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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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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的一个傍晚,同样是在初兰的书房,刘顺垂手而立,向初兰回话。
“胡太医?”初兰想了想,蹙眉道,“胡太医告老已有两年了吧……”
“回公主的话,已经三年了。”刘顺道。
是了,初兰想起来了,大底就是昭辰事败,雅容离京之后不久,那时候皇上正因昭辰谋逆一事而卧病在床,胡太医就是在那个时候告老的,她当时还有些奇怪,只觉胡太医在太医院这么多年,一直恪尽职守,怎的就在母皇病重的时候告老。她记得当时胡太医只说自己眼疾日重,想趁着自己还能看得见点儿东西,回故乡看看。
胡太医告老的事儿是皇帝御准的。初兰想着皇上应该也是体恤她一把年起,其实她早就过了告老还乡的年岁,只她医术颇高,宫中一直舍不得放而已。时胡太医早已是带出了几个高徒,最后那一两年除了徒弟为皇帝诊脉的时候她在旁边看着,几乎不怎么为人诊脉了。皇帝既然准了,初兰自也没有拦的道理。
只如今这胡太医早已离京,若是元朔之病一直是由胡太医诊治的,她想找她探听一下病症也是难了。
见初兰发愁,刘顺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捧到初兰跟前道:“小的想着,公主或是想跟胡太医询问长公主世子的病症,只胡太医早已离京,一时也寻不见人。小的想太医院的太医们但凡问诊,都是有记录的,是以就托人将胡太医告老前的问诊记录取了出来,只不过也只最后那五六年的,再往前的都封了箱了,若要去寻只怕动静大些,惹人注意,小的未请示公主,不知其中厉害,也不敢擅自做主。”
初兰接过记录书册,给了刘顺一个赞许的眼神,心道这刘顺倒是越来越会办事,越来越可心了。
因胡太医最后几年几乎不怎么为旁人问诊,是以这册子并不太厚,初兰一页一页翻着,见书册上面详细记录了胡太医近些年每一次诊病的时间,为谁诊病,是何病症,开的什么方子。自然这册子上大底都是为皇帝诊脉的记录,可往后多看下去,却也真发现些门道:
只说胡太医这诊病记录上,除了皇帝,最多的就是为元朔诊病了,其余的偶有为亲王、郡王、公主皇子及其他皇族的问诊记录,但也都是极少的。只从这书册上看,元朔每次的诊病记录也都写的热症。
初兰见此,便知其中大有文章,元朔虽是皇长孙,颇得母皇喜爱,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皇孙,又是个男孩儿,如何也排不到亲王郡王及公主皇子们前头去。长公主府也不是没个分寸,若只普通热症,怎么就回回得请胡太医去给元朔看病?
初兰又细细看了胡太医每次为元朔开的方子,除了最前两次的方子有些不同,其余方子也如阮泽瑞所说不过是些滋补安神的药材。只初兰到底不通医术,这方子前后不同之处有什么奥妙一时也看不明白,只从胡太医每次给元朔诊病的日期上看,元朔这发病的次数倒也如阮泽瑞所言,越来越少。
初兰一页一页翻看得仔细,待看到最后只觉再无什么新的发现之际,却被书册当中最后一条记录惊住。
初兰定睛,只把最后那一条记录再看了几遍,确定那条记录上的确明明白白地写着一个不该出现在这上面的名字:刘子安。
怎么……怎么会是他?
