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二章:禹元珪(三) ...
-
是夜,文命在帐中独自苦思冥想——首战告捷,待天明后康回定会卷土重来。而眼下的华夏盟军已大伤元气,人心涣散、斗志衰竭。面对如此疲弱不堪的营盘,该如何排兵布阵,有力抗敌?
昼间无支祁那山样的身躯重又浮于脑海中。文命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场战争的意义——华夏存亡,关乎一举!可对手是如此强悍的妖魔,能保住有生力量全身而退已是不易,又有怎样的方法,可以反败为胜,挽大厦之将倾?
绞尽脑汁、头痛欲裂,却依然全无头绪。画在沙盘上的阵图被修改了无数次,最终还是被揉作一盘散沙。文命将头埋进沙里,种种设想一个个被扼死于脑海中,完全没有可行的思路。
一阵怪风,吹来诡异的香气。文命只感到一阵眩晕,灯火抖动了几下,只见风撩起帐幕一角,一条狭长的影子,半掩于帷帐的阴影后止步不前。
“我不是说过了吗,今夜谁都别来打搅我,还不快退下?”文命睡意朦胧,挥手呵斥道。
“大人,恕妾身无礼,请随我走一趟。”一个陌生的女声传来,文命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修长的黑影原是一条蛟龙!黝黑的鳞躯半余帐外,眼如紫金铜铃,信如丝丝红焰。蛟首上那一枚弯曲的独角直指自己,在烛光摇曳中反射出月晕般冷白的光芒。
“你是何方妖邪?怎么进来的?卫兵呢?”文命跃起身来,抓起一把青铜匕首权以自卫。玄蛟不慌不忙盘进帐中,娓娓道来:
“不用担心,我只是略施小术,将那些闲杂人等迷倒而已,并不致命。星夜来见大人,多有冒犯。然大人也不必多虑,妾身此行是报喜而来——康回水军将不日可破,特来向大人贺喜。”
“你说什么?”
“大人没有听错,妾身正是为此而来。”玄蛟神色不变,人言清晰:“妾身是龙关山守神,奉一名‘神主’之命,特来献宝救大人之围。此物不仅可解大人之难,更可一举击溃共工,规避天下妖孽……大人若是有意,请随我去龙关山走一遭,此物定让大人不虚此行。”
“既然是特来献宝,为何不带来奉上?既是受神明所托,为何不见有神现身来证?”文命横剑指向蛟首,厉声喝问:“妖邪休要骗我!退下!否则休怪我伤你性命!”
“至圣法宝,自验诚心。如何能轻易带出洞窟,现于人间?”玄蛟不惧,反而昂首诘问:“妾身闻大人是天下豪杰,有治世雄心才斗胆向您献宝。现在看来,不过尔尔。我若要伤您性命,只等康回大军压境便是,作何多此一举?也罢,大人您既无胆量夜行探宝,就请多加保重,妾身告退。”
“慢着!”文命跨出帐外,伸手试了试几个侍卫的鼻息——在确定呼吸平稳、实乃熟睡后,才重又返回帐中,将剑入鞘:“你所言献宝,究竟是何物?”
“此乃天机,到时您自然会知道。”玄蛟退至帐外,在门前盘曲俯身道:“龙关山甚远,请坐上来,若一路顺利,还可望天明前赶回。”
“若有虚言,小心你的性命。”文命登上蛟背,只觉耳边风响,玄蛟已腾跃云中,破空而去。
夜色浓郁,头顶的星辰仿佛珠玉般点缀着暗蓝苍穹。借助月光,依稀可辨别脚下的景色——除了几座黑色的山脉,其余尽为波光粼粼。
文命不由感到心头压抑,不自觉握紧手中的匕首,沉默不语。
“到了。”不知过了多久,蛟龙忽然降下高度,在山间盘旋一阵后,落在一座嶙峋的山崖间,示意文命下来。文命走近山岩,只见整块山壁仿佛镜面般严丝合缝,并无孔穴。
“请让开。”蛟龙看出他的疑惑,探出独角在山壁上依次点了几下。只听一声轰鸣,岩石退让,现出一个深穴。
“请随我来。”蛟吐出一枚夜明珠,凭珠光照亮道路后,带领文命一路深入。石穴曲折蜿蜒、错综复杂,环环相扣深不见底。待行走了足有数十里后,才赫然现一宽敞石室。蛟龙将珠吐于石室中的承露盘上,借浅淡珠光,文命辨认出这是座神殿。
四周的藻井雕栏皆为石刻,环顾四周,有八位神人立像侍列于侧,肃穆异常。而位于大殿正前方的,是一座工艺绝伦、撼人心魄的巨大神像。大神仪态庄严、栩栩如生,一条盘亘的龙尾从衣袍下曳然而出,卷拥云纹,宛若置于天庐之上。
