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翩竹

7、第三章：人木祭（一）

　　大食西南二千里有国，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物异》

　　你有尝试过爱一个人，爱到恨不得吃了他/她吗？

　　已经不记得过了多久，却还是难以忘记这个地方。
　　满月的夜里，我踏着碎银般的白霜走出家门。失眠已经持续了很久，心绪烦闷、疲惫不堪却有百无聊赖。琅铘今晚有应酬，估计又不会回来。我信步走出别墅大院，沿着山间小道一路向下。双脚仿佛受到召唤，我跟随着遥远的海涛声绕过一处石崖，再穿过一片密林，拨开几根树枝后，眼前便豁然开朗——涛声不再是耳边若隐若现的存在，夜色中的海正裹挟着全世界的怒气朝悬崖一次次扑来！
　　我倒抽一口冷气，每每站在这里，都让我感到身心俱彻的冰冷和恐惧。
　　我所站的地方，是海崖上一块鱼嘴形突起。方圆不过十米左右，孤悬海上，临空一望足以令人眩晕。但这里却曾是我和苏媚最喜欢的约会场所。这里远离人迹，宁静恬然，面前的大海波光粼粼，无边无际。当年的我们徜徉于这世外美景，然后陶醉在彼此的怀抱里。
　　然而，也正是在这块鱼嘴崖上，一年前，是我亲手把苏媚从这里推了下去！
　　海风汹涌地朝我袭来，我捂住耳朵，涛声却依然执着地萦绕在耳边——就仿佛苏媚当时绝望的尖叫。我后退一步，使劲甩了甩头想抛掉那些恼人的画面，冷不防后背却撞上了什么东西。
　　我猛吃一惊，险些从悬崖边缘掉下去。可是就在回头的刹那，一种更大的震惊取代了惶恐不安，我愣住了。
　　眼前的孤崖一角，不知何时走来一名天姿国色的女子。她外罩月白色暗花披肩，内里着一件宝蓝云纹绸缎长裙。明月晖映她夺目的容颜，海风轻拂她飘飘的衣袂，简直如嫦娥下凡一般，令人移不开视线。
　　“很重的怨气。”美人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失神，自顾自盯着脚下的石崖低语道：“这里凝结了很重的怨气。”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什么了？
　　似乎完全无视我的存在，美人兀自弯腰，从怀中掏出一枚鲜红色核桃大小的种籽。刨开石崖上的浮土，将种籽埋了下去。未了才拍拍衣襟起身，对我丢下一句：
　　“等到花开的时候，这里的怨气就可以得到净化。多来这里看看，好好照顾她，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记得，花开的时候，这里的怨魂便可以解脱了。”
　　美人说完后便转身离开了。我目送她消失于树影从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追上去朝黑暗中大吼道：
　　“等等，站住！你知道些什么？”
　　树丛中一片寂静，悬崖上又只剩下怒涛拍岸的声音。

　　壹、种因
　　清晨六点，大隐于市的古朴店堂内，美艳狐王已经起床了。此时的城市尚未完全清醒，听着晨鸟啁啾便有了一份难得的清静。涂山白氏摆出了几道点心权作早茶，正欲坐下以茶代酒自斟自饮，却不想通往后堂的门被人一把推开。穿着桃红睡衣的姑获手举一枚核桃大小的红色种籽，心急火燎地跑进前厅：
　　“姐姐，不好了！咱们店里进贼了！”不顾乱蓬蓬的头发和一脸惺忪的睡相，姑获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种籽一边大声嚷嚷道：“我昨晚备下两颗人木果实准备磨碎做面膜，今早起来就只剩下一颗了！”
　　“莫急，另外一颗是我拿去用了。”涂山白氏呷一口茶，头也不抬地应道：“遇事也不动动脑子，天底下哪有贼子敢进我们的店里偷东西？即使有，也不应该只冲着一枚人木果实而来吧。”
　　“切。”姑获闻言，才放心地坐下来，从桌上抓起一块点心往嘴里送去：“姐姐要用，跟我说一声就是了，作何偷偷摸摸拿去？还有，也不是我小气……只是店里人木果实的储量真的不多了哟。”
　　涂山白氏斜一眼姑获，心想我昨天半夜出门还不都是为了救你的急，嘴上却仍旧波澜不兴，慨然承诺道：“放心，妹妹缺少什么，姐姐我心中自然有数。不出三五个月，定会有大量人木果实充入，妹妹只管尽情使用就是了。”
　　“真的真的？姐姐你最近要跑西域？”姑获一听来了精神，跳起来蹲在沙发上嚷道：“啊，那就再帮我带些东西回来！我要回鹘的金银首饰，阿拉伯的乳香，还有东印度的香料……不过西域最近没听说有什么战事，能张出大量的人木吗？”
　　“谁说我要去西域？”涂山白氏放下青花瓷杯，从食盒中拈起一枚日式点心和果子，径自品尝道：“东瀛早在数百年前便有人木引种，不是也开花结果了么？”
　　“那么，姐姐是去东瀛？”姑获闻言立马转变了纪念品方向：“那我要女儿娃娃，还有人皮人偶……”
　　“傻丫头，我是说我们就不能就近引种么！”涂山白氏再也听不下去，开口点明用意：“不然，我要拿你的人木种籽作什么？”
　　“哦，可是……”姑获有些失落，刚想发出质疑，却被涂山白氏制止。狐王向窗外渐亮的晨空投去一眼，回眸笑道：
　　“别担心，我知道人木生长的环境特殊，不易找到。不过我最近倒真是发现了这么个地方——人迹罕至，不易察觉，最重要的是怨气凝重……我可以保证不用几个月，那怨气便可达到顶点，到时自有机会令人木开花结果……不过话说回来，店里养颜的仙草神药这么多，你为何偏要用最稀罕之一的人木果实作面膜？”
　　“人家偏要！只有用人木果实做的至~尊级超效滋养面膜，才对得起人家这张闭月羞花的脸~”姑获扭着睡衣的蕾丝花边，娇俏地耍赖起来：“我不管，反正姐姐已经答应过了，三五个月后，一定要弄到足够的果实给人家哟！”
　　姑获说完，便拿起剩下的一枚人木种籽，连蹦带跳地回后堂鼓捣她的美容面膜去了。涂山白氏表面哑然失笑，心中却暗自赞叹：这小妮子，众姐妹中惟独她面色最好。脸若桃花却全无妖色，想来定是在那些奇怪面膜中花了不少心思。
　　窗外逐渐喧闹起来，涂山白氏从身后的书橱中抽出一本古卷，信手翻阅，停留：
　　“人木，妇人怨气所结也。状若桃木而妖，花似牡丹，花中化生人首，能笑、不能语，其实可美容姿……相传最早为西域妇人魂所化也，大食西南有国，与他国征战数年，兵卒战死无数……其妇扶门相望，经年不归，怨死，魂遂化为此木……”
　　默念完如是一段，涂山白氏合上古卷，独自长叹一口气。
　　妇人怨魂所结成的果实，却可以令其他女人的容颜变得更加娇美——这究竟是上天造化弄人，还是真应了那一句俗语：一个女人的不幸，往往能成全另一个女人的幸福？
　　那一片孤崖之上，凝结的又是谁的怨恨？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