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魅菻

1、第 1 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纳兰容若《画堂春》
　　京都里面总有人说，不知道督察御史尤大人家上一世到底是造了什么样的大功大劳，这辈子才换得了这样好的福气，家和万事兴的。京都里面谁能不知道尤大人的正妻是当年名动江南的艺妓苏木如，当年有多少富家少年郎愿意千金博得美人一笑，只要能换得美人一次回眸，就算让那些纨绔子弟散尽家财只怕也有人能做得出，但是，这位美人虽然沦落的靠卖艺为生的地步，但是，仗着一手好琴艺一副好嗓子，在江南的地界上倒也算得上是个绝色，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叫做苏木如的女子。那时候的苏木如放出话来，若是能瞧得上的，便立刻随着离开，从此鸳鸯相伴，只要是瞧上了的，就算是不能如何的风光，从此只能是糟糠之妻也绝无怨言，一时之间，苏木如的门槛倒也算的上被踏破了，然而，最终那个幸运的少年郎就是现在的督察御史尤光汝。这位尤大人倒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就算是后来升官富贵了，也一点没有嫌弃这位在现在看来有点出身卑微了的正妻，所以，先皇感于尤光汝的情义，将名门之后杜谣夫人又指给了尤光汝，算是享齐人之福。这两位夫人各为尤光汝生下了一个麟儿，所以，在京都里面，没有人不会羡慕尤大人的，大概一个男人能够有的成就，光宗耀祖，飞黄腾达，他已经全部都做到了。
　　其实，大概最令人羡慕的，不仅仅只是尤大人自己，还有他那一双麟儿，尤其是尤府家的大公子。京都里面知道的人提起尤安竹的名字，没有人会不赞叹这个少年郎的才与貌。据说，尤府的大公子打小就特别的聪明伶俐，听说这位公子有着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只要是他看过了的书，上面的内容就像是有个雕刻师一笔一笔刻进他的脑子里面一样，对他而言，八股之类的文言倒像是信手拈花一样的简单，就连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也说，这大概是他见过的最聪明的孩子了，所以，很多人都说，尤府真正是受了祖上的庇佑。
　　但是，只有一个人从来不说一句尤安竹的好话，就算是听到别人说了一两句尤安竹的好话，也会冷笑两声，哼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只不过比别人多会背了几本书而已，也没见得就聪明到哪里去了！这世上会背书的人多了，怪不见得有几个人能有多大的出息？不过是死记硬背的本事罢了。若真的有本事，我倒也没话说！”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尤安竹的亲弟弟，尤府的小公子，尤安晋！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是兄弟，别人家看起来都和和睦睦的，只有尤府的两位公子倒像是仇敌一般。大公子见到小少爷的时候，总是会无声无息的绕个圈子走开，而小公子也从来不说哥哥半句好话，好像从小受了哥哥多少欺负一样。尤府里的家仆都说，这对兄弟也真真是奇怪，也没见到他们有过多大的矛盾，但是，见面却总是半句话也不说，比见到陌生人的时候，那感觉还要陌生。
　　所以，尽管别人都觉得尤安竹是个神童，将来必有所成就，尤安晋也不过是冷哼两声而已。
　　“请问，这家的大公子是住在哪个别院里面？”年少的安晋正蹲在树下面看着一地的落叶的时候，就突然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尤安晋一抬头就看见一个满脸温柔的少年看着自己，少年似乎比他要大一些，看起来稍微成熟一点，尤其是那双眼睛，安晋一见就觉得好看，就像上次爹爹赏给自己的那两个黑珠子一样，亮亮的，看起来好有神好睿智的感觉。如果是平时，安晋也许会好好说话，但是，现在的安晋满肚子的怒气没有地方没有对象可以让他发泄发泄，所以，安晋想也没想的开口就喊道：“不知道不知道，他住在哪里我不知道！他不住在尤府才好呢！免得我还要天天见到他！“
　　少年似乎一点都没有听出来安晋的不友好，还是微笑着的表情，反倒是似乎觉得安晋很有意思，少年干脆也蹲了下来，就在安晋的身边，学着安晋的样子也拿了一根小木棒，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不知道在戳什么。时间久了，少年居然还开心的笑出了声。
　　安晋本来也不在乎身边多一个人跟自己一样的发呆，但是，当少年笑出了声的时候，安晋就再也不能忽视这个突然之间多出来的不知道是谁的人，何况他看起来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这个少年能笑的这么开心。