“华胥生圣子,这里是羲皇遗迹之一。”玄蛟向神像俯首行礼后,再次用角轻点神台下的一幅河图石刻,石台开启,现出一方石柜。蛟龙探头从中衔出一个匣子,递于文命。文命迟疑着接过,手指接触扣锁的瞬间,匣盖忽然自动弹开,一道绿光自内冲出,立时满室生辉、四壁通明。
“……如此看来,元珪是承认新主了。”玄蛟于光下向文命行礼,继续进言道:“这是元珪,相传为天皇太昊伏羲氏亲制。羲皇在绘制河图后,将其中的一些奥义和灵力封入元珪,使其能够度量鉴照一切,成为规划天地的圣物……但凡逆天地之道而生的产物,无论灵异妖邪、魑魅魍魉,在这玉光中都会元神衰竭、无处循形。”
“天助我也!”文命托起玉珪,让恢弘的玉光在室内肆意流泻。他走近神台,双膝跪下告祝道:“羲皇在上,容我暂借圣物一用!若还不退共工、不止洪水,便让我同父亲一样暴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
“……时间紧迫,还是快回去组织军事吧。”玄蛟忽感心中一颤,连忙收了珠子,将文命引出山去。
叁、伏浪
天明时分,山脚吹响了沉重的海螺号角。
河水逆流而上,在朝霞中席卷山石树木,形成奇特的景观。妖魔早已按捺不住,一夜的等待使它们看上去愈发狰狞渴血。有的嘴角还挂着尸肉,将带血的骷髅玩球般四处投掷。山门下一片骚乱:叫阵声、嘲骂声、吼声和肢解俘虏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康回的龙车已从后方移到阵中。年轻的妖王推涌潮头,睥睨会稽戒备森严的山门。昨日一战得胜,令他胸中的野心如狂涛般澎湃不已。此刻他狠不得立刻纵波吞没这座山头,随后扫荡四野,让虞舜的王庭在他面前哗然崩溃!
然而形成鲜明对比,会稽山墙后的昆仑军,此刻确实鸦雀无声。偌大的会稽,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一座空山,只听得群鸟晨啼、清风过林。
螺声吹响三次后,康回终于按捺不住了。伴随妖王配刀落下,共工军全线突进。妖龙牵扯起爬满水怪的绳梯,向城头飞腾而去!
一道绿光,自城墙隘口处喷薄而出,刹时罩住了整个水军前沿。
未等众妖反应过来,一股不由自主的恐慌感便控制了它们的心神。从变幻莫测的绿光中,仿佛有无数神祗升起,天地变换、洪荒焰狱。它们仿佛看见自己被手刃的亡灵投入火中,皮枯肉焦……这猝然的源自体内的恐惧令他们茫然失措,不断哀嚎着向后退却。
文命高举元珪,踏上城墙。一声令下,数排□□齐齐摆上城墙,无数羽箭雨点般向妖兵劈头盖脸撒来!
惨叫四起的同时,山门也应声而启:应龙挟着电火猛然冲撞被玉光眩惑的妖龙,悬挂在绳梯上的妖兵便如同熟透的麦粒般纷纷抖落;刚从光芒中缓过神来的妖兵,抬头却看见神鸟投下的庞然巨岩;继无民在绿光所及处无法循形,瘫软如泥地被兵汉拖上岸来,戳成肉浆……潮头在玉光照耀下迅速衰退下去,陆地重又一块块显现出来,原本没于水中的枝头上,悬挂了无数水怪的尸首。
康回大惊失色,这意料之外的神秘力量顷刻毁灭了他的所有战果。眼见昆仑军已迫近轭前,只得在相柳等人的护卫下急急撤退。会稽之野的妖兵开始四散奔逃,绵长的战线,很快就变成了几个拥挤的围点,不久便只剩下了一个——那骄横的妖魔无支祁,此刻正用云雷遮挡玉光,咆哮着挥动巨爪抵死顽抗。
庚辰带领的华夏族战士已将它团团围住,却近身不得。即使被元珪所照,这头妖魔依然有着骇人的力量。巨爪所及处土崩山摧、石碎树断;箭簇在它驱起的狂风中折断、无法接近;面对前来增援的应龙,它也全无所惧:雷火与电光相击爆裂,竟连神龙也奈何不得。
文命见状,收了元珪,手持铜镐从城上踱下,径直朝无支祁走去。
围拢的昆仑军让出一个缺口,凶暴的怪猿停下动作,低头打量这个不足它脚踝高的半神青年。这青年人眼中傲然的挑衅激怒了它,只听一声大吼,刀刃般的利爪已挟风雷之势直劈而来!
