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周小史》云若杉兮

10、第五回 月色如歌（上）

　　皇帝司马炽，要说起来，其实比司马越还大几个月，不过受了生存环境的影响，他倒是真的从心底里害怕司马越。因为他心底如明镜一般清楚，他的哥哥司马衷便是司马越毒死的，偏偏他还拿司马越没有任何办法，只能一边暗恨司马越，一面还得依靠司马越稳定朝政、平定战乱。

　　现下，司马炽没有丝毫与司马越相斗的政治军事力量，只能唯唯诺诺地顺着司马越，就怕司马越一个不耐烦也将他除去，另立新君，毕竟对于司马越来说，傀儡只需要有个傀儡样子。但是，在恭顺的表象下，司马炽心底的恨也在日渐累计，只等着有一天羽翼丰满，亲手除掉司马越。

　　当然，目前来说，就算司马越对着司马炽没有一丝一毫的好脸色，言辞之间也没有丝毫臣子对君王的尊敬。司马炽见到司马越还是笑呵呵地一口一个“太傅”，叫得亲热极了，仿佛司马越真的是他的肱骨之臣一般。

　　在司马越还在与司马炽周旋的时候，周小史也迎来了人生里第一位先生。这位先生是一位看起来就风度翩翩的儒生，长得斯文俊秀不说，声音更是极富磁性又透着股子柔和。这先生名为“王明桓”，笑起来的时候温润儒雅，即使不笑也让人觉得莫名亲近，不过周小史最喜欢听他念书，那种字正腔圆的调子，好听得似是有着特有的韵律，每每都能让周小史完全迷进去。

　　王明桓其实不仅是司马越的心腹，更是司马越的知己好友，那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将周小史的事情交给王明桓，司马越也极是放心。

　　一开始王明桓接了司马越交给他的任务，心底原本还有一丝不乐意，因为他以为这周小史会是一个纨绔小少爷，毕竟十岁还没读过书的大家少爷，还真没听过。作为文人的他，骨子里有几分清高气，自然最是看不惯纨绔少爷们，不过当他真正见到周小史，他却觉得周小史是个挺有灵气的孩子。因为他教周小史读书写字时，周小史那种写字就只是认认真真写字的状态非常难得，虽然十岁才起步是有些晚，但若努力，假以时日周小史应该也会长成一个翩翩风流的浊世佳公子。

　　不过毕竟还是个孩子，周小史最大的问题就是不能坚持，写的时候确实是认认真真写，只是写得手酸了手累了，他就有些懈怠，而这个时候王明桓的作用就是真的体现出来了。

　　微微一笑，王明桓笑得很温柔，声音也很是柔和的，只是说出的话却怎么都有一股子极不明显的揶揄味儿，只听他笑着问周小史：“呵……小史这般看着先生，可是在告知先生，小史已经把这几个字都练好了？既是如此，那小史便写给先生瞧瞧吧！”

　　“啊……”周小史听王明桓这么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脸一红，下意识地连忙摇摇头，用手遮住了写字的纸，不想让王明桓看到他那还是歪歪斜斜的字，急急忙忙地说，“呃，没……没好……重新写……”

　　于是周小史没等王明桓再说些什么，就又开始认认真真地用那一落笔到纸上手就会发颤的毛笔，继续照着王明桓的字一遍遍临摹着“人之初”这三个字。

　　见周小史由开始蹙着小眉毛写字，到慢慢舒展了眉宇，脸色变得平静，手也没再停下来，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写毛笔字的世界里，王明桓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从怀里拿出了一截短小的竹笛吹起了悠扬的小曲儿。

　　王明桓吹的曲子非常舒缓，能够平静人心，也有利于缓解人倦怠的心神疲劳。一曲罢了，周小史还在认认真真地写着。王明桓走过去看了看，发现那些纸上的“人”字已经由最开始的超大个，慢慢在变小，而且字的形状也在慢慢规范起来。

　　微微勾起唇，王明桓从后面环过去，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周小史还在认真写字的右手，然后仔仔细细地矫正了周小史握笔的姿势，并握着周小史的手一起写下了“人之初”端端正正、漂漂亮亮的三个字。

　　写完，周小史看着王明桓握着他的手写下的、那明显要比他自己写的漂亮太多的字，眼睛不由得一亮，然后心头顿时闪过了一个念头。他指着两人一起写的那三个字，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王明桓，弯着眉眼笑着说：“先生，小史自己写，也能写得、这样好！”

　　有上进心的孩子总是最讨先生欢心的，于是王明桓伸手摸了摸周小史的脑袋，很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好！若是明日来，这三个字小史能写成这般，先生便教小史吹笛子。”

　　笑眯眯地点点头，周小史很认真地说了句“一定会的”，就继续一丝不苟地练习写字。写的时候，他的手虽然还在发颤，但随着他越写越多，写出的字却要比最开始完全不能掌控手里的毛笔写出来的要好上太多了。

　　写着写着，一直等墨汁都没有了，周小史抬头一看才发现王明桓早就不在了，而天色也不若之前明亮了。于是，他进屋翻找出了好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放到自己的灯盏里，然后自己倒水研了墨，继续写，也没注意到白净的手上沾了些墨迹，连白净的袖口都弄脏了。

