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恨不早嫁东家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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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中之水向东流，洛阳女儿名莫愁。莫愁十三能织绮，十四采桑南陌头。十五嫁为卢家妇，十六生儿字阿侯.......”
初春三月，杨柳依依，碧空如洗，天地为草木蒙上了一层空濛的雾色。料峭春风似到片子割在脸上，一阵阴寒灌入。我将脖子使劲缩进领子里，也没法汲取半分暖意。
“啊切——”一声喷嚏声陡然截断了教习姐姐风吟的歌声。
风吟不悦地瞪了燕燕一眼，语气比初春的寒气还要冷冽：“怕冷的，就给我烧锅炉去。今天扶桑姐就要来挑人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谁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犯了这里的规矩，可别怪做姐姐的没提点你！”
说罢风吟清清嗓子，又唱起来：“卢家兰室桂为梁，中有郁金苏合香……”
我们一共八个人排成两排，站在花木扶苏的庭院中间开始练功。一时间四合院四方的天空响起或高昂壮阔或低沉婉转的歌声。不过只要凝神静心便能分辨出这里面的南郭先生：燕燕和我。
燕燕一直对唱曲兴趣缺缺，练功的时候常常捣乱或者向我做鬼脸，是以被调到风吟眼皮子下站着，害的她好几天食不知味。
而我却是每次都卯足了劲儿吊嗓子，常常为一个转接不顺畅的音不眠不休。少不更事这个词好像从来都没我的分。很小的时候，我就能分辨谁是富得流油的恶人，谁又是家徒四壁的善类。什么时候该流泪博取同情，什么时候该可怜激起恻隐之心，我自信我比任何人都懂的察言观色：我曾是东华街一带每天收获最多的小叫花子。这样的经历让我更明白如何在玉楼春活下去，我从来都是众童妓里，脸洗的最干净，衣服最服帖的。
“风吟儿，快让我看看，你把这些孩子调教的怎么样的？”当先只见一只大红的绣鞋跨入门槛，接着便是一群莺莺燕燕簇拥着身着绛红色缎裙的半老徐娘进了院子。
徐娘亲切地执起风吟的手：“好妹妹，告诉姐姐你都教这些孩子些什么？”
风吟巧笑嫣然：“回扶桑姐，我正教着《河中之水歌》呢！”
“哟，原来是这首，”徐娘扶桑右首的一位女子绞着手绢轻笑道：“这可是逢君拿手的，难道风吟姐自己比不上逢君，想着叫这些不成器的替你？”
说罢引得莺燕们一片嘲笑声。
“你——”风吟气的跺脚，正待发作。
“好了，都给我闭嘴。”扶桑厉声喝道。
众女不甘心地撇撇嘴，垂着头耐心听扶桑的训斥。我就着雾气搓了搓双手，乘着这空挡抚平了头顶被风吹乱的头发。
“好了，”良久，扶桑似乎骂人骂累了，意兴阑珊地对风吟道：“挑几个平时唱得好的，你看着分在哪个姑娘屋里，其他的哪儿来打哪儿去，我这里不养闲人。”
说罢，看也不看我们一眼，转身欲走。完了！我心里一沉，唱曲我是最不在行，这么一来势必只有撵出去！正想着是不是该跪下来求求扶桑，身后突然而来的力道将我猛然推了出去……
“哎哟——”扶桑发出一声杀猪般的吼叫：“我的腰，痛死了，扶我起来，扶我起来……”
顿时又是一片人仰马翻的局面，大家都抢着去扶扶桑，这个踩了那个的脚，那个掐了这个的胳膊。顿时又响起了无数尖叫和咒骂声。一群人忙活了半响才将扶桑给拽起来，不知是哪只花花绿绿的袖子顺便也将我提了起来。
扶桑站起来抚着胸口大声喘气，剧烈的脸部运动使得脸上的铅粉扑扑直掉。发髻早就弄乱了，各种鎏金的钗环挂在乱发间一抖一颤。一时之间庭院中又响起了异于寻常的呼吸声，有人甚至岔了气，只敢捂着帕子暗暗咳嗽。
“哈哈哈……”燕燕没忍住，笑的发癫：“头上金钗十二晃，面上傅粉如雪花……”
扶桑反应过来，一时羞愤难当，面露狠色的势头向我压来，我心猛然一收紧，便见扶桑抬手就要赏我一耳光。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傻了，本能地闭上了眼。等了半响却没有力道甩在我脸上，倒是听到扶桑姐姐变了调儿的声音：“逢君儿，你什么意思？”
逢君？我立马睁开眼，不自觉揉了揉。天啦，是仙女吗？只着一件水绿色的绸裙的逢君未绾发，以一根与裙子同色的缎带束着满头青丝。她的脸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像彩云坊的霓裳羽衣，像乐师们手下飘渺的琵琶声，像城东巷角胡姬卖的葡萄酒……
逢君并未看我，一双美目盯着扶桑：“扶桑姐，她还只是个孩子。”
扶桑抽回一直被逢君抓着的手，冷哼：“哟，谁人不知玉楼春的逢君姑娘貌美心善，这恶人呐，都是我一个人。”
逢君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淡淡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没有人能敌得过时间，今日看似你我得意，一旦年老色衰......你掌管玉楼春，应该明白，况且......”逢君姐姐突然看向我，那目光似水非水，似雾非雾，像是一泓甘泉，又像一潭深渊。
我正被看得云缠雾绕，逢君突然伸手抚上我的脸，我被突然而来的冰凉吓了一跳，逢君同样冰凉的语气道：“况且，这么美的脸，要是打坏了，你舍得吗？”
扶桑瞳孔一缩，其他人如梦初醒般的使劲瞧着我，继而纷纷露出惊异的神情。我在有羡慕的，妒恨的，欣喜的，不屑的，各种莫名其妙的错综复杂的注视中被逢君领走了。
这一天发生的事总是每天例行的功课一般，被我翻出来温习一番。我总是想，如果燕燕没有推我出去，也许我就不会被逢君看中，之后一切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没有令人痛彻心扉的背叛，更谈不上求而不得的遗恨。如果我没有洗干净自己的脸，永远是东华街的叫花子，也许会死在某个寒冬腊月的朱门外，不知而不痛。或许更早一点，我从来就不该靠近玉楼春，即使是作为乞丐的时候。那一年从玉楼春出来的锦衣公子赏我一枚“乾封泉宝”，便是此生的劫。
我摸了摸挂在脖子里的那枚铜钱，扒着逢君的窗户偷看。
悠远的筝声从逢君的屋子里飘出来，随着逢君天籁的嗓音：“人间富贵何所望，恨不早嫁东家王……”
紫衣公子慵懒一笑，散发着儒雅的书卷气，让人如沐春风：“之问有幸，得遇妙音。”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恨不早嫁东家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