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地这似水流年》姓猴的

3、第 3 章

　　第三章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在意，也许再过个十年，你会发现，现在的烦恼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姜语涵刚把自行车骑进小区门口，就听后边有人叫他：“小涵小涵！”

　　姜语涵用腿支住车子回头看，大东的老婆娟子，抱着大胖儿子年糕，脚前面放着一大袋东西，站在小区门卫房前的阴影里，一脸见着救星似的连连招手：“过来过来，幸好遇着你了，过来帮我拿东西。”

　　“嫂子你怎么自己出来买东西？”

　　“大东他们说今天天儿好，都跑去南广场打篮球了，我出去溜达路过市场看着这面筋不错就买了一袋……”

　　姜语涵哈腰要去拎那袋东西，没想到娟子一把就把她那大胖儿子塞到姜语涵怀里了，甩着胳膊

　　“累死我了，这幸好遇上你了，我家这块年糕啊，生下来时明明那么小跟小老鼠似的，出了满月怎么这么沉！”

　　“我我我我我从来没抱过小孩……”姜语涵手忙脚乱了。

　　“托住屁股扶着他腰，往怀里靠过来……这就对了~”

　　姜语涵在娟子的指导下矫正着自己抱孩子的姿势，终于把年糕稳稳当当抱在怀里，那沉甸甸肉乎乎的感觉让姜语涵突然莫明的有种感动，他低头看那胖小子，白面馒头似的小脸上是乌溜溜的大黑眼珠，眨也不眨的看着他。

　　姜语涵没表情，小胖子也没表情。

　　娟子在旁边看着姜语涵扑哧笑了：“小孩子是很会看大人脸色的，你笑一下。”

　　姜语涵扯着嘴角笑了一下，胖小子还是没表情，娟子在旁边喊你那哪是笑啊你嘴角抽筋啊，于是姜语涵挑着眉龇牙做了个鬼脸，这小胖子裂开嘴流着哈喇子嘎嘎嘎的笑了起来，小拳头握着照着姜语涵下巴就是一拳。

　　“唔！”姜语涵没防备，被打了个正着，娟子在旁边大笑：“我儿子的铁拳，厉害吧~~你这还好呢，你看我这脸让他挠的，小手不大劲儿可不小，小手指盖挠人可疼了~”

　　娟子的脸上脖子上还有手臂果然都有很多细细小小的抓痕

　　“小孩子，很难带吧？”

　　姜语涵抱着孩子跟着娟子往家走

　　“别提多难带了，一晚上醒好几次，你再怎么困也得爬起来给他喂奶，动不动就哭了，也不会说话，把我们给急的团团转，我有时候总觉得这小子其实心里明白着呐，他就是耍着我们大人玩。”

　　“不过自己的孩子再怎么闹也不觉得烦，从那么大点的小豆芽，长这么大了，多招人稀罕，上次大东喝酒他眼巴巴瞅着，大东就拿筷子沾了点放他舌头上，哎哟那小脸挤的像包子似的可笑死我了……”

　　姜语涵跟着娟子走，听娟子说她家年糕的种种趣事，恍恍惚惚的想着

　　婴儿还没有出生之前是胎儿，在成为胎儿之前，他是父亲与母亲的爱

　　父亲与母亲的爱结合在了一起，成为了胎儿，胎儿是不孤单的，因为他在母亲的肚子里的时候，有一条长长的脐带连着他与母亲，他们彼此知道对方是不是开心，是不是难过，胎儿拥有着母亲，母亲拥有着胎儿。

　　胎儿出生了，变成了婴儿，母子之间还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牵连着，她永远是这个世界上你最亲近的人最了解你的人，她无偿的无保留的爱着你，她心疼你，在你难过的时候安慰你，在你寂寞的时候陪伴你，在所有人都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的母亲还要你

　　因为一个母亲对她的孩子的爱，在这个孩子还没有形成的时候便有了，因为这个孩子是自己与自己所爱的人的结晶，是他们生命与爱情的延续，是他们对未来的希望……

　　但是

　　但是……

　　如果这个孩子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盼望着的，并不是自己与所爱的人共同拥有的，他并不被期待着来到这个世界……那位母亲会怎样做呢？她该如何对待这个孩子呢？

　　这个孩子，其实已经是个累赘……

　　是个多余的存在了……

　　“想什么呢？”娟子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姜语涵回过神，他们已经到家了。

　　“……没……”

