书上说。瘦的女子。是因为没有被人好好的疼。
　　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呆太久。你还要回去上课。我只是来看看你。你应该好好珍惜你所有的东西。不要浪费。感恩。记住。不要再和父母对抗。他们其实是爱你的。我打电话到你家的时候。你妈妈提起你是关心的。你知道我从来不是善于和长辈打交道的人。但她和我通了一个多小时电话。一直在说起你。不要抗拒他们给你的关心和爱。也许有时候他们的表达方式不在你接受范围之内。
　　我拼命的点头。泪眼模糊。
　　她很用力的抱我一下。然后走了。
　　没有回头。

　　我又回到了起点。日复一日。其间开始读素素留给我的新日记。

　　……从酒吧回来的时候他一直不和我说话。躺在床上我没有碰他。他也没来碰我。我们在用沉默较量。半夜的时候我爬起来抽烟。没有开灯。黑暗中有火光忽明忽暗。他暴怒的跳起来。我说我知道你在愤怒什么。那女人什么都给不了你。但她也许可以给你一夜情。我轻蔑的笑。
　　他突然给了我一耳光。滚。你什么都不懂。
　　左边的脸颊痛到有些发热。我冷冷的没有动。保持着最初抽烟的姿势。我的冷漠刺激了他。他伸手夺过我的烟。黑暗中有一条闪亮而优美的弧线一闪而过。
　　我还是没有动。拿过另一只烟点燃。他一手拖着我的头发一手抢过我的烟。在铁栅栏上猛烈的撞击。你说。你除了抽烟吃饭和我睡觉之外你还能干点什么。你为什么要来害我。脑袋刺痛到麻木。我一声不吭。
　　终于他累了。平静下来。我摸到脸上有粘稠的液体。带着血腥刺鼻的气息。
　　我慢慢的点烟。抽完。开灯。收拾衣服。他躺在床上装睡。以前每次都是以我的屈服收场。我总是收拾好东西再关灯睡觉。而这次我终于能够听到清脆的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我拿着少的可怜的衣服在街上晃荡。无处可去。最后我又慢慢慢慢的往回走。
　　开门的时候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但我除了这里真的无处可去……

　　……我走到他的面前。第一次直视他那双漂亮但绝情的眼睛。从今以后。我就是这里的驻场歌手了。我看到他眼里的不可置信。他抬头望着酒吧老板。老板漠然的点头。她只收你一半的演出费。况且她唱的真的不错。然后转身。就像他当初曾经对我的那样。我突然大声的笑起来。现在你明白了。我除了抽烟吃饭和你睡觉之外。我还能唱歌。我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他一个人来喝酒。叫了最便宜的扎啤。我知道他如果不是连明天的饭钱都没有了。是绝对不会到这里来找我的。这不是第一次了。他一直等到我下班。
　　我走过去。看着那张我曾经亲吻过无数次的漂亮而性感的嘴唇喃喃的却说不出话。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再也不会借钱给你。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请你喝一杯Gin & Tonic。曾经我强烈而执着的要求你请我喝。但你从来也没满足过我。我不会像你当初对我那样叫你从这里滚出去。你至少可以坐在这里直到打烊。从此以后我们互不相欠。
　　去吧台签单。我突然平静。当所有的爱和恨都烟消云散的时候。我甚至在怀疑我当初对他到底有没有过爱情……

　　后面的日记开始混乱。间隔的时间开始变长。有时候一两个礼拜才有一篇。有时候一天有几篇。而我没有办法再和素素交流。因为她给我写信的时候开始不留地址。
　　有时候是用酒店的便签。有时候就是学生用的那种作业本纸。有时候会是那种专卖店里卖的很精美的信签纸。有一次甚至直接写在空白的派遣证后面。但都不留地址。
　　心里堆积的话越来越多。于是开始写日记。特意跑了很多精品店想要买和素素那种一模一样的淡蓝色封面的日记本。但买不到。也许某些人会有一些定性。人是独一无二的。连日记本也是。

　　会经常的看她的日记和信。直到背下其中某些喜欢的字句。
　　素素的日记和信是不一样的。她的信简洁而精炼。有阳光跳跃的痕迹。我知道。那仅仅是为了不让我担心。而她的日记阴郁的让17岁的我无法承受。
　　我的17岁会为了一次不及格的模拟考试而懊恼痛苦。17岁的她所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我无法想象。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所以当一群所谓的朋克青年像当初我把他踢出酒吧那样把我踢出酒吧之后。我依然没有流泪。商业社会是现实的。他们更有商业价值。更便宜。所以我的离开是注定。没有人会同情。
　　很早以前我对你说过。不要流泪。因为眼泪对任何事情都于事无补。事实上确实也是这样。
　　我现在不得不再次向你借钱。虽然我知道你也仅仅还是个学生。可实在没有其他的朋友或亲人可以帮到我……

　　这是她在信里第一次和我谈到她的真实境况。这封信依然没有留地址。邮戳显示她在离我很远的城市。但是后面留下了她的卡号。
　　我把一大半的生活费打给了她。希望她能过的好一点。最起码这个月能好一点。
　　素素一直是坚强隐忍的。我知道不到万不得以。她绝不会开口和我提钱。

　　然后开始安静的等待她的来信。

　　我没有想到会那么快的就等到她的信。还有她的人。
　　……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又可以和你见面。这边已经试过场了。价钱和合同也谈好了。不得不和你提一下我身边的男人。也许你们很快就会见面。这个英俊的男人。我们有利益上的关系。算起来勉强可以叫做我的经济人。其实我是觉得用不着的。但他坚持把感情和金钱分开。这样也好……

　　我由衷的为素素感到高兴。感情上的平稳也使她的信看起来阳光多了。

　　我在好不容易能胜利出逃的礼拜六晚上到素素驻唱的酒吧去看她。
　　第一次进酒吧。而这间酒吧居然还分好几种装修风格。用世界各地的几个主要城市来命名。我几乎要晕眩。
　　说了找素素。一个吧员告诉我她还在后台。等她的话可以先去演艺厅。
　　我坐在那里不知所措。周围都是浅饮独酌或窃窃私语的人。我的学生装和这里的场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