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恁地这似水流年》姓猴的

2、第 2 章

　　第二章他说：女人哭出来的眼泪那叫珍珠男人哭出来的只能是马尿

　　他说：你可以哭……因为……你还只是一个小屁孩……

　　姜语涵学校附近的高架桥下，有一条河。

　　一条小河

　　水面不宽，却很蜿蜒。

　　这条小河平日里静静的躺在高架桥下，无视周遭的车来人往，淡然随着微风泛起涟漪闪闪发光，一圈圈的荡漾。

　　姜语涵很喜欢这条小河，在这样浮躁喧哗的都市中，它不被注意着又仿佛不屑被注意着，超脱于外般的，自顾自的安静、荡漾。

　　现在的姜语涵握着书包，看着面前的小河,额头与嘴角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疼痛，只是热热的，一跳一跳麻木肿涨。

　　他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在这里偷偷的哭泣，但是现在他却哭不出来，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的空白，无所谓伤心与难过，只是那样的茫然。

　　这样茫茫然的不知呆立了多久，突然，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

　　“喂——！喂——！那边那个！”低音炮似的声音，从姜语涵背后炸起，姜语涵回过头去，不远处斜坡上方的公路上，阿庆跨坐在一辆摩托车上，裂着嘴对他笑。

　　“过来过来。”阿庆伸手唤他，跟逗猫似的。

　　姜语涵看着着他，脑子还有点没回过弯来，没动。

　　于是阿庆只好停放好了摩托车，自己走过来。

　　“嘿，小子”阿庆双手播在裤袋里，笑得阳光灿烂。

　　姜语涵看着阿庆，不说话，在他之前的十六年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遇到过像方庆这样的人，对这样的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姜语涵不说话，方庆也不介意，他注意到了姜语涵额头和嘴角的红肿，那明显的新伤。

　　他皱眉“你又挨打了？”说着就伸手过来想看看那伤，姜语涵轻轻闪了过去。

　　“看你一脸好学生的样子，怎么总打架啊？是有人欺负你？还是——你又撬人家女朋友了？”阿庆低着头，姜语涵越躲他越贴过来，直追着姜语涵的脸跑

　　“不小心撞的。”实在躲不过，姜语涵回答的声音有些郁闷。

　　“撞的啊……”

　　阿庆低头看着姜语涵，但姜语涵却不看他，扭着脖子，只望着河水。

　　那样的神态，让阿庆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暗暗的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姜语涵的脑袋，揉乱了那一头的黑发：“来，还你钱包。”

　　姜语涵的钱包，空空无一物的钱包。

　　姜语涵瞪着钱包。

　　阿庆一脸坏笑，很亲热似的拉过姜语涵：“今天星期六，晚上不用上课了吧？”

　　姜语涵挣扎，未果，被阿庆拖着走，阿庆把他往摩托车那边拖。

　　“认识了就是朋友，来来，晚上我请你吃饭~”

　　“我不去！”
　　“周末不是休息的么？”
　　“我要回家复习！”
　　“听哥话，书看多了人会变蠢蛋的，适当放松放松哈~”

　　“或者说”阿庆扬着眉，嘴角向上挑着，挑衅的笑：“你胆子太小，不敢坐我骑的摩托？”

　　靠！

　　姜语涵咬牙，也学阿庆发狠劲似的一扬头

　　“坐就坐，谁怕谁啊！”

　　跨上后坐的那一瞬，姜语涵脑子里闪过骑摩托车带人还不带头盔违反交通法规的字样，但随即被甩到脑后，谁在乎呢？

　　谁在乎！

　　阿庆带上墨镜，只喊了一句

　　“抓紧坐稳了！哥哥我骑摩托速度可从来没下过九十迈！”

　　在阿庆的叫声中摩托车轰鸣着冲了出去，过快的起车速度使姜语涵反射性的紧紧抱住了方庆的腰。

　　方庆大笑

　　身边的景物快速向后退去，耳边只有风声

　　劲风呼啸
　　发丝飞扬

　　想要看清前方，迎风的双眼刺痛着难以张开。

　　听不见

　　看不清

　　姜语涵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与方庆，而他所能紧紧依靠的，也只有身前的方庆。

　　方庆被他紧紧抱住的身体，散发着热量

　　温暖
　　柔韧
　　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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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庆摩托车的速度进了老城区就明显的慢了下来

