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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清凉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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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瞻抬头望望陡峭的山路,哀嚎一声,瘫倒在路边的大石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喘了一会儿,她坐起身来,从腰间解下汗巾,擦着额头脖间的热汗,独自惆怅。
汗巾已经湿透了,湿嗒嗒的,擦在脸上很不舒服,她把汗巾胡乱塞到腰间,用袖子抹把脸,提起盛水的葫芦,摇了摇。
剩下的水已不多,而前面的山路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还要走多长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萧瞻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液,嗓子眼干得要冒烟了。
她再次抬头望望蜿蜒没入云端的山路,忍不住地又哀嚎起来。
山下旅店的店主说得没错,这山路确实难走,她着实高估了自己,原本以为两个多时辰就能爬到山顶,如今看来,三个时辰能到就不错了。
又歇了约莫一刻钟,身上的汗落的差不多了,萧瞻咬咬牙,站起身来,继续赶路。
走了小半个时辰后,她的嗓子越来越疼,眼前似乎冒出金星来,腿如灌了铅一般沉,每迈一步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而下一步更加艰难无比。
她开始后悔没听旅店店主的劝告,那位大叔不停劝她在旅店住上一夜,待明日凌晨再出发,可她急着进山,一刻也不愿多等,胡乱填饱肚子就出发了。
或者,多带一葫芦水也好啊!
难道,要在山路上过一夜了么?
疲惫使她的头昏沉沉的,朦胧中,她竟然听到流水的声音。
莫非她已经累得幻听了吗?
然而,叮叮咚咚的水声越来越清晰,萧瞻停下脚步,定了定神,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又听,没错,就是水声。
她精神一振,双脚不由自主循着水声走了过去,离开山路大约二十余步远,转过一块巨石,一弯清溪赫然出现在眼前。
清澈的溪水在山间跳跃,泠泠水声在萧瞻听来无异于仙乐,她欢呼一声,扔下包袱,扑到溪边。
溪水清澈见底,蹲在溪边,阵阵清凉扑面而来。萧瞻双掌合拢掬起一捧溪水,把脸浸在水中,颊上瞬间传来丝丝凉意,直达心底,先前的燥热转瞬一扫无存。
洗过手脸,萧瞻拿出盛水的葫芦,拔出塞子,先把仅存的几大口水一气灌下,又把葫芦摁到溪中,灌满溪水,坐在溪边,咕咚咕咚喝了个饱。
真是太舒服了,萧瞻打个饱嗝,水涌上来一口。她用袖子抹抹嘴角,琢磨着是不是把鞋袜脱下来,在溪中洗洗脚。
“嘻嘻嘻嘻。”
似乎有人在笑,就在她身后。
萧瞻飞快地站起身,回过头去左右找寻。
巨石一侧长了一颗高大的松树,茂密的枝叶在巨石上方舒展开来,方才的笑声似乎就是从树上传来。
然而树上什么也没有。
她叹口气,弯腰拿起葫芦,缠到腰间,迈开步子绕过巨石,回到山路上。
一定要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山顶。她默默给自己下了死命令。
当筋疲力尽的萧瞻看到石阶尽头,沐浴在夕阳余晖中的重重殿阁时,险些落下泪来。
总算在天黑之前找到了。
“嗒、嗒、嗒。”
萧瞻整整衣衫,叩响了大门。
叩门声在山间回响,越发显得四周静谧无声。她静静站在门前,等人来开门。
须臾,门后有脚步声传来,萧瞻心中忽然涌起一阵不安,莫名地慌乱起来。
稳住,稳住。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门后面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上下打量她一番,面上露出些许讶异。
“请问…道…道兄何事。”小童施了一礼,声音清脆地问道。
萧瞻赶忙还礼,清清嗓子道:“道友,小道受家师所托,来给广元道长送信。”
“这样,道兄请随我来。”
一进观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宏伟的大殿,萧瞻还未来得及看清檐下挂的牌匾,那小童已经向西走去。
萧瞻忙紧走两步跟上。
小童把萧瞻领到一处大殿前,径直走进殿中,萧瞻犹豫一下,跟了进去。
殿中十分宽阔,西面摆了四扇屏风,看不到里面,东面靠墙摆着一排高大的书架,书架前有一张书案,书案后面坐了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看书。
小童对那男子回禀道:“师父,有客人来了。”
男子“嗯”了一声,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萧瞻。
萧瞻一怔,脑中有刹那间的空白。
书桌后面坐着的男子,眉目清隽,肤白如玉,此刻,正用幽深的双目专注地看着她,看着她。
萧瞻的脸慢慢变红了,心跳有些快。她定了定神,在男子的注视下施了一礼,朗声道:“道兄,小道是广会道长的弟子,替家师给广元道长送一封信。”
“呈上来吧。”男子清澈的声音似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萧瞻太过紧张,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啊?”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那男子。
男子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把信呈上来吧。”
萧瞻这回听清楚了,是让她把信拿过去。
“这…不瞒道兄,师父叮嘱过小道,务必要把信亲手交到广元道长手中。”
男子闻言笑了笑,认真地注视了萧瞻片刻,轻轻地“哦”了一声道:“我就是广元。”
“你…是…广元道长?”
萧瞻着实吃了一惊,面上的微笑有些僵硬。他,是广元道长?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
这情形完全出乎意料。
其实,她原本以为,广元同广会一样,是个白胡子老头。
就在萧瞻纠结之时,那男子站起身来,飘到了萧瞻身前,抬手轻轻一抽,将放信的竹筒抽走了。
萧瞻甚至没留意到他是如何起身,如何走过来的,他已把竹筒拿走。
男子飞快将竹筒拆开,取出信纸展开浏览一番,把信放到了书桌上。
“你是广会的弟子?”