　　“你这个孩子啊”娟子看着姜语涵有点无奈“就是心思太重了……”她转身开始把面筋泡在水槽里清洗“我是不知道你家的情况啦……问阿庆他也不说，我就觉得你这孩子总是想得太多，不像同年纪的孩子那样无忧无虑每天除了上课就挂念着怎么玩，你才十六岁，不要这么懂事，不防任性一下啊，你就把我当你姐，大东阿庆他们是你哥，也撒撒娇，耍耍赖，没人笑话你的。”

　　姜语涵低着头，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又是没有表情的，因为怀里的小年糕，也是那么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啊，都别往心里去，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过，也许等你二十六岁的时候，一想起现在的烦恼都忍不住笑着说那时的我咋那么傻呢……”

　　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在意，也许再过个十年，你会发现，现在的烦恼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在那天晚上，阿庆，也是这么对他说的……

　　一个多月前的那个晚上，由于自己的哭泣，使得大东哥儿几个手忙脚乱的安慰他，收摊子时都已经后半夜两点多了

　　“我送你回家……”阿庆说完想了想，又问：“或者是，你去我家？”

　　姜语涵选择了后者

　　那天他去了阿庆家。在经历了那晚的一切后，他突然不想再回那个只有自己的家。

　　躺在阿庆那张硬板床上，盯前天花板发呆时，他听见阿庆说

　　有什么事别在心里憋着，憋时间长人会得病……

　　你还小，你任性，你撒泼，你骂你闹，都没人笑话你

　　我是大人

　　嗯，我是个小屁孩的时候也总认为自己是个大人。

　　大手从床下伸上来，又揉他的头发

　　阿庆好像很喜欢这样揉他的头发，姜语涵表面上虽然面无表情的任他揉着，但其实他是很喜欢头发被那只温暖厚实的大手揉按着的感觉
　　让他觉得，自己是被喜欢着的，让他有一种，依靠感。

　　他说

　　以后放学没事了就来大东摊子玩吧，我请你吃饭

　　玩什么……还不是要来帮忙

　　人多不是热闹么~~阿庆裹着被子躺在地上，望着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来不来？
　　来不来啊？

　　……嗯。

　　“嗯你个头你嗯！”脑袋被弹了一下，有点疼，姜语涵抬眼，阿庆放大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阿庆上面穿着灰色的挎栏背心，下面是黑色的运动大裤衩，胳膊底下夹了个篮球，一头一脸的汗，整个人热气腾腾的。后面大东林子哥几个也陆续走了进来，看到姜语涵都乐了：“小涵今天这么早？”

　　“嗯，今天月考，放学早就过来了。”
　　哥几个走到水槽前面把脑袋伸到水龙头底下冲着，娟子在旁边喊着这都十月份了刚出一身的汗你们就用凉水激都想感冒是不是？

　　没人听她的，小林第一个冲完了，拿着毛巾擦着脑袋蹭到小涵旁边
　　“月考？”
　　“嗯。”

　　“考的咋样了？”其他几个人也都凑过来了
　　“还行。”

　　娟子在旁边拿着拖把没好气的拖着这几只大型犬甩了一地的水渍：“不用问，小涵一定考得好，这人啊，脑子好不好使，面相上就都带出来了，你看小涵这孩子一脸的聪明，哪像你们！”

　　“嫂子~~~！！！！”集体哀号着“你说话太伤人了！！！”

　　“我伤着人了吗？”娟子瞪眼睛，“少废话，都快点干活去！”

　　于是众人纷纷各司其职去了。

　　庆子从裤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姜语涵，姜语涵接过来一看，是部手机。

　　黑色小巧，薄薄的流线型的机身，按了下功能键，出现的屏幕照片是阿庆裂着大嘴笑的大头照

　　“联系方便。”庆子解释说“有什么事你可以给我打电话，你爸妈不是经常不在家的吗，有事你就找我，我的手机号已经输进去了。”
　　旁边那四个又靠过来了

　　“哎哟~我说你小子怎么买这么精巧一小手机，还以为你是要送女朋友的，原来是送小涵的啊？”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阿庆一巴掌把他们全拦后面去“去去去，该干嘛干嘛去。”

　　结果那哥几个在阿庆身后也纷纷掏出手机来念着自己的手机号码，还叫着：“小涵也记下我的~~有事你一个电话，哥马上就到~~~”

　　姜语涵手忙脚乱的开始往手机里输入手机号，以前都没用过几次手机，这又是新机型，在功能表里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通迅薄又发现输入法调不出来。