　　执着地继续练字，周小史心里想着一定要在司马越来之前把这几个字练好，然后写给司马越看，定要让司马越夸奖他才好！

　　也许现在的周小史还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学写字，也不知道他写下的“人之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他知道，等他练好了字，司马越一定会开心，而司马越若是心情好了，他也就别无他求了。

　　夜色总是美的，朦胧的月光，闪烁的星子，几丝儿清淡的微风，再加上浅浅的虫鸣之声，让人的心情都不由得变得安谧沉静，只因白日的喧嚣全部掩埋在了这样浓的黑夜里，再无需虚与委蛇，戴上面具。司马越踩着轻轻的步子来到周小史的院子外，马也没栓，任马儿自行吃草休憩，在原地等候着主人，他则翻过周小史并不是很高的院墙，去找周小史。

　　站定在墙角下，司马越抬头看过去，透过周小史的大门门缝，他立刻就捕捉到了夜色里显得异常清晰、周小史屋子里那微弱闪烁着的烛光。

　　烛光泛着昏黄的色泽，有着温暖的感觉，让司马越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了些。直接来到了周小史的屋子前，司马越用翠环早就给了他的门钥匙打开门锁，径直走进屋子内。轻轻关上门，司马越看到周小史趴在书桌上竟是已然酣然睡过去了。

　　有些失笑，司马越走过去轻轻拿起周小史手中的毛笔放到一边，然后弯腰抱起周小史，却发现周小史白净的脸蛋上竟沾了墨迹，隐隐约约还能认出是一个反着的“人”字，不由暗暗笑道：倒真成了名副其实的小花猫。

　　唇角的笑意顿时加深了几分，司马越伸手摸了摸周小史的脸，发现墨迹已经干涸了。于是他将周小史抱到床上，本想找些清水帮周小史擦擦脸，却发现屋子里并没有可用的清水。想了想，司马越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于是他低头拍拍周小史的脸，柔声轻唤道：“小史，醒醒。小史？醒醒！”

　　耐心地叫了好一会儿，周小史总算是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本来还有些不高兴，不过等到他看清眼前的人，顿时就清醒过来，眼睛一弯就笑了起来。从床上坐起来，周小史双手抱住司马越的脖子，甜甜地唤：“越哥哥，你来啦？”

　　“嗯。”司马越帮周小史穿上刚刚脱下了的鞋子，温柔地说道，“越哥哥带你去个好地方，顺便洗洗脸上的墨迹。你也真是，别人写字都写纸上，你倒好，都写到手上、脸上去了！倒真是不知羞。”

　　脸一红，周小史看到自己手上、袖口上果然有黑黑的墨迹，想到脸上也有，不由得伸手捂住脸，窘迫得点点头。

　　其实，周小史晚上已经沐浴过了，只是后来一直等司马越不来，就又跑去练字，结果迷迷糊糊有些困倦地趴着睡着了，这才又将脸和手弄脏了。

　　见司马越蹲在地上背对着他，周小史顺势爬上了司马越的背。用双手紧紧抱着司马越的脖子，周小史将脑袋放在司马越的肩膀上，轻轻地问：“越哥哥，你看到我写的字了吗？”

　　“看到了，写得很棒，小史很努力。”稳稳地将周小史背起来，司马越又收拾了几件周小史换洗的衣裳装在包裹里，一边点点头，一边走过去吹熄了蜡烛，然后背着周小史出了门。

　　“嗯……”周小史听到司马越的夸奖，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忍不住偷偷笑眯了眼睛。

　　此时外面更静了，夜色里的天空也是极美的。月光皎洁莹莹，洒落在树叶上，投下了星星点点斑驳的疏影。周小史抬头看着天空，问司马越：“越哥哥，天上那是什么？白白的，看起来和白日里的太阳不太一样，凉凉的，也很美呢！”

　　“那是月亮。”说着，司马越背着周小史翻过了院墙，稳稳地落在了院墙外的地上，气定神闲地回答周小史的问题。

　　“月亮、月亮、月亮……”周小史轻轻地重复着司马越的话，眼睛在看到司马越的马时顿时亮了起来，不由叫道，“啊，马儿！”

　　早已经尝到过骑马的快乐，周小史自然不会像第一次见到马的时候那般害怕了，而且他觉得马是一种很有灵性的动物，和它呆在一起很舒服，所以此时一见到司马越的马，他连忙从司马越的背上滑了下去，跑过去摸了摸马脖子，向它问好：“你还好吗？小史很想你。”

　　司马越的马自然不会理会周小史的问题，它继续低头吃着草，反倒是司马越走过来将周小史抱上了马，然后自己也潇洒地跨上马，笑着在周小史耳边轻轻说：“它名唤追风，跟我有些年头了，等以后有时间，我教小史骑马，等小史学会了就送小史一匹踏雪无痕的名驹。”

　　闻言顿时兴奋地连连点头，周小史爱极了迎风驰骋的感觉，听到司马越说要教他骑马，还会送他一匹马，顿时高兴得心里满满的都是快乐。

　　“驾！”司马越一手搂着周小史的腰，大笑着扬鞭打马，催马快跑，白日积聚的所有压抑与虚假在这一刻全部释放了出来，只剩下早已忘却许久的那种洒脱恣意。

作者有话说

　　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