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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夜风突起,刮动廊道外灯盏乱飞,斑驳了一地模糊的影子。除此之外,四周一片寂静。
      剖成两半的尸体缓缓冒着血水,三个人坐在椅子上,你看我,我看你,都不做声。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丁疱耸耸鼻子,探出脚尖,将那些黑乎乎的尸虫踢得更远。
      “这人不是老子杀的。”他最先沉不住气,开口说道,“虽然老子的刀够快,但要利索地剖开人的骨头,还要做到不打结,老子的功力浅了点。”
      句狐点头。
      解牛可以,解剖人哪是这么容易的,连胸骨都被砍成两截。紧跟着丁疱又说了句,加深了句狐的推断。“何况老子一向避开骨头下刀的,哪像这凶手,屠夫一个,将人活活剖开两半!”
      贾抱朴走下座位,掏出一根铁尺,将半边尸身翻了过来,查看半晌,点头说:“丁大炮这回说得没错,这人是被活活砍死的。”
      丁疱哼了一声。
      贾抱朴向句狐指点着说:“开胸时凶手一刀劈下来,没刺破心脏。等尸体倒地了,骨刺刺破脾脏,鲜血才流出来,遇着空气,成了黑红色。”
      句狐掏出一块绢丝手帕,掩着嘴鼻,凑近看了看,果然看到尸体下压着的血块是黑色的。他也点点头,纳闷道:“看这人的死法,凶手应该是个很高的人,拿着刀从上到下一刀劈开,且力气大,不让凶器卡在骨头里。可是,我先来山庄两天,都没看见满座的宾客哪个有这样的条件……”
      他抬头,看着座前两人都瞧着自己,诧异道:“两位前辈这样看着我干什么?晚辈只是个戏子,走南闯北多年,手上功夫是见不得数的。”
      丁疱瞪着眼睛说:“你不是勾魂狐狸吗?”
      句狐笑道:“我姓句,音同钩,但不是勾人命的狐狸。”
      丁疱呸地吐了一口痰:“长成这么一副妖媚子,到处冲人乱笑,又叫狐狸,不是勾魂的狐狸是什么?”
      句狐再不作答,拉起绢丝手帕遮住半边素颜,羞答答地笑了下。
      丁疱一声大吼,双拳又待伸出来。贾抱朴提起铁尺压住丁疱的拳头,淡淡地说:“小狐号称‘百变妖姬’,通晓百家典故,手上功夫的确不怎么样。他爱笑,是他天性。他生得美,是他娘所赐,和你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你这一双铁拳打得死一头牛,小狐娇弱的身子骨怎么受得起?”
      句狐低下腰身朝贾抱朴福了福,清声说道:“多谢神医秉公直言。”
      “慢着。”贾抱朴不抬起眼皮子,慢吞吞地说,“我这不是替你说话,是有话直说。你名声在外,知道百家武功招式和出处,我拦下丁大炮,是怕他打死你。因为你死了,谁来告诉我们,这地下死的人是谁?又是被谁一刀劈作了两半?”
      句狐皱眉道:“两位前辈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贾抱朴拢起袖子,淡淡说道:“我和丁大炮双双退到海外隐居了十年,近月才回到中原,一切新起的人情典故均是不知。”
      地上躺倒的半边尸体先前被贾抱朴用铁尺翻转了过来,露出了一张苍白的脸。年数不大,最多三十来岁,不过他的颧骨长得极高,太阳穴突起,赫然是个内家高手的模样。
      句狐沉吟道:“此人是青城派的大弟子,名叫方今,自幼练习心脉一术,抱气守和,从来不懈怠功力。我曾见得他以掌驭气,推动千斤重的石磨,因此断定他的内家功夫应该不低。但这样的一个人,至少有二三十年修为,怎么一刀就被人劈了呢?”
      他沿着两片死尸走动查看,边摇头边叹气,没查出要领。过了会,他才想起在场的有个中高手,忙问道:“神医,你看呢?”
      贾抱朴眼光闪了闪,淡然道:“我也瞧不出门道。”
      句狐叹息,正要抬头说点宽慰话,外面漆黑的夜空突然又响起一句凄厉的叫声!
