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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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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午后的阳光很好,透过大片的玻璃落下来,玻璃是磨砂制的,浅刻有花瓣纹理,构成一个个线条迷离的菱形,橘色的透明轻轻覆盖着,光圈闪曳。
这是位于一所拥有着悠久历史的贵族美术学校的顶层画室,这间巨大的宛若殿堂般的画室,除了正常的上课时间以外,唯有本校教师和最为出色顶尖的学生,才能进入,并自由在其内练习画作。
钟起铭正微侧站立于画架前,认真又显随性地描摹着一件月白色的陶瓷塑像,他就是上午在图书馆“抢”去又递“还”给卓琪那本书的男生。
“少爷,除了一本,所有书都找齐了,现在已经送达到家中了。”向钟起铭作述的这个中年男人实则就是钟起铭家的管事,而早上陪在钟起铭身旁的也是他,他叫做冯乐仁。
“既然还差一本,怎么能说是所有书都找齐了。”钟起铭淡淡地看了看乐仁,倒也并没有故意刁难他的意思,继续问:“是哪一本。”
乐仁快速翻阅了一下手中的文件,答道:“《解构异类的璀璨——抽象之暗》。”
“是那本啊。”起铭最尾结束的语气很干脆,而眼神中有若有所思的味道。其实,也谈不上什么特别去回想那个女孩,但一知道是这本书,就很自然地出现那个女孩的样子,“蛮有趣的。”起铭自顾自说了一句。
“少爷,我查问过了,所缺的这本书,是一九八九年出版的,只出了一版,目前在本市并没有原版新书的货源了,不过有一家书行答应我可以由外地调入,需要两到三天。”
“二手书店会有吗?”起铭问。
冯乐仁迟疑了一下,“这,应该有,但……”
“没关系,你去买来吧,我现在想要看看那本书。”起铭并没有迟疑,或犹豫,其实按照他本身惯例来看,这种情况应该不可能的。
“你的洁癖症是好了吗,不介意二手的了,那还费力去图书馆挑选什么书目,直接在那儿借不就行了。”这个声音来自于秦妮,她是钟起铭的同学,也和他一样,是学校里的佼佼者,家世显赫。
起铭并没有回应她,而是不发一言地画着描摹作品中接下去的部分。
“我真不明白你。”秦妮已经不再作她的画了,停了笔,望着起铭。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起铭。
“许多不明白,因为你本身就是个怪人。”
“但我也算是个还不错的怪人吧”起铭难得地嘴角微微一笑。
“暂且当你是。”秦妮顿了顿,脸上带着调皮悦动的表情,又继续动笔了。
“没什么吩咐的话,少爷我就先办事去了。”冯乐仁说到。
“噢,你去忙吧。”
“对了,少爷你不要忘记,夫人已经千提醒,万提醒过了,老爷从旧金山过来的班机晚上六点左右抵达,你一定不可以迟到,然后晚饭一起回家再吃,少爷你最好不要在这之前用餐,要不然过饱,等到和老爷一起吃的时候……”
乐仁的话被起铭打断了,“仁兄——”
“我知道少爷你一称呼我仁兄就代表我啰嗦了,但我得说完的,你和老爷吃饭一定不能无关紧要又没有食欲的样子,这样就不像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饭了。”
起铭沉默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黄昏的时候,屋邨。
卓琪正在胖丁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你妈打麻将还没来啊,会不会连场了,你晚饭要不要到我家吃。”卓琪问。
“连场她肯定会打电话来的嘛,你别吵,我正看到紧要关头呢。”胖丁的双眼非常认真地盯着电视机里正在播映的连续剧《笑看风云》。
这时,康睿行带着他大哥康睿超经过胖丁家门口,实木门是开着的,只关着铁框门,所以都可以看到对方的(十多年前的老式屋落里,街坊邻居都这样的,民风朴实,没什么所谓这个,所谓那个的)。
“那,那两个姐姐啊!行,你看。”睿超摇晃着睿行拎着菜的手臂,热情地和胖丁,卓琪打招呼。
“是阿超啊,”卓琪和胖丁正要起身去开铁门。
“睿超,我们得走了。”睿行并没有阿超的热情,和卓琪和胖丁微笑致意了一下(阿行同学是勉强滴,不真诚滴),就靠着他作为“弟弟的威严”的利器,用那副其实一点儿也不凶甚至算是柔和(对自己的大哥嘛,那种柔和是骨子里滴),但绝对有力度的眼神“煞”了“煞”阿超,就让阿超不情不愿却乖乖地跟他走了。
“怎么这样啊。”卓琪往回,继续一倒坐在沙发上。
胖丁慢慢地坐下来,对卓琪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康睿行手里拎着菜哎。”感觉有点儿意外。
“那有什么的,男生拎菜很稀奇吗?”卓琪反问。
“刚才没有看到欣姨啊,也许是他在菜市场买的,他竟然会买菜呃,那说明这个男生不错哦,很会照顾家里,而且他成绩很好……”
“你又来了,你还没有和他正式一起上学过一个日子呢,我看那个人,应该也算是个好人,但不好相处。还有啊,人家拎不拎菜,人家买不买菜,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说这边正放到紧要关头吗,那个康睿行一来,一走,你就不着急看电视了。”卓琪瞥了眼胖丁,——“给我倒杯茶!”