文命一边躲避攻击,一边伺机接近无支祁,不断挥镐击打它的后足。无支祁两脚流血,疼痛加剧它的狂暴,雷火几乎如帷幕般在四周倾泻而下。庚辰等人目睹此景心惊胆战,却无从帮忙。
正当文命又一次贴近无支祁的脚踵,蓄起力量准备落下重击时,怪猿忽撩起一阵泥沙,待文命抬手遮挡泥沙之机举起后足,朝他横扫过去!
“咳!”文命被踢出数丈,喉中涌出一口鲜血。还未及起身,无支祁又挥爪袭来,文命只得缩身往横向滚去,不料右腿仍是被爪风所伤、血流如注。眼看着巨爪又将照面拍来,众将不由得倒抽冷气、发出惊呼——
九道白练,于千钧一发之际封住了无支祁的动作。众人回眸,只见一头巨大的妖狐不知何时来到怪猿身后,九条可自由伸展的长尾此刻紧紧缚住了它的四肢。猿怪死命挣扎,然而白狐的妖力却几乎不相上下,两厢僵持,难分胜负。
文命回过神来,忍痛起身,持镐向无支祁的双脚猛力打去。猿怪后脚失力、一个趔趄,被白狐顺势倒提起来,一头砸向会稽高耸的山崖!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山墙塌了半边。猿怪载倒在乱石堆中,终于无力再爬起来。
待烟尘散尽,众人才得以走近前来,文命在众将的搀扶下走向城池,回望那头纯白的妖狐大声问道:
“当年涂山的‘媒人’,是你么?”
妖狐眯起一双媚眼笑而不答,忽飞沙走石,消失不见。
于龟山作法,封印住无支祁的元神后,文命整军再度追击康回余部。在共工国山外截住相柳,于陷池中捕获,造禹台封压。康回国破,率无几族人流亡西北荒外,不知所踪。昆仑族收复疆野,与共工之役,至此完胜!
肆、裂石
女娇独自坐在安邑城上,远眺千里之外云遮雾罩的涂山,宁神暇思。
自从击退共工后,文命所有的精力,便转移到整肃失序河道上。由于共工水军的妖力影响和大肆破坏,九州水路早已一片混乱,地势低洼的南方更是化为一片泽国。泥泞千里、农稼不生,黎民百姓日日为水所患,苦不堪言。
这十多年来,文命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在各大水域间来回奔走。开山、疏泥、堵漏、画河……这一件件一桩桩看似平淡无奇的工作,却比指挥作战更花费心力和耐性!借助元珪和应龙的力量,他得以疏通江水,顺利缓解南方灾情。民间与王庭中对他的赞誉和支持,也早已如雷贯耳、根深蒂固。女娇对如今的进展感到心中满意,昆仑族长期疲弱的局势已初露转机。遥想当年的约定,也已感到即使面对故人,亦问心无愧了。
只是,于一些微小的细节上,他的变化仍使她感到些许忧虑。
自从建都安邑后,文命便将女娇安置于此,长期奔波在外。繁杂的事务逼就他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有时甚至专断孤行、不听劝戒。而元珪之力的威慑亦使众人对他马首是瞻。尽管多年来,治水工作一直是在有序进行,可仍时有不谐的风闻,屡屡传入她耳中:
在终北国与夷人痛饮仙酒,大醉十天,形容颠倒;
在贯胸国诛杀防风氏属臣,其国不服,导致一国贯胸,伐竹穿孔以抬尸;
在中土捕获能言兽快蹄。快蹄者,后土之神兽也,主司仁孝,文命以元珪擒之而为坐骑……
伴随功绩的建立,她隐约感到有不祥的阴影,在他心中慢慢生发。虽说如今,这些瑕疵还不足以动摇他在华夏各部心目中神明般的领袖形象。可若长此以往,手持元珪独断专行的暴君,天知道会带来怎样的乱世!
难道……再生体总有着无法弥补的身心缺陷?自己当年的决策,的确是有所偏误?