　　老城区这边的房屋大部分老旧，贴着郊区边带院子的平房都是五六十年代留下来的，在市区里面的六层高统建楼也都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产物了。

　　由于当时建设时街道格局规划的不是很好，大街小巷七扭八歪的，再加上老城区这边老旧房子多，房价低，聚集了大批的外来打工人员，人多且杂，干什么行当的都有，走路就横在马路中间晃，你车怎么响喇叭都没用。

　　方庆骑摩托的技术就是好

　　在人堆里边按喇叭边吆喝见缝插针似的钻来钻去，终于杀出重围，在人相对于少了一些的小路上行驶了会，进了一个小区，停在了三号楼下。

　　三号楼一单元楼洞门口很热闹，三四个人忙里忙外，看见阿庆来了都直起腰来叫了声庆哥

　　姜语涵从摩托车上下来，抹了把贴在脸上的头发，看着满地的白菜帮子青菜叶子，一桶一桶的海带螃蟹虾耙子海蛎子蛤蜊海瓜子田螺发呆。

　　“还有什么活没有？”阿庆问“我带帮手来了。”往前一推姜语涵“这我小兄弟，特地带来打下手的，有什么活不用客气，可劲使唤他！”

　　姜语涵瞪大眼睛看着阿庆很想问一句话——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的么？？？？

　　踢踢踏踏楼道里又走出一人来，三十四五岁上下的年纪，秃头，脑袋上一道白印两道白印都是刀疤，光着上身穿着一条黑色大裤钗子，手里端着一大盆切成条形的干豆腐，看着阿庆，乐了：“你可来了，快点，这干豆腐用钎子穿上。”

　　姜语涵看着这颗亮晶晶的光头和上面明晃晃的刀疤又呆了，这人的长相可比阿庆□□多了狰狞多了。

　　阿庆二话不说，过去接了盆，蹲在地上就开始拿钎子穿干豆腐条

　　拿嘴一努姜语涵：“大东你看还有啥活，让这小子干。”

　　被叫做大东的刀疤秃头看着小白兔样惊恐望着他的姜语涵，脸上的笑容似乎是想挤出一个和煦慈祥：“你阿庆小兄弟啊？”

　　“……我……嗯”

　　大东拍拍姜语涵的肩，“把那袋子香菜摘出来，根掐掉别扔，洗干净能做咸菜！”

　　姜语涵哭丧着脸嗯了一声，撅着屁股去摘香菜了。

　　大东转身又进了楼道，就听得一楼左边的屋子里咣咣咣的不知道又在切些什么。

　　姜语涵正摘着呢，屁股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个小板凳，阿庆冲着他挤挤眼睛：“坐着摘吧，要不你呆会腿准麻。”

　　姜语涵扁着嘴，没好气的把板凳坐在屁股底下。

　　摘了香菜韭菜茼蒿，泡了鸭血面筋粉条

　　抗着凳子桌子跟阿庆他们跑

　　夜已在不知不觉中降临

　　姜语涵记得这条街道

　　这是阿庆带他来时所走的人相对于比较少的一条街道，但是现在——烧烤关东煮麻辣鸭脖，米线粉丝麻辣烫，拖鞋内衣日杂小百，盗版光盘二手旧书应有尽有。

　　“你发什么呆啊快点帮忙！”

　　阿庆在后面照着姜语涵屁股就一脚

　　姜语涵踉跄向前，帮着搭架子,往上盖塑料布。

　　桌子安上凳子排上灯光打上煤气灶燃上，砰的一声响，火苗子串出一尺多高

　　大排档，开始了。

　　人涌上来了

　　八张桌子一眨巴眼的工夫就满了

　　阿庆脖子上搭了条白毛巾，颠着大马勺，海蛎子伴着朝天椒闪着油光在火光中翻滚。

　　姜语涵拿着瓶起子不抬眼的起了四五箱啤酒，终于可以得一会闲，坐在啤酒箱子上望着脚尖大脑又是一片空白，不是茫茫然不知所措的空白，是连累带饿脑供血不足的空白。

　　“接着！！”两串烤鸡翅膀飞了过来，阿庆炒勺翻飞头都不回“先吃着，呆会给你油焖大虾！”