　　“你笑什么呢？”安晋站起身，双手叉在腰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还有点盛气凌人的感觉，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怪人，大声吼道，“你是谁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家是你这样的怪人就能随便进来的吗？快出去，快出去！你要是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了！赶紧离开！快出去！”
　　“你还没有告诉我这家的大公子住在哪个院子里面呢，我要往哪走呢？”少年听着安晋大喊大叫，但是神情淡定，一点都没有变化，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而且还一脸正经的解释，似乎他留在这里也是情不得已，说起来倒好像是尤安晋故意留着他一样。
　　安晋一听少年的话，火气立刻也蹭蹭的往上涨，更加恶语相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就算我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无赖？在我家里面你嚣张什么!我现在就叫人把你轰出去。来人，快来人啊！”
　　少年看着安晋真的叫人了倒也没多少吃惊，还是那么一脸平静的，他站起身子，靠在身后的树上，一脸玩味的看着尤安晋大声的叫人，似乎觉得看见了很有意思的事情，少年嘴角扬了扬，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听见少年越来越放肆的笑声，安晋气得直跺脚，就像个受尽了欺负的小孩子一样，卯足了劲喊道：“人呢？都去了哪里？一点都不把我放在眼里面吗？赶明直接把你们都轰了出去！叫你们眼里只有大公子！叫你们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都干什么去了？有个活人出来给小爷吱个声吗？都不想在尤府继续呆下去了吗？都轰出去！统统给我轰出去！”
　　“小公子！小公子！”尤安晋吼了半天，只差没有把眼泪挤出来了，就在安晋快气哭了的时候，终于有人应了一声，管家刘伯连忙跑了过来，到了尤安晋身边，好生安慰。“小公子，您这里是要什么啊？刘伯给你拿过来！”
　　一见着从小最熟悉的刘伯，安晋终究还是没有忍住，提起衣袖胡乱的就往眼角擦了擦，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刘管家，小公子是想要把在下轰出去呢！怪只怪在下没有跟小公子说清楚，所以才让小公子这么委屈。”少年终于出了声，他恭敬地行礼说道！
　　“柯公子，您不是去找大公子了吗？怎么还在这里？”刘管家似乎现在才看见边上站着的少年，刚要质问是怎么回事的时候，才发现这正是刚刚来府上的丞相家的公子，一时间也不敢高声说话。
　　安晋一看刘伯对着这个陌生的少年这么恭敬的样子，不由得止住了眼泪，呆呆的看着少年礼貌的拱手，一下子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只站在原地，就连还含在眼睛里面的泪水一瞬间也忘记了要去擦掉，就那么愣在了原地，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
　　柯穆说：“哦，这个院子太大了，我一下子也不太清楚该去哪里找安竹了，走到这里就正好遇上了小公子，不过大概是我没说清楚，让小公子误会了，当成了擅闯尤府的无赖，这才让小公子受了委屈，是在下的不对。我该听刘管家您的安排，让个人带着我进来的，这下子吓到了小公子，真的是罪过了。”
　　“谁被吓到了？”刚哭完，尤安晋的声音还有些哑哑的，但是，听到柯穆说是自己被吓到了才会这么大喊大闹，尤安晋倔强的出声反驳。一边柯穆听到了，也装作没有听到一样，没有再多去辩解什么。
　　“这样啊，小事而已。柯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小少爷平常也不怎么出门，所以，难免会这样，倒是要请柯公子包涵。”刘管家也连连回礼。
　　只有安晋站在一边很不乐意，这一下，他倒是真的觉得委屈了。但是，安晋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用牙齿用力的咬着嘴唇，就像是要努力克制自己心里不断翻滚的委屈一样。
　　“也好。”柯穆回了一声，转过头来的时候，就正好看见安晋两眼红红的，咬着自己嘴唇的样子，柯穆说，“别这么用力，咬的这么用力，该有多疼！放开吧！”
　　也许是柯穆的声音太温柔，也许是安晋真的觉得很痛，总之，安晋放开了自己的嘴唇，一时间有些失神的看着柯穆的眼睛。真的，那双眼睛好亮好温和，就像是梦里面看见的一样，暖暖的，带着点不真实的感觉。安晋呢喃低语，总算还是没有出声。等到他回过神的时候，柯穆已经跟着刘管家走得好远好远了，只留下一袭青衫的背影，隔着这么看过去，总有种不甚清楚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