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素颜》素颜呀

1、第一章

　　我认为十三岁是个非常成熟的年龄，至少对我而言如此。

　　如果有谁能在漫长的十三年中经历过父亲“失踪”、母亲早逝；不仅要独立地维持艰苦而孓然一身的生活，又要保持着学业的优秀；如果还要礼貌优雅地同爱慕他的女生们保持着令人愉快的合适关系，那么他就不应该再被称为孩子了。持才傲物，豪放不羁，是绝望让我胆大张狂，是自暴自弃让我无所顾忌，而一无所有使我慷慨大方。

　　今天一整天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游荡，饥肠辘辘、手脚冻僵，像条失魂落魄的丧家犬。寒冷的空气刺穿学生制服，在我敏感的皮肤上深深地烙上十二月的刻印。经过面包店的时候，雪飘飘扬扬的落下来，晶莹剔透的玻璃橱窗上反射着川流不息的灰色交通。

　　终于捱到夜幕降临，我来到吸血鬼雅各宾的公寓。

　　公寓肮脏、混乱、狭小、破旧。楼梯间挤满各家房客经年的废物：大大小小的纸箱，上面印有“小心轻放”的字样、拆碎的童车、床板、煤气灶……一个老人半开着门，坐在楼道口折银箔纸钱。我钦了一下油腻的门铃。

　　门开了，吸血鬼雅各宾站在桔黄色的白炽灯光中。他看起来四十岁上下，戴着黑边眼镜，高个子，背有点驼。穿着干净整洁却已经非常旧的灰色鸡心领羊绒衫。

　　“高登，你怎么才来？那又是什么？”他的声音柔和、低沉，指了指我手中的爆米花。

　　“给西碧儿的。”我说。那是我最后的两块钱。

　　客厅也就是餐厅，淡绿色的壁纸斑斑驳驳，留着屋顶漏雨的水渍与多年使用的污渍；地毯虫蛀得很厉害，许多地方露出了水泥地面。葡萄和她六岁的女儿已经先来了，前者是个年老色衰的下等妓女。她们正眼巴巴地盯着桌上的晚餐：每人一块面包和一杯清水。

　　西碧儿狼吞虎咽地吃下自己的那一份。葡萄把她的面包也放在女儿的盘子里：“我看着你吃，宝贝，这对我是一种享受。”

　　小女孩于是又让她享受了一次。

　　“我的嘛，”雅各宾说：“留给你明天吃。”他抚摸了一下西碧儿的额头：“葡萄，她发烧了。”干瘪的女人把孩子抱起来，让她坐在她怀里：“这孩子，抵抗能力很差。”

　　“所有孩子抵抗能力都差，”雅各宾反驳道：“他们年龄太小。”

　　“我感到养不活她。”她紧紧地搂着女儿：“她是那样柔软，脆弱……”

　　“该让她吃点好的。”我说。

　　“可是我这里甚至没有取暖器。”雅各宾走进卧室，未许，他拎着一条毯子出来盖在西碧儿身上：“已经一个月了，配给都没有送来。这样下去，你们不冻死也会饿死。葡萄，你们看起来比我还要苍白。”他转向我：“还有你，高登。”

　　屋子沉默了，白炽灯光冷下来，瑟瑟发抖。有某种东西抽丝一样地被抽走，抽的人心理发凉。西碧儿裹了裹毯子，唏嗉的摩擦声在这寂静的空气中显得特别刺耳。

　　雅各宾终于说话了，声音很突然，我们都吓了一跳。

　　“去找份工作吧。”这话是对葡萄说的，他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于是我们又被吓了一跳：“我知道这很难，但至少想想办法。哪怕只为一顿饭……毕竟，毕竟你们是人类中的一员。”

　　“新天（就是葡萄的相好）丢了身份证，”她说：“立刻就被抓走，昨天有人看见他被枪毙了，不知是真是假。”

　　“我去帮你问问看。”雅各宾喃喃地支吾着。

　　“嗯。”

　　无声又笼罩了我们，就像雅各宾猩红的斗篷，厚重而令人窒息。稀薄的氧气供给我们生存所需要的一切。灯泡在头顶晃来晃去，唱着催眠曲，干燥的、寒冷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