　　姜语涵坐在啤酒箱子上面啃鸡翅膀，油焖大虾，红烧蛤蜊一样样的被阿庆端过来

　　“够了够了”姜语涵吃得满嘴满脸都是油

　　阿庆拿起脖子上的毛巾，老妈子似的帮姜语涵仔细擦着“你也不小了啊……这怎么吃得满脸都是啊……”

　　“一海蛎子！一韭菜鱿鱼！”那边喊

　　“好咧！！”阿庆回身继续炒菜

　　姜语涵抬手，摸了摸自己刚被擦拭的脸

　　手上全是油，于是脸又被粘上了。

　　姜语涵抬头看。

　　阿庆背对着他，点火架锅倒油一气呵成，抬手马勺一翻，一盘闪着油光香气四溅的菜又炒好了，大东站在大排档的另一头拿着个大团扇子烤串，其他几个兄弟端着啤酒和菜盘穿梭于各桌之间。
　　一群食客就坐在自己的不远处，吃得满脸通红汗流浃背畅快淋漓。

　　姜语涵听着

　　耳边四周围都是各种各样喧杂的声音，吆喝声，吵骂声，聊天声，炒勺马勺碰击声，火燃着的劈啪声，嗡嗡嗡，嗡嗡嗡

　　满满的

　　满眼都是
　　满耳都是

　　满满的

　　没有空白的地儿

　　姜语涵微微的笑了起来。

　　“傻啦？”阿庆那边忙完，暂时没有活，闪着汗水油光的脸又贴了过来，上上下下的看姜语涵“一个人在这儿傻笑个什么呢？”

　　“没有。”姜语涵抓了抓头，自己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阿庆递过来一手机“给家打个电话，这都九点半了，家里急了吧？今天周末人多，我看看呆会找空送你回家。”

　　姜语涵看着手机，没接

　　“接着啊！”

　　“没人在家。”

　　“啊？”

　　“我家里没人在家。”

　　阿庆皱起了眉头：“那给你爸妈手机打，他们往家打电话发现你不在一定着急。”

　　“没人会着急。”姜语涵抬眼看着阿庆，眼睛里的光黯淡下来了“真的。”

　　阿庆愣了愣，劈头就是一把掌“年纪轻轻的装啥深沉呢！电话号码！说！我打！！”

　　姜语涵说出了那个号码。

　　阿庆按键，拔通，对方关机。

　　姜语涵望着阿庆灯光下无表情的脸。

　　阿庆收了手机，没说什么，转身忙活去了。

　　姜语涵低下头，他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为何，还是觉得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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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十二点，人逐渐少了起来，这才得了闲，阿庆又炒了几个菜，大东哥儿几个围着张桌坐下来又开了个锅子，开始吃饭。

　　阿庆的几个哥们对姜语涵都很好奇

　　围着他七嘴八舌的问，你怎么跟庆哥认识的啊？这小脸长的，真秀气，白的跟嫩豆腐似的，咋青啦？是不是让庆哥给削啦？你当他小弟是不让他逼的啊？

　　阿庆笑骂说你们几天不抽皮子痒了是不

　　姜语涵在旁边笑，小半个下午加一晚上，姜语涵和这几位哥们也处得有点熟了，只觉得这几位虽然个个身上带伤不说话光瞪人时凶神恶煞绝非善类的模样，结果仗着胆子一接触，觉得没想像中的坏，内里还都挺实在。

　　比较下来，方庆这个外表捋顺实际上却行事抽风总是让你料不到的家伙实在让人有些头痛

　　于是就大略的讲了一下怎么与阿庆认识的过程。

　　大东看着阿庆，叹了口气：“你还是去找黄毛了。”