为验他心意,曾派侍女到南方通报怀孕喜讯——却不曾想他会星夜赶回,将她举过头顶如孩子般欣喜若狂。忆起他当时发自真心的喜悦之情,她略为释怀——如此看来他对她仍情有所系,而这一层情愫的牵绊也使他为她所控,自然不会闯出太大的祸事。
巫山潮汛在即,他只陪伴她四天,就不得不再次抽身离去。临行前再三承诺他不出数月便能返回,定守她母子平安后再行他处。她笑,也并不忌惮这小小谎言所带来的些许麻烦——作为万年狐妖,改变下身形不过是区区小术。姑获早已替她物色好合适的“子嗣”人选,即时只需掩人耳目、移花接木即可。
正捻指推算间,忽一阵怪风穿堂入室。回头时只见前去监督治水的蛟妾一脸焦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道:
“姐姐……不、不好了!文命在巫山开峡……要斩一条应龙!”
“什么?”
与蛟妾化作妖形火速赶往巫山,眼前的一幕,几乎令她昏厥:
银白色的鳞躯已瘫软在山崖上;白羽溅染血迹,耷拉着垂下悬崖;鲜血仿佛瀑布般染红半边山壁;龙首已与躯干分离,而在那神情惊惧死未瞑目的头颅边,文命正手持元珪,站在血泊之中。
她变回人形,分开噤若寒蝉的群臣,径直来到他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女娇,你怎么来了?”他从升腾的血腥味中回过神来,连忙迎向她:“不是让你待在城中好生休养么?作何千里迢迢亲自跑到这劳苦之地?来人啊,备轿!先护送夫人回营歇息!”
“不用,你先回答我,这是怎么回事?”她瞟了眼他手中溅上血渍的元珪,躲开他伸来的手臂正色道。
“哦……这个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条龙渎职大意,错画了水道。我为了杀一儆百才将它就地正法……此处脏污不宜久处,还是回去后再说吧。”
“只是因为错开了一条峡谷,你便斩了三千年才出其一的应龙?”她眼露寒光,伸手屏退左右:“今日之事,再不得姑息。请水正大人随我来,臣妾有话不得不说!”
“女娇,你怎么了?”他对她莫名的态度大为反感:“我杀这应龙,也是为了整肃纲纪!治水乃天下大事,怎容一个妇道人家指手画脚?快点回去!别在这里防碍我开峡!”
“……如果你想知道你父亲被赐死的真相,以及你真正的身世和宿命,就跟我来。”她不怒反笑,一双媚眼卷起绝世的风流凛然,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刚才的话,究竟什么意思?”他紧随她步入一片幽静树林中。见四下无人,她才停下脚步。他扳过她的肩膀追问,一脸不悦。
一股阴风,忽然冲开了他的五指。待风沙止歇,眼前的一幕不禁令他目瞪口呆:
散落于地的银白长发,奢华至极的白狐大氅,九条雪练般的长尾从裙裾下四散开来,将白衣丽人拥成林中的一朵雪莲花。唯有那双美目,仍是他熟悉的样子:流波暗涌、顾盼生姿。
“你、你是……”
“不错,我就是女娇的本来面目。新人是我,媒人也是我,就连那涂山盛行的传说,也是我一手策划的。”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四肢仿佛冻结般猝然僵直,有难以言喻的羞愤感代替柔情,从胸中一路扩散开来。
“为什么!”许久,他才迸出一句怒吼:“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究竟有什么企图!”
“为了拯救危在旦夕的华夏各族,为了履行我的约定,我选择你作为这一计划的执行人。”她笑容依旧,无半点仓皇之色:“算起来,你的确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当今的九州大地上,恐怕没有比你血统更纯粹的半神。从辈分来看,虞舜至少应尊称你一声祖父……不,或许是曾祖父更合适一些。”
“什么?”
