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灵》七月如水

4、第三章

　　窗，是屋子的洞，透着光，可以望天。

　　囚牢的门不对里面的人开放，但是囚犯可以凝视窗子。

　　躲在窗子的后面，你可以仰望着小小一角的天空，里面或许有星辰，或许有明月；躲在窗子的后面，你可以窥视着屋外的纷华，静静地看着，窗户是屏障，让你像一个旁观的客人，不用纠缠在外面的烦恼中。

　　夜深，窗户外面的路灯已经熄灭了一半，台风已经渐渐消停，风只是轻轻摇动着枝叶，和昨日那仿佛是狂暴野狼的性子相差太多，雨水也微弱许多。

　　南新月在熟悉的落地窗旁，背靠着冰凉的玻璃，安静地思索着，视线落在伸手可及的帷幔的图纹上，但是那繁杂的纹路却没有吸引他的一点心思。

　　垂着头，额前过长的头发甚至有几缕掠过他的鼻尖，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他善思索，他的生活几乎都是在思索中度过，很多时候，他一个月里面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女佣听到最长的一句话是“你，离开，马上。”

　　随即那个女佣就收到解雇的遣离费。

　　现在他在的脑海里面出现的是今天早上那个意外，那个他经常看见的男孩。这对于他平静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来说，就像有一片落叶从远方吹到这里，激起微微波澜。

　　他没有什么目的地一遍一遍想着早晨看到的一切，满是淤泥的男孩，脏兮兮的球，难看地龇牙咧嘴……最后，似乎这些都模糊下去，淡淡地让他觉得很厌烦。

　　侧了侧身子，南新月试图想换一个思考的东西，但是今天看的书里面的内容完全想不起来，似乎变成了空白一片。

　　他知道为什么那些东西都模糊了下去，因为有对比，有一个对比。他知道，他脑海中最鲜明的不是其他，是那个几乎刺痛他眼睛的笑颜，那个灿烂干净的笑颜。

　　他似乎看到了两次。

　　南新月知道自己很喜欢那个灿烂干净的笑，他几乎是没有喜欢的东西。他每天看书，不是因为喜欢，因为这是他找到的可以消磨时间的方式；他站在玻璃窗前，不是因为喜欢，看着外面，看外面变化的东西，他一点也不喜欢，不喜欢庭院里面的花花草草，不喜欢慢吞吞散步的老人，不喜欢今天早上那个踢球的男孩。以前唯一能在他心中沾得上喜欢的边的，是在草地上跳跃啄食草籽的雀鸟，但是从他看见它们扑腾而去的身影时，他也不喜欢它们了。

　　但是他喜欢那抹笑，灿烂得让他昏眩，干净得让他……

　　他的记忆力原本就出奇的好，那抹笑就像被录制在他的脑海里面，而他现在，则是不断地刻画着，刻画着……

　　大厅里秒针的滴答声被十二响钟声代替，钟声不是很大，南新月很少这么晚还在一楼，一般十一点以后他都在藏书室里面，到凌晨一点才回到藏书室隔壁的卧室里面睡上三五个小时。他曾听到一个女佣在背后嘀咕说老头子都比他睡的多。

　　南新月等钟声结束，才支着膝盖站了起来，撩开窗幔，走到玻璃制的茶壶前倒了一杯凉水，用旁边不锈钢的大杯子盛着，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一口一口浅抿着，目光沉沉，继续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着。

　　……

　　“咣——”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刺耳尖锐。

　　窗幔被再次拉开，这次是如此的粗鲁，南新月猛然从帷幔后面冲出来，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刹住身子，面目惊悸缓缓回过头去，神色激动带着点恐慌地盯着曳动的帘子。

　　他的胸前一片湿漉漉，布料紧紧贴着他的胸口，仿佛要将他胸中闷着的那口气给压出来。

　　他，他看到了什么!他在水中看到了什么!他在水又看到了那个！

　　紧张慌张吞咽下喉咙里面的液体，南新月的细长眸子越瞪越大，似乎就要从眼角处裂开一样。

　　瞪着晃动的窗幔，南新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反从前远远逃离的行动，反而有想要撩开帷幔，再看一眼的冲动……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对……很熟悉，杯子倒影出来的眼睛很熟悉……在玻璃上……在他的背后……对……

　　再看一眼吗？

　　南新月甚至脚已经抬起来，要向前迈出一步了。但是从前那几乎就要被他忘记的景象突然电闪雷鸣一般出现。

　　“不……”在喘息中，南新月倏地收回已经迈出的腿。他不要过去！他不要！

　　南新月狠狠地转过身子，因为缺乏运动而瘦弱的腿向佣人的房间冲去。

　　帷幔平静下来，一动也不动了，仿佛懂得失望，懂得难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