“这样说两句就口干了,要喝茶,你自己废话多不说。”胖丁说归说着,一边去倒茶了。
在机场的贵宾候机室里。
“你怎么不坐着等呢,在画室里站了一下午还不够吗。”严肃坐着的钟起铭的妈妈。
钟起铭是背向他妈妈站的,“我又不累。”
然后,一直持续着安静。
除了冯乐仁是和少爷和夫人偶有眼神交流的,其余一批候机人士更是面如冷硬。
班机准时到达。
“老爷出来了。”冯乐仁立即迎上去。
而钟起铭的妈妈也是立现笑容,颇感心悦地和老爷说了一番问询的关切话,又彼此短聊了几句。
唯是钟起铭的字最简短:“爸。”而他得到的回应也只是一个许久后的“嗯”。
当他们一行人走出机场,早有阵对浩荡的媒体,和刺目的闪光灯将他们团团围住。
记者们大批开问:——“钟阔天先生,请问你这次去美国的主要目的是不是为钟氏集团将大力发展海外市场做实地考察呢?”
“钟氏集团已经成功在内地和香港上市之后,势头猛跃,但据传闻这次海外市场的投资并没有完全到齐,集团内部的董事也意见不齐,钟阔天先生您愿意冒风险吗?”
…………
但保安们的开路也非常快速及时,等专车门一开,媒体们也并不能阻止钟氏这一行人离开,但钟起铭的父亲——钟阔天还是不紧不慢,面带微笑地回答了好几个记者的问题。并在上车前,说了一句总结:
“我对钟氏集团的前景绝对有信心,有能力和实力的奠基,风险只会是让我们集团更加成功的一个代名词而已。”
钟氏的晚餐时间。气氛是不够热闹的,但并不能说没有偶尔的温暖,——对于这一对父子而言。
钟阔天的目光实际一直注意在钟起铭身上,而钟起铭和他爸爸爱吃的菜都是咕咾肉,有时候父子俩就夹菜夹到一起了。
“乐仁啊,你去厨房吩咐岚姨啊,再去弄盘咕咾肉来,这两父子今天胃口都很好。”钟起铭的妈妈在一旁感到很高兴,但那种高兴又仿佛不是由真心而流露出的。
但钟阔天的一句话还是没有维持下这餐桌上的和谐。
“你就这么喜欢画画吗,我说过了,给你的期限,是这个学期,你做好去留学的准备了没有?”
钟起铭半响,回应他的父亲:“并不是不能去留学,但我绝对不会放弃美术,那是我的终身志向。你不要想着我会去念商科,我不会帮你打理集团的。”
钟阔天很生气地放下吃饭的筷子,“你讲话非要这么倔吗?!你这个不孝子,你花的钱不都是我的吗,你有本事自己去搞你的美术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妈,你们慢慢吃,我上楼了。”说完,钟起铭就快速离开餐桌,去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关上门。
关上门。
这是这个豪华墅院里最常见的一幕,一种方式,一个习惯。
住在家里,但却都要关起自己的门。无论是钟起铭自己的房间,还是这屋子里的其它房间。
钟起铭压抑着自己,却还是喘着急促的气息,眼眶中有点湿润,他的这种脆弱,也是他自身都痛恨的,他总是预感着黑暗,而在周围人看来,他的世界是最为光明和灿烂的。
九岁那年发生的那件事,还是父子俩如今矛盾和冷淡的暗涌祸首……
钟起铭每当和父亲有不和,又会想起那件事,却又立刻想忘记,他不想记得和感受那根涂满冰凉和毒液的刺了。
现在,他只能发脾气得一狠力推开桌上的那叠原本堆得整整齐齐的书和画册。这是冯乐仁按照他今天的书目,派人购买整理而来的。
然后,他原本狂躁不安的目光被落于地上那本,——离他脚下最近,——书面略显陈旧的《解构异类的璀璨——抽象之暗》所吸引了,渐渐平稳下来。
他捡起来了,虽然他还是对此十分不在乎的一副样子。
他读了一遍书名,又转过来看看封底,好像在确认这是本二手书。然后拿着它一头倒在床上,像一头倒在草坪上,双手举起来翻看着。
一张张的画,一段段的注释,一切开始柔和地平静着了。
而与此同时,在屋邨,卓琪那狭小的房间内,紧邻于卧铺旁的小书桌上,台灯点亮,暖色调的澄净之光下,卓琪也在看着这本相同的书。
而住在顶楼的那个康睿行,正一边陪着睿超看动画片,一边翻阅,用笔划复习书的重点。
屋外的夜空,疏布着冬日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