虽说皇族之外的大臣请御医诊脉本也是常事,然刘子安,不论他的势力如今如何盘踞朝堂,可到说底早就不是一品大员,内阁首辅了,如今他不过区区一介布衣,怎么就请得动胡太医了?更何况当时胡太医告老前那两年已极少为人诊病,只连皇帝都多是由她徒弟诊脉开方,她只从旁指点而已。
初兰再往前翻了翻,胡太医为刘子安诊脉之前的两次均是为皇帝诊脉,与为刘子安诊脉的日期相隔差不多有半年。只从问诊的日期细细推算,大底就是皇帝从天启受挫而归,又有昭辰谋逆,郁愤之下重病卧床那段时间,胡太医亲自为皇帝诊脉开方了两次,之后就由徒弟代诊,半年后,胡太医不知何故去为刘子安诊了一次病,紧接着没多久便告老还乡了。
初兰的眉头不自觉拧得更紧些,心道胡太医的告老还乡,或许和为刘子安这次莫名的诊病有关。她想从记录上的病症和药方中看出些玄机,只最后那一次记录的字迹明显比之前的潦草了许多,好似匆匆写就,由是那方子上的药材名字,龙飞凤舞的,药材的名字她却是一个也认不得,可越是如此,她越觉其中蹊跷。
初兰沉思许久,对刘顺道:“你想法子把胡太医之前的问诊记录拿了来,这事不急,紧要的是不要被旁人知道,太医院里帮你办事的人可稳妥吗?”
刘顺道:“人是稳妥的,只若是不定要急着马上取来,想也能瞒人耳目。”
初兰道:“好,若人稳妥,你再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胡太医告老前是谁去请她为刘子安看的病,有什么特别的没有,记得别太刻意。另外,你去把张端叫来。”
刘顺应声下去,不多时张端得传而至。
初兰对张端道:“本宫要你出京查访个人,最好的是能暗中把她带回京城,只不过本宫料想她未必愿意。如若不愿,你也不用强逼,只消问她几件事。”
“是。”张端应道。
初兰又将寻访之人并所问之事一并吩咐了,又道:“这事有些棘手,要问的这几个问题她也未必都愿意据实以告,你也不必过于强求,能问出多少是多少,记得不要用强。”
“是。”张端应了,见初兰抬手示意,便躬身退了出去。
张端走后,初兰身子一歪,用手撑着额头,只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免忧愁。
她闭着眼歇了一阵子,闻得外面有脚步声走近,未几便有敲门声响器,并有下人在外恭敬之声:“公主,小人奉命为公主送羹汤。”
“进。”初兰随口应道。
有人推门而进,或是见她闭目养神,来人只轻手轻脚地走到桌前,将托盘放到一旁的小桌上,又盛了一碗汤端到初兰桌前,轻声道:“公主,侧驸说见公主晚膳时未进什么东西,这会儿差小人为公主送些羹汤。”
初兰原只当是顾倾尧差人送来的,乍听得是凌天派人给她送羹汤,一奇之下睁开了眼,待到见了送汤之人,心中便也没了疑问。
只见眼前诺诺站着的,正是前些日子母皇赐给她的小侍之一,那个模样似极了璞玉的少年。
初兰睨了他片刻,方是抬手接过汤碗,喝了两口,幽幽开口道:“你是叫楚涵吧。”
楚涵闻言心中一颤,一时着慌,待定了定心神,方垂首应道:“回公主的话,是。”
楚涵心中砰砰直跳,他进公主府这些日子,按驸马的安排,一直在侧驸身边伺候。他原想着,驸马的意思大底是让侧驸调/教调/教他们,虽然他们之前在宫中也受教了好一段时日,可如今毕竟进了公主府,自有公主府里的规矩。只这十几日下来,莫说调/教规矩,这位侧驸只连话都很少跟他们说。每日里他们四个到侧驸的天锦苑,除了偶尔有些小事让他们做,基本上就是闲坐一整日。他们四个每每私下交流,都弄不清这位侧驸到底是怎么个心思,只琢磨着侧驸或是怕把他们调/教出来得了公主的欢心,与他争宠。
楚涵在宫中就听说过,这位侧驸原是侍卫出身,待入了府见了侧驸本人,见他果真非似寻常男子,由是他看人的眼神,只似将人看穿一般,让人望而生寒。楚涵觉得,若是这位侧驸对他们有什么打压之心,只怕他们确也难有出头之日。
然只在他为自己的处境忐忑不安之际,这位平日里少言寡语的侧驸却在今日忽然命他给公主送夜宵,虽是不知侧驸的心意如何,但入府多日终于有机会接近公主,他亦是心下暗喜。
自然,他未期待只这一次便能入了公主的眼,只想着有一便有二,如果侧驸给他机会,自己早晚能被公主注意到。只他未料这荣宠居然来得这般快,公主居然记得他的名字。
楚涵心中欢喜,却也只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地不敢抬头。
未几,但闻公主又道:“多大年纪了?”