　　阿庆拿了瓶啤酒，一口气喝下去半瓶，抹了抹嘴：“东哥，我这是看在我那没满月的大侄儿的面子上我只揍他一顿，要是那天我嫂子和大侄儿真出点什么事，我整死他！”
　　看着大东又笑着说：“东哥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事，你现在定下来了……但你知道，黄毛那小子属癞皮狗的，你越对他客气他越登鼻子上脸！对付这种人你就得狠整他，让他下次见着你都夹着尾巴绕道走。”

　　姜语涵摸不着头脑，坐在他旁边脑袋剃成青皮的叫林子的哥们小声跟他讲这个前因后果

　　原来半个个多月前黄毛带了几个人上大东摊子上找麻烦，当时大东阿庆几个人去外面上货还没回来，只有怀孕七个多月的大东老婆娟子和林子在摊子前做准备工作，结果吵起来黄毛把大东老婆推倒在地，送到医院就早产了，不过幸好母子平安，生了一个五斤半的小子。按大东的意思是咱现在做正经生意不见血光，算是给刚出生的儿子积德，这件事就忍了。但阿庆不能忍，他放话堵了黄毛一个多星期，终于堵着了黄毛揍了他一顿。

　　阿庆眯着眼斜斜贴过来，一张嘴全是酒味：“现在知道了吧？我碰着你，那纯粹是偶然。”

　　姜语涵往后躲他那酒臭味心说那你还拿我钱包——

　　大东也起了一瓶酒，一扬脖子一瓶就下去了，打了一串响嗝光秃秃的脑瓜顶泛着油光：“你说我们这些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什么风吹啊树啊什么儿子要养老子老子死了的，怎么说的来着？”

　　姜语涵在旁边小声接：“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啊对对对，就是这两句！你看，这上过学的就是有学问……我前些日子在电视上看到的这句话，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说得真TMD有道理……以前年轻喊打喊杀的谁也不怕得罪过不少人，现在有了老婆孩子想从良了，都挺难的，这TM就是报应吧。娟子这次是大人孩子都平安……这如果真是出了点什么事，我死的心都有了。”

　　大东的眼眶有点红，可能是因为酒，可能是后怕，可能是感动于弟兄们对他的关心，也有可能是所有的可能都综合在了一起

　　其他的几个兄弟都默默看着他们的大哥，心里明白他们大哥想要表达的意思，但都是一群大糙老爷们，明白了也不知道怎么反馈回去，于是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他们大哥一起眼圈泛红。

　　“东哥别把自己说的跟鸡似的……啥叫从良啊，咱本来也没做过啥不法行当，以后兄弟都听你的，不出去惹事了，大家都好好学习，天天上向，努力争钱，将来老婆孩子热坑头，行不？”阿庆一边说一边挥手让其他人跟着他一起表决心。

　　于是其他的几个爷们都纷纷点着头说庆哥说得对我们以后肯定不惹事好好学习天天上向……

　　九月北方的夜晚，风很清凉，二十五瓦的昏黄灯泡下，五个大老爷们在拙劣的有些手足无措的互相表达着关心。

　　火锅咕噜咕噜的翻着汤花，冒着热气，姜语涵的视线，透过那热气望着他们。

　　眼镜被热气蒸腾带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他听到阿庆大喊

　　“女人哭出来的眼泪那叫珍珠！！臭老爷们哭出来的就只能是马尿！！你们这眼窝怎么这么浅啊！老大是因为事压的还喝了酒——谁也不准哭！这还有个豆芽呢！你们也不怕让他看了笑话——”

　　阿庆回头手指指着豆芽姜语涵

　　他回头，看清楚了姜语涵，惊了

　　“你怎么也哭了？？？”

　　姜语伸手摸了摸腮边，怪不得觉得这有些痒……原来是有泪水挂在了那里

　　心中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出来好像洪水决了堤，化成了越来越多的泪水涌出来，止不住，在脸上小溪似的一缕一缕的往下趟

　　阿庆看着姜语涵，伸手，手掌宽厚有力，使劲揉着他的头发，说：“没事……你哭吧……你的眼泪不是马尿——因为你还只是一个小屁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