“你以为,你的父亲鲧真是因为治水不利,才被舜赐死?”她故意打住话头,含笑打量他眼中的愠怒之色:“也罢,虞舜和其他半神当然不会告诉你真正的原因——你和鲧根本不是父子,你没有母亲,是直接由他衍生而来。你是他的重生体、‘十巫’还魂术的实验品、一个为求权宜才得以活命的产物。”
“住口!谁信你如此荒诞妖言!”他一拳击在身旁的树干上,腰杆粗的大树立时被一折两段,轰然倒地。狐妖却连眉梢都懒得动一下,只是拂开烟尘继续陈述:
“信不信由你……鲧原为帝颛琐之子,是其庶子中血统最纯、最具才能和神力,也是最接近正神的一个。颛琐绝地天通后,半神推举他的孙辈放勋代立,是为帝尧。鲧选择留下,帮助尧重新治理因失去四方守神而变乱的世界。尧力量衰弱后,半神推举舜为继任者。可是此时鲧却仍不见衰老。待舜即位前,其势力已成为半神族心腹之患……终于在虞舜策划下,众人在羽山设下埋伏,将鲧诛杀。”
“……鲧死后,其尸被‘十巫’所收。你应该知道,‘十巫’为了令‘三皇’复活,多年来一直在研试还魂之术……只可惜此术有违天地大道、历久难成。早在皇帝臣猰貐身上就得以验证——重生的魂魄总无法与本体融合完全。以至重生的猰貐身形异化、狂性大发,成为人面兽身凶残嗜血的怪物……神力越大,变异后所造成的破坏力就越难以控制。为此这一次,‘十巫’将鲧的魂魄分别凝练,三年后术成,从鲧体中分裂出两个生物——魄体凭依的部分化做黄龙沉入羽渊,而魂体附着的部分,就是你,文命。”
“不、不可能!舜帝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我记不起这样的事情……你在撒谎!”“二世以外的半神,皆无法操纵正神法宝,你能自如运用元珪和鲧遗留的息壤,就是明证。”狐妖的语气不容质疑:“只可惜,重生体毕竟不是本体,总有区别于本体的缺陷存在。你想不起前世之事,也是自然……你出生后,共工来袭,虞舜无力抵挡,只得将你收入族中,期待借助你的力量来巩固疆土。我帮助你,也只是出于我的目的——重整华夏秩序而已。”
“帮助我?你帮助过我什么?”他抬起血红的眼瞪视这姿容绝世的妖魔,厉声怒斥道:“除了欺骗我的感情,让我被你牵着鼻子走以外,你还做过什么?”
“……倘若没有我向应龙和鸟夷借兵;派蛟妾赐你元珪;从无支祁爪下救你一命,你还有可能在这里对我吼叫么?”女子笑容可掬,眼神却凌冽地令人不寒而栗:“也罢,今日你斩杀应龙,便是与我一族决裂。从此你我各行其道,不相往来,你好自为之!”
劲风忽起,劈手卷走他从不离身的元珪。他不顾争夺,只伸手挽留她飘飘欲飞的衣袂:“等等!难道你就真的从未爱过我?我们的相遇、我们的患难与共、我们的孩子……难道全是假的么?”
“人妖殊途,我又怎会怀上你的孩子?”她如花的笑靥在风中渐行远去:“我只是在利用你而已,我只是在达到自己目标的同时如你所愿……人生百年,对我不过弹指一挥。我又怎会对你动触真情?你我缘分就到此为止,永别!”
他的腿在无支祁一战中落下残疾,无法追赶那寒风的迅疾。她的银发眼睁睁在指间抽离而去,他不顾伤腿,拼尽全力追逐着风向一路奔跑。穿过树林、穿过峡谷……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谷地间,四周怪石林立,人迹全无。
“归我子!”他绝望至极,向着石林仰天大吼。回声飘荡、山鸣谷应,却再无银铃般的笑声,给予他回复。
一声巨响,一块石头忽然裂开,石下出现了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婴。他走向婴孩,茫然四顾。忽然将孩子紧搂怀中,向着那块酷似女形的石头双膝落地,呜咽起来。
山崖上,飘过一个洁白轻盈的影子。她自己也无法解释,此刻她有悖自己一贯风格的仁慈。
伍、天启
那个启石所生、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被他悉心抚养长大,并顺利开辟新朝——是为夏启。
治水完毕后,他的大半余生,似乎就是在回忆与寻找着什么中度过。替儿子巩固实权之余,他时常坐在安邑城楼上,远眺那云雾缭绕的涂山,叫人学着涂山南音拖长了声调唱着: “候人兮猗,候人兮猗……”
没有人知道,这曾是她为他所唱的唯一一首歌,就如同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长居着一头妖魔一样——他走遍九州四野,命人铸造九鼎刻下他所见的妖异,以供后人辨识。而九鼎之中,只有一种妖异是无法找到的。
那种妖魔,贯穿了他的神话,被他雕成石像置于自己的陵前。他仍然相信,它会在死后的世界里,引领他找到最初的那一片桃源。
这个奠定“子承”制度、开辟了“家天下”的人皇时代,在华夏史册上留下恢弘一笔的英雄,帝号夏禹!
而当禹河故道也已成为史籍中泛黄的条目,陪伴她的,便只有深锁不启的元珪,以及偶然梦中熠熠生辉的记忆。
《禹元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