楚涵心中又是一荡,柔声应道:“回公主的话,小人今年十五了。”
“十五……嗯……好年纪……”
楚涵闻得公主的话,大了胆子抬眸望去,只见公主正望着自己,唇边挂着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这笑容几乎浅至不察,但也足以让他小兔乱撞,楚涵脸上一红,复又垂了眸子。
公主一时没了话,楚涵心下正兀自慌乱,但见公主已将碗中羹汤喝了大半,随手放将碗放在了桌上。
楚涵上前一步,把碗盛满。
“不用了。”初兰随口道。
楚涵微微颔首,心下有些失望,原想着能与公主跟前多待一会儿,只他上前正要将汤碗收了退出去的时候,但闻初兰开口道:“先放着吧,本宫看了半日折子有些乏了,你来得巧,给本宫捏捏肩。”
楚涵受宠若惊,怔了一下方才回神走到初兰身旁为她捏肩。才一触碰到初兰的身子,楚涵便有些心神荡漾,虽他之前迫于无奈与人交了身子,心中却仍是不更事的少年心态。由是自知被赐给了初兰,便觉自己早晚是初兰的人,现下这光景在楚涵看来,便是自己与公主的初次肌肤相亲,心下又慌又喜,又想才不多的时日,公主便已记下了他的名字,或是于他有意,否则那冷面侧驸今日为什么会好端端的让他来给公主送羹汤,莫不是侧驸猜准了公主的心意,做个顺水人情?
楚涵想着,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便又温柔了几分,他抬眼偷瞄初兰,但见她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他之前未敢正视公主,这会儿见她闭了眼,不免胆大地细细观察,见她肤如凝脂,眉目如画,雍容典雅中透着几分女儿柔美。楚涵不禁红了脸,只想公主二十多岁,正是青春好年华,自己跟了她比被送到已至暮年的皇帝身边伺候强上百倍,更何况这位三公主如今大权在握,极有可能继承大统。想到自己能被权利顶端的女人看进眼里,有朝一日更能与之肌肤相亲,心中便百般欣喜激动,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当日的决断果决。
楚涵一边为初兰捏肩,一边在心中憧憬着自己能得公主青睐的一日,不觉间便过了半个多时辰。待到天大黑了,初兰方睁开了眼,她犹豫了片刻,抬手轻轻拍了拍楚涵抚在自己肩头的手,在明显感到对方的手受惊似得颤了一下之后,微微侧头,却也不正眼看他,只道:“掌灯,回天锦苑。”
楚涵闻言便知公主今晚要去侧驸那儿安置,便忙拿了公主的披风为她披上,按初兰的吩咐一路掌灯将她引到天锦苑。
待进了天锦苑,便有小斯侍者上前迎驾,显是早早在院门这儿等着的,这会儿众人围上来也只在他们身后跟着,并未有人上前换他的意思,楚涵见这架势,心道公主未宣,侧驸怎的就知公主今日必来他这儿安置的?莫不是他今日遣他去给公主送羹汤是算准了能将公主引来这儿不成?