“小道正是。”萧瞻身体立正,恭敬答道。
“难怪…”男子的面上又有了笑意,双眸亮晶晶的,嘴角向上微微翘起,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萧瞻觉得自己的脸又红了,美人笑靥如花,光彩照人,令人目眩神迷,不敢逼视。
她连忙低垂了眼睑,不敢再看那男子。
“广会的信我已看过,你暂且先在这里住下,广会三个月后才回来,到时再做计议。”
“啊?什么?”萧瞻抬起头,又发愣。
“无甚要紧事,是让你先住下。”
说完,男子“啪、啪、啪”击掌三下,门外应声走进一个十二三岁的女童来。
女童走到书桌前,对着男子施礼道:“主人有何吩咐?”
“这位弟子要在观中清修一段时日,给她安排个住处。”
男子沉吟片刻,又道:“就安排在流云院罢。”
女童应声“是”,回身对萧瞻道:“道友请。”
萧瞻施礼道谢,跟着女童出了大殿。
女童引着萧瞻一路向北而行。经过两排殿宇,穿过竹丛掩映的青石小径,眼前豁然开朗。
黄昏中一排排整齐的院落矗立在繁花绿叶之中,青砖绿瓦,粉墙朱门。
女童推开最前排一扇院门,对萧瞻道:“道友,这里便是流云院。”
萧瞻忙道谢,女童又道:“道友安置好后,若发现有何短缺之物,可击掌三下唤我。”
女童翩然离去,萧瞻看看渐黑的天色,叹口气,走进院子。
院子不大,四四方方,干干净净。东面有一架葡萄藤,藤下一张石桌四个石凳,西面窗下种着一棵树,不知是何品种。
她推开房门走进屋中,这排房舍一共三间屋子,当中一间摆着桌椅,矮几,算是会客厅,东面一间里有床榻、衣柜和书案等家具,是起居之处。西面一间则空无一物,只在一侧设了张矮榻,估摸着是打坐练功之处。
萧瞻在三间屋中转了一圈,又回到东面卧室中,她把包袱放到榻上,解下腰间的葫芦和短剑,身上顿时轻快许多。
天愈发黑了,室中光线昏暗,萧瞻从包袱中摸索出火折子,捻着了,在书案上寻着蜡烛点上,室中顷刻盈满晕黄的光。
这光让人立刻放松下来,她歪倒在榻上,只觉全身酸痛,疲惫异常。汗湿的衣衫上散发着阵阵汗臭,身上也粘腻腻的,若是能洗个热水澡该有多好。
正想着,院中突然传来呼唤声:“道友!”
是方才那女童的声音。萧瞻跳下榻来,整整衣衫发髻,迎出屋外。
女童站在院中,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托着一个托盘,她身后还有两个女童,抬着一个硕大的散发着热气的木桶。
看到萧瞻,女童笑道:“道友长途跋涉,想必劳累,主人吩咐我为道友准备了香汤沐浴。”
萧瞻险些热泪盈眶,她深施一礼道:“多谢道长,有劳众位师妹。”
木桶被抬到屋中,女童将手中托盘放到桌上,对萧瞻道:“道友,这里是去乏的药草和猪苓,请自便。”
女童离开后,萧瞻把烛台移到外面桌上,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裳,迈进木桶中。热水转瞬将全身包围,氤氲的热气熏着面颊,她惬意地闭上眼睛,直想就此睡去。
泡了片刻,她抽出发簪,把发髻打散。
桌上的托盘中有猪苓,还有一个药包,她把药包扔到桶中,又取了猪苓洗头发。
小半个时辰后,萧瞻已经换上干净衣衫,收拾利索,神情气爽地站在木桶旁。
门外传来叩门声,又是那女童的声音:“道友是否沐浴完毕?”
萧瞻打开屋门,女童提着个食盒站在院中,施礼道:“道友,这是晚餐,粗茶淡饭,请道友将就。”
萧瞻道了谢,接过食盒,女童指挥那两人将木桶抬走,对萧瞻道声“道友慢用”,转身离去。
萧瞻看着女童的身影,暗想,这女孩儿年纪不大,想得倒是十分周到。
她把食盒中的饭菜拿出来,摆到桌上,一碗米粥,两个馒头,一碟黄瓜炒木耳,一碟清炒绿豆芽,确实清淡。
腹中咕噜几声,萧瞻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开动起来。
只她一人吃饭,用不着顾忌什么,因此,她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又夹了一筷子豆芽塞到嘴里。
她皱了皱眉,这饭菜的味道岂止清淡…简直就是…有些难吃。
那个清隽的男子,每天也吃这样的饭菜吗?
萧瞻突然想起广元来,广元那乌黑幽深的双目,真的很好看。
方才自己盯着他看的样子很是失礼,大约现下正心中讶异,广会怎会收了一个这般木讷的弟子。
或者是想着广元的缘故,饭菜也不觉得难吃了,很快,萧瞻就把两个馒头一碗粥并两碟菜消灭得一干二净,美人的力量是无穷的。
吃过饭,那女童没有再来,萧瞻把碗碟收拾好,漱了口,吹熄蜡烛,和衣躺到榻上。
屋中黑暗而寂静,蟋蟀的鸣声从远方传来,间或有一两声猫头鹰的啼叫。
她,要在这里住下了么?
不住到这里,又能去哪。
她想起临别时,广会叮嘱她的话;你天赋异禀,若是一心向道,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到了观里,你先跟随我师弟广元修行,待我回去,再亲自教你。
广会的话,一向没准,不知有几分真假。只是事到如今,她只能选择相信他,安心待在观中修行,才能不负广会的“众望”。
只是…
萧瞻用手抚了抚一侧的面颊,长叹一声:多想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只等广会回来再说。
她翻了个身,很快,沉入黑甜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