　　“庆，庆哥，怎么用啊？”姜语涵抬眼向阿庆求救

　　阿庆看着姜语那可怜巴巴的小模样噗地笑了：“怎么用啊？自己琢磨！”回头就喊：“干活干活！这都五点了，再不快点来不及了！”

　　晚上摆摊的时候又是一场战争，阿庆先给姜语涵炒了两个菜让他吃着

　　“快点吃完回家，”阿庆一边颠着炒勺一边对姜语涵说“这都七点多了，你明天还得上课呢！”

　　“我不想回去，我想在这呆着。”姜语涵拿着瓶起子低头拼命的起瓶盖子

　　阿庆回头骂：“你别给我添乱！没人要那么多瓶你都给起开了买谁去啊！！快点回家！”

　　把姜语涵拎到摊子外头，阿庆功还嘱咐着：“回家写作业！”

　　“没作业……”
　　“没作业你不会复习一下明天的课啊？明天放学晚就别过来了，有事给我电话！回去骑车注意安全！”阿庆伸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就返身回到战场去拼杀了。

　　姜语涵呆呆的在摊子外站了会，被出出进进的人磕磕绊绊，夜晚的风吹过，他抖了一下，觉得很冷。

　　在棚子里炒菜的阿庆再也受不了，一扔炒勺从摊子里走出来，瞪姜语涵。

　　姜语涵抱着肩膀，坐在大东他们摊子旁边的马路牙子上，望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接着！”

　　姜语涵抬头，一串钥匙砸在他肩膀上又落在他脚边的地面上，激起点尘土，打出一个小坑。

　　阿庆没好气的嚷嚷：“先去大东家拿车子和书包，然后赶紧去我家睡觉！在这冻感冒了老子还得陪你看病！”

　　姜语涵望着那串钥匙，有点恍惚，阿庆皱着眉头走过来，拾起钥匙放在他手里：“咋地啦这是，坐傻啦？”

　　阿庆的手触到姜语涵的指尖，那冰冷触感让阿庆眉头皱得更深，说了句你等下回身进了大排档的棚子，再出来时手里拿了件长袖的衬衫给姜语涵：“不知道谁的衣服，有点脏……不过总比没有强，你先披上。”

　　姜语涵默不作声地接过来披上，拿着钥匙往小区的方向走，后面阿庆远远的还喊着：“晚上你先睡，别等我，我得十二点以后能回去，我家在哪你知道吧？上次带你去过的，别走错啦！！！”
　　姜语涵停下来，他像是在消化阿庆所说的内容一样呆了几秒，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喧杂灯火中的阿庆，轻轻的笑了一下，点点头
　　“嗯。”

　　阿庆看着姜语涵的笑脸微微呆了下，直到姜语涵转了个弯消失在街角，阿庆抓了抓头，嘴里喃喃着

　　“长得像豆芽……性格跟块石头似的……”

　　打开灯，日光灯青白色的光芒充盈室内，映着四壁白墙，很是清冷。

　　上次来的时候，姜语涵并没有认真的去打量阿庆的家。

　　这是一个以独居的单身男性的标准来说，非常整洁干净的屋子，四十多坪，八成新，一室一厅，装修得十分简单。

　　好吧，也许那根本也算不上是装修，只是四壁刮大白，地面铺了层瓷砖，门是防盗门，窗子铝合金而已。

　　摆设就是室里的一张加宽单人床，厅里的一张饭桌，叠成一摞硬塑料凳子，还有一个放在瓦愣纸箱上的二十一英寸的电视机，可谓是四大件了。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简简单单装饰简陋的屋子和姜语涵的那个巨大的，华丽的、充满了各式各样装饰摆设的家比起来，这个家的清冷，有充斥着对姜语涵来说陌生的却又向往的，人居住的味道。

　　那种味道不是具体的，它更像是一种感觉，你能感觉到这屋子里的空气中各种分子曾经被带动，曾经活跃过，它们只是现在暂时性的沉寂着，随时准备着再次活动起来。

　　而姜语涵的家，那已经是一潭的死水，再无流动的可能。

　　在那样的死水中，他甚至可以忘了自己还在呼吸。

　　姜语涵放下书包，坐在床边发了会呆，手掌触到床上铺着的一条毛巾被，软软的，暖暖的，这份柔软与温暖对姜语涵有一种无形的诱惑，他慢慢的倒在床上，把整个人都贴在那条毛巾被上，那上面带着淡淡的皂香气，还有淡淡的香烟的味道——那是阿庆的味道。

　　一整晚，姜语涵都被这种味道包围着，他睡得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