楚涵只这么想着,便近了凌天的住处,下人们都不敢在往前走了,只留他一人在前为公主掌灯,待到房门前,楚涵向一旁退了一步,为待他动作,初兰自己便推门进了屋去。
楚涵原想着这会儿该退下了,只抬眼见公主自脱了披风,往后一扬,他见侧驸并没有上前伺候的意思,便忙上前几步将初兰的披风接过,整整齐齐地挂到了衣架之上。
“不用你伺候了,回吧。”凌天的声音忽然从楚涵身后响起,让他有些心颤,待抬眼望去,正见公主望了他一眼,轻启朱唇,却是欲言又止,随即便转回头不再看他,霎时间他只觉从公主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舍之情。
楚涵再看凌天冷着一张脸,只道会意其中奥妙,忙应声退了出去,待到从外将房门关上,却并未着急离开,只滞了片刻,盼着只这瞬息的功夫能听得屋中之人说些什么,只屋中静悄悄,并未有声,他也不敢多留,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屋内,待到听着楚涵的脚步声走远,凌天方回眸望向初兰眼,但见初兰也在望着他,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凌天派楚涵给初兰送羹汤的事,没一会儿功夫,公主府里该知道的便都知道了。
西园。
铭儿将此事说与顾倾尧后,有些疑惑地嘟囔:“侧驸怎的竟把那楚涵遣去送汤,旁人都没的用了不成。”
顾倾尧思量片刻,没言语。
望春阁。
同楚涵一道被送到公主府的小侍,早早地便在他的房间等着他。楚涵一回来,便被三人围了上来,直问他怎么送个羹汤这么久,可是被公主留在书房伺候了,可是跟公主说上话了。
楚涵只说了为公主捏肩一事,并未提及公主已记下了他的名字。只这样,众人便也艳羡不已,免不了说些道喜的话。
楚涵心下得意之时又怕为人妒忌,只道:“虽是见了公主,倒也未见得是喜事,才走的时候侧驸也没给个好脸色,我只怕他对我生了厌嫌之心。”
另一名小侍,名唤蒋梓轩的道:“又不是你自己上赶着去送,是侧驸指名要你去送,既是他有意,又怎会因此厌嫌你。”
其余两人点了点头,也做安慰之状。
楚涵只道:“但愿吧。”
蒋梓轩略思量后,又道:“我捉摸着,侧驸大底是有意拉拢你。”见其他三人似露了不解之色,便道,“尝闻这深宫侯门内院之争不逊于朝堂,各院男人暗中争宠较量那是寻常之事。原咱们府中只驸马侧驸二人,也不知关系如何,如今来了咱们四个,往后也不知还要来多少男人,侧驸如今似是颇得公主荣宠,然花无百日红,他现下或想为将来做筹谋打算。这些日子侧驸故意晒着我们,或是在冷眼观察,如今他大底是看好了你,又或是从公主那儿看出什么新意来,如今想来拉拢你。”
楚涵适才倒也有过这猜疑,听蒋梓轩这般一说,便更觉有理。转望另外二人,却见二人只沉默不语,点头应和,似才被蒋梓轩这话点醒一般。
蒋梓轩笑道:“不管如何,你如今到底是在公主那儿过了眼,若是侧驸当真有意提点你,也是好事,如此咱们四个你怕是能最早得公主恩宠的了。”
楚涵脸上一红,不知如何应答,只道:“我也无心争宠,只盼能在这公主府安稳度日而已。”
蒋梓轩对众人道:“驸马和侧驸的关系如何,咱们不知,若他们和睦还好,可若是不和睦,只怕咱们也难安生。往后公主身边也定断不了来人,咱们四个是一起来的,如今咱们且说好,不论他人如何,咱们只互相帮扶,如此方能在这公主府长久地安稳下去。”
其他三人闻言纷纷点头称是,自无有不应的。
蒋梓轩又对楚涵道:“如今你且放心,不论侧驸的心意如何,我们都是跟你一条心的,往后你只小心,莫要成了驸马和侧驸斗法的棋子便是。”
楚涵点头,露了一个感激的笑容,他心下还是生了防备的,知他们几个如今才入府,尚未得公主恩宠,或能毫无芥蒂,待他日都近了公主身边,真有雨露不均一日,就未必有今天这话了。
只他见蒋梓轩说话头头是道,帮他分析现下的处境也似毫无保留,不像其余二人只一味顺着蒋梓轩的话说,心中怕也未必没想到这些,只恐是对他有所保留罢了。如此一想,便觉三人之中,这蒋梓轩或更可亲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