      “快走!”丁疱大吼一声,二话不说扯着贾抱朴朝外掠去。
      句狐连忙跟上。
      两位前辈今年五十开外,武功修为不知强过他多少。他才起步追了两丈路,前面的丁疱和贾抱朴嗖嗖两声蹿进黑幕中,刹那不见踪影。
      句狐气短,呼叫不急。他沿着冷夜黑雾跑了会,突然又看到丁疱直面冲来,连忙顿住了身子。
      “前辈,怎么了?”句狐喘口气问。
      “他娘地!”丁疱大声呸了几口,“这山庄忒大,老子扯着老医鬼转了半天,还没找到大门。”
      声音就是从大门方向传来的。
      句狐连忙带着两位前辈跃向正确方向,气喘吁吁。但他勉力吐纳,不让自己在前辈面前那么丢脸。贾抱朴搂着医箱跟着飞跃,不说什么,倒是丁疱闲不住,又呸了几句。“我说狐狸啊,侬个咋这么不顶事,才半里路就喘得跟个牛似的,枉费郭老爷子年年把你当座上客,请你来唱大戏咧。”
      句狐停下来喘口气:“晚辈的功夫真的不济事……”
      才说着,大门在望,丁疱当先跃了出去。

      万寿山庄坐落在群山怀抱中,下山的路只有一条,先得走下百级阶梯,才能来到蜿蜒曲折的走马道上。第二具尸体就是躺在马道上,也被剖成了两片,死状和青城派弟子一模一样。
      贾抱朴用铁尺将尸身翻转过来,瞧着句狐。
      句狐点燃火折子低头查看,不出意料看到有黑色虫子在尸体旁,扭曲着,连忙就着火烧了。“这人是桐城派弟子,叫苏二,和刚才死的青城派方今一样,是内家高手。”
      丁疱呸了一口,道:“怎么随便抓个猴子到了小狐这里,都是内家高手。”
      句狐叹道:“他们的武功可能算不上突出,不过都是自幼练习心脉术,气宗纯正,在中阶弟子里的确是佼佼者。”
      贾抱朴也斜着眼睛看了句狐一眼,道:“难道你又看过他出手?”
      句狐道:“去年这个时候他们来过山庄,郭老爷子亲自接待他们的,感激他们从关外帮忙运送回了山庄购买的马匹。”
      贾抱朴闻言沉吟:“能从关外运马回来又不失手,的确需要有些本领。看来这两人和老爷子交情不浅,就是不知怎么惨死在山庄里。”
      句狐环顾四周幢幢夜幕,道:“何止是他们,山庄里的所有人都不见了,不知道有没有遭毒手。”
      贾抱朴再度沉吟:“刚才跃进大厅前,我就细细敲击了山庄的地面、廊柱、屏风,没发现有埋着机关的地方。”
      既然没地道之类的暗层建筑,这么多人是怎样做到一夜消失的?句狐敲着脑袋,想得头痛。郭老爷子对他有知遇之恩,现在庄里出了事,他是第一个感到没齿之寒。
      句狐摸着下巴道:“会不会趁我们熟睡时,庄里的人坐着马车离开了?”
      贾抱朴嗤笑道:“明天就是郭老爷子大寿,这两天不知来了多少贺岁的人,你当大家都有闲情逸致,合在一起演场空城计给我们看?”
      句狐想想是这个道理,闭上了嘴巴。
      山道上的虫子快烧光了,发出腥臭味。
      丁疱扯住贾抱朴问:“我说老医鬼,这些虫子到底有没有毒?”
      “有毒。”贾抱朴肯定地说。
      “那我中毒了吗?”
      贾抱朴笑了笑:“怎么,不信我刚才说的?”
      “呸——”丁疱一撸袖子,嚷道,“老子被你骗了多少年了!拿着毒药当补药吃,天天拉肚子,也没见着你消停过!你前面说老子中毒了,后面就拿真的毒药坑老子,老子还怎么信你的鸟话?”
      句狐一听丁疱的“老子”又出来了,情知丁疱已经急了。他心道,这神医老爱捉弄丁师傅,说话真真假假,也不知道他对我说的话算不算数,是不是真话。
      贾抱朴负手而立,冷笑道:“我且问你,你跟着我做朋友这些年,有没有一次毒发将亡的病例?”
