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觉悟渐生 ...
-
小王村到南京城不过几十公里，一路走来的艾晴川却觉得自己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茶几上，放眼望去皆是杯具餐具。
这已是她遇到的第五批被南京拒之门外的流民了：可怜的人们无处可去，只有拖儿带女的躺在道路两旁，一边寄奢望于朝廷大发慈悲上，一边听天由命，做一副等死的模样。
有卖儿鬻女只为给病重的老母一口干粮吃的，有颈插草标甘愿为奴为婢求得一副看病的草药的……还有死死抱在那些羸弱得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们手中的大瓦罐——艾晴川曾在那个自称是华阳彭氏现任族长的骨架子手上见过，说是他们无力埋葬流徙途中死难的亲人们，又不忍将尸体留下为他人所分食，只有一把火烧了凑成骨灰放置坛中，等觅到落脚之处再给予安置。
只是没想到，漫漫长途之中，活着的人越来越少，坛子越来越重罢了。
人就是这样，在看不到的时候可以充当鸵鸟把头埋进名为掩耳盗铃的沙堆里装作对周遭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但是当这怵目惊心的一幕幕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之时，所受到的冲击与震撼将远远是别人的好几倍，更何况艾晴川是个连看《感动中国》都要哭上好几回的性情中人呢？
艾晴川心里不舒服，就客串了一把散金童子。指使着史德威送钱于暥他们备饭不说，还号召着流民们跟随着一起上南京。
流民们固然喜极而泣感恩戴德了，可其余的人却颇不以为然的样子。虽然说不上视若无睹，但是他们云淡风轻的表情却让艾晴川原本就郁闷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你们都是一群没有良心，没有善心，见死不救外加冷血冷心肠的人！”当南京城门眺目可见的时候，拒绝在沉默中灭亡的艾晴川选择了爆发：“我知道你们都讨厌我，讨厌我爱管闲事，耽误了你们赶路。在你们眼里，救一个救两个没什么区别，或者说救和不救都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对于那些人，对于那些处在绝境中的人来说，哪怕是一句问候，哪怕是一点馒头都是好的。你们不在意，他们在意，我更在意！你，你们不就是担心他们分了我们的粮食么？我不吃！我不吃！！”
她的音量并不大，也只有于暥和云裁俩个人听到。不得不说艾晴川经扬州之后成长了不少，现在的她至少已经学会了顾虑到别人的感受。
“我们并没有……”云裁想要辩驳。
“你在做那些事情的时候，你可否曾想过你是为了什么而做？”于暥出声打断了云裁的话。
“我做事情还需要目的吗？”艾晴川不服。
“救赎它不是只为了安抚你突发奇想的良心，救赎它更象征着一种责任。你不能因为你拯救了那些你看到的人，你就觉得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于暥牢牢抓住艾晴川的胳膊，强迫她看着自己，他的眼深沉如星，透着一种坚持和肯定：“既然你说了你自己是九天玄女，是可以改变命运的神祗，那我们就把你看做是能够拯救我们的神，也只有你能够拯救我们。你眼前的这些流民，这些让你心生怜悯的可怜人，他们的受苦受难并不是因为缺衣少食，他们的灾难完全来自于家园不保，来自于内忧外患。除了他们，在你见不到的地方多得是像这样的天怒人怨，比这更严重的惨绝人寰！一时的解救只能流于表面，你要从根源深处改变它们，这才能一劳永逸，才能福泽子孙万代。明白吗？”
艾晴川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男人。其实他还不能算是男人，放在自己的年代里顶多也只是一个高中生。然而这个高中生却用无比正经的口吻告诉她她所要背负的责任——那些她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的责任。
他为什么会如此相信她？
他为什么一点点都不怀疑她之前说的那些大话？
于暥清澈的眼神让艾晴川感到一阵窝心，和更多的不安。
因为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有多么的无能为力。
她虽然来自三百年后的未来，但是她和小说上那些无所不能的穿越者相比，简直就像个一窍不通的傻子。
此后艾晴川再也没有刻意地去等过任何人。那些流民愿意跟随，那就跟随。他们千辛万苦都已经吃过了，自然也不差黎明前的这最后一抹黑暗。
进城的时候发生了一点小意外。远远地看到流民济济地涌了过来，城守就下令关紧大门不准放任何一个进去。
好在史德威事先派卫兵跟钱谦益打了个招呼。由礼部尚书亲自前来迎接，城守也就没了继续为难众人的理由。
只是当钱谦益看到史德威身后乌压压的一群人后，还是情不自禁地挑了挑眉。
“女仙大人心善，见不得有人颠沛流离。故令我等召集，随之进京。”史德威也知道带这么多人入城乃是破了规矩，便一开始就表态这是艾晴川的意思：“不知钱兄可有地方安置？”
“不妨先让他们住在城隍庙。有善心人家隔三差五在那补粥救济，混个温饱也不是问题。至于其他，还得待我禀明皇上，再做处理。”钱谦益只能寻个折中的方案。随着战事日益吃紧补给愈加不足，地主家也没有什么多余的粮了。若要为流民找一个正经的住所，久而久之这些外来人口势必会和原居民们发生纠纷。如果那时候巴巴地再把人家赶离南京，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伸手援助。
但哪怕是城隍庙，只要有一片瓦避雨，有一席地卧身，对于这些徒步走了半年一年的人来说也不下于天堂一般的存在了，更别说还能喝到米汤。人人都很激动，又是好一番感谢的话语。
领着史德威他们安顿下来，钱谦益还来不及一一见过众人，就急着把史德威拉进书房一通密谈。如今朝廷上的局势可谓是风雨突变日新月异，稍一不慎就会掉进权党纷争白白赔掉了性命。曾经辉煌一时权倾朝野的东林党人在神宗在位时就和魏忠贤老太监拼得元气大伤，又在福王一事上失了拥立之功，还没几个月就被马阮他们打压得奄奄一息。作为东林党中流砥柱史可法的义子，史德威自然也成了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了。
且不说史德威在那听得胆战心惊，单说这厢里，深有感触的艾晴川为了不辜负他人的期望和“女仙”的名头，下定决心要和朱雀一起联手创出番事业。
也是她阅历不够，加上身为女性的缘故，出发点都局限于旁枝末节上，比如如何利用杂交育苗的技术提高稻麦产量，比如如何提高女性地位从而增加劳动力，比如如何开设流水线工厂节省时间，如何发扬桑基鱼塘合理分配资源之类。
从长远来看，如果艾晴川处在一个相对和平的年代，且随身携带百度知道的话，很可能真的会让她闯出什么名头来，可惜在明末清初这个时期里，多数的人们尚且不能保证马斯洛需求理论①的前两层，又哪来什么多余心思摆弄这些？而艾晴川并不知道她所心心念念爱着的猪辫子帅哥们也正是造成这一后果的元凶之一。她的出现已经改变（或者推迟）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自是没有什么鲜血淋漓的事实来告诉她满人的残忍和泯灭人性。
她更不会知道在满清建立王朝之后，旗人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摧毁汉人的文化，把自己愚昧丑陋且野蛮的传统死死按在汉族人坚强挺拔的脊梁之上，硬生生地把一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明朝转变成一个最后逢洋人就撅腚献媚，“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的小丑之国。
不过也难怪，艾晴川最爱的小四不就说了吗？“徒谓本朝以满洲之君，入为中国之主②”，人家从来就把自己和汉人分得泾渭分明，割汉人的土地，赔汉人的银子，自然不需要肉痛了。
不得不说，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啊。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觉悟渐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