      丁疱愣了下,道:“没有。”
      贾抱朴再道:“那你肚痛时,有没有我见死不救的事情?”
      丁疱再楞:“这个也没有。”
      贾抱朴淡然道:“那就是了。我贾抱朴即使爱捉弄你,也决计没有心毒害你的时候。既然你还活著,为什么不像以前一样,跟着我继续做朋友,不去问你吃的是什么呢?”
      丁疱站着抓头,说不出话。
      句狐走上前作了个揖,道:“斗胆请两位前辈再查看下现场,找出山庄人口失踪之谜……”
      丁疱一把将句狐身子推开,嚷道:“莫拦住老子,老子要想问题。”
      句狐哭笑不得。
      丁疱站在原地继续想着什么,贾抱朴放眼看着山下的路。这个时候,从山的一侧突然又冒出个声音,大声嚷着:“放屁放屁,贾抱朴说话都是放屁。他喂你吃这么多药丸,肯定是在用你试药!”

      说话的人声音很大,衬在夜色里极为响亮。句狐仔细听了听,没找到人影,却一连听到那人在叫骂,不过骂归骂,句狐发现他喊上一句就要吸气,内中气息倒不是很连贯。
      句狐觉得有些蹊跷,那人既然不是高手,怎么能躲得让凶手忽视掉,又在黑夜里大喊大叫,不怕凶手回过头灭口吗?
      “这世上哪个不知道神医贾抱朴医名在外,心肠却是顶顶黑?二十年前你为了一味丹药药引,竟然抓来无辜村民试药,把人活活炼死!那个村子现在荒芜了,到处是孤魂野鬼在哭,神医你听得见吧?”
      这桩往事其实是不传之秘,江湖人念在贾抱朴医术过于高明,担心自己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少不得神医的妙手治疗,所以对他还是比较客气,见面奉茶让座,尊称他一声“神医”。但这样姑息的态度不见得人人买账,今晚就碰到了一个异类。
      见丑事被揭,贾抱朴不怒反笑:“敢这么说我的人只有一个。”
      丁疱早就纵身四处闪掠,查看声音来源。他边找边叫:“你他娘的是谁?老子乐意吃毒药,干你娘的毛事?”
      句狐暗道:外界传闻贾神医和丁大厨孟不离焦,感情深厚,现在看来果然没错。就算明知道被喂的是毒药,别人数落神医时,那丁大厨还是第一个跳出来护短。
      贾抱朴淡然立在山道旁,突然说着:“出来吧,王大胆。”
      丁疱跳回贾抱朴身边,愣着眼问:“哪个是王大胆?”
      贾抱朴瞥视丁疱一眼,淡淡说道:“敢当面揭我短的,除了那个天下第一大胆的王大胆,还有哪个王大胆?”

      王大胆的确很大胆。他的胆本来就比常人生得大,二十年前他犯过积水病,被朋友送到贾抱朴医庐里,贾抱朴当面剖开他的胸腹,亲自将他的胆翻了个底朝天。那个时候,王大胆还不叫大胆,叫王游。做那场手术时,他不过十五岁,眼睛是大睁着的,怎么也不肯喝麻醉药。朋友问他原因,他瞪着眼睛大声说:“贾神医的手很快,心很黑,你不看清楚,少了点什么别指望他能还回来。”
      贾抱朴缝针的手法的确很快。王大胆不敢眨眼皮,还是被他摘走了一半的肝。晚上王大胆睡一觉起来,在医庐里把浸了药水的人头罐子、眼珠子瓶子、五脏六腑的玻璃瓮子搬上搬下,忙得满头大汗,都没听他喊过一声。朋友起早过来找他,看他累倒在一地残缺的躯干里,鲜血淋漓的,都鬼叫一声,夺命似的跑下山了。
      从此,他改了名字,不叫王游,叫王大胆。
      这个名字是贾抱朴给他改的,说起来,两人还算是旧交。只是王大胆对神医顺手摘器官的行为痛恨不已,这才主动断了与他交好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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