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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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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顺驻军统领郭咏梅负责对大颜使队的“保护”事宜,因早得了皇命,知郜兰公主极有可能滞留平顺,并寻机“逃脱”。待接了使队之后,见郜兰公主果真托病留在平顺,只怕出现差池,是以日夜派人严加“保护”。
这日才过午时,郭咏梅忽听下属回报,说郜兰公主身边的侍卫白杰不知所踪了。郭咏梅立时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忙问郜兰公主现下如何。
属下回报:“郜兰公主一直托病休息,这两日更是连房门都没出过。”
郭咏梅闻听皱了眉头,问道:“近旁伺候的人可亲见了郜兰公主在屋中了?”
属下回道:“没有,郜兰公主不让外人进屋,咱们的人也只在屋外伺候,不过能听见公主在屋中的动静。”
郭咏梅道:“声音可以假扮,未见真人就无百分百的把握。好端端的公主的侍卫怎会凭空消失?”想了想,说忙吩咐道,“传令下去,令崔燕带人四下去查那失踪的侍卫,你带人随我去见郜兰公主。”
不多时,顾卿尧闻得平顺驻军前来查问,便觉不妙,忙赶到初兰房外,正见着张端和郭咏梅在对持,双方脸色都不甚好看,冲突一触即发。
顾卿尧冷着脸走近,低喝道,“公主在里面休息,你们在吵嚷什么!扰了公主养病,可担待得起吗?”
郭咏梅并不把大颜使臣放在眼里,只顾卿尧不仅是大颜驸马,更是天启皇弟,是以不敢不恭,连忙行礼,只说有叛军余孽混入了平顺城,怕惊扰了公主,务必亲见公主本人安然无恙才好放心。
顾卿尧不晓郭咏梅是如何察觉出端倪的,心中忐忑,面上仍做平静之色,带了几分讥讽的口吻道:“将军这些日子派人把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莫说叛党余孽,连个鸟雀都飞不进,如今您又要带人查什么?”
郭咏梅道:“事关大颜上使安危,两国交好,末将不敢怠慢,末将亦不愿打扰公主养病,只进屋跟公主问个安,立时带人离开。”
顾卿尧道:“公主的安危我比你关心,不必将军费心,请回吧。”
郭咏梅道:“末将皇命在身,恕难从命。”
顾卿尧道:“郭将军是拿皇上压我?!”
郭咏梅道:“末将不敢。”
顾卿尧见郭咏梅一味坚持,暗道她必是察觉了什么,若不亲自确认只怕难以打发。郭咏梅见顾卿尧执意阻拦,心下更疑,打定主意必要一探究竟。气氛焦灼之际,忽闻屋内啪地一声,传来杯碟砸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之声,时有婢女惊慌劝解之声,未几,便见一婢女从屋中出来,瞪了郭咏梅等人一眼,对顾卿尧道:“驸马,公主被官兵嘈杂之声惊扰,这会儿恼了,定要下床出来,奴婢拦不住,您去劝劝吧。”
顾卿尧立时露了忧虑之色,转身进了屋子。
郭咏梅细听屋中动静,但听得顾卿尧劝解之声外,确有一女子恼怒之声,但因声音沙哑又伴着咳嗽,分辨不出是不是郜兰公主之声。她心下狐疑,只疑是郜兰和顾卿尧施的障眼法。
正此时,被派去查找侍卫白杰的崔燕匆匆赶了过来,凑到郭咏梅耳边低语道:“将军,白杰找到了,就在平顺城,没有离开。”
郭咏梅心下稍安,心道郜兰公主就算是金蝉脱壳,也绝不能独自一人涉险离开,必要有侍卫从旁保护,如今天启使队的侍卫全都在此,怕是这回果真是她多心了。想着,便试探着向屋内恭敬地道:“公主,末将因闻有叛军余孽混入城中,只怕对公主不利,特来护驾,惊扰公主,还望公主赎罪。”
屋中,孟浅雪和顾卿尧对视一眼,模仿着初兰的音色语气,带了几分恼怒不屑之音应道:“哼!有心了!”
郭咏梅这些日子只与初兰见过两次面,对她的声音并不十分熟悉,又因闻得白杰并未失踪,已然收了猜疑之心,是以这会儿听得此声音,便觉确似是郜兰公主之声。又因不愿真的惹怒了对方,便也只道:“公主未受贼人惊扰,末将便安心了,不敢耽误公主休息,末将告退了。”说完便带人离开了。
顾卿尧在屋中闻得郭咏梅离去的声音,却依旧不敢放松,直到张端来报说郭咏梅等人已经离开,方才松了一口气。
晚些时候,见了去而复返的白杰,顾卿尧才明白郭咏梅为何会放心离开,只忙问白杰道:“你独自回来的?公主呢?”
白杰道:“公主就是怕郭咏梅发现属下不见了,会起疑心,是以才让属下折返回来。驸马放心,公主并非一人,有人从旁保护。”
“谁?”顾卿尧忧心又疑惑。
白杰追随初兰多年,自然认识墨云,但因念着初兰对她的吩咐,不许告诉驸马实情,便只应道,“此人……属下并不认知,只知是公主信任之人。”
顾卿尧蹙了眉头:初兰……信任之人?
黄昏,天启一边陲小村,一户人家院外。
初兰扣了扣院门,不多时,便有个老妇人从里面把门开了一个缝隙,向外打量,见了初兰这陌生人,不觉皱了眉头,一脸的警觉。
初兰露了善意的笑容,道:“老夫人,我二人途经此地,因天色已晚,不方便再赶路,肯请借您的地方休息一晚,天一亮我们边走……”
“家里小,没多余的地儿。”初兰的话未说完,老妇便要关门。
这已是初兰敲的第三户人家了,均被拒绝,初兰只想再去别人家问怕也是一样,便紧忙拦道:“老夫人,您行个方便吧,只一晚。”说着便从身上摸出些散钱,递到老妇人跟前道,“没有床铺也不要紧,只借您的地方歇歇马……”
老妇人仍是拒绝道:“您还是去别家问问吧。”
初兰见使钱也行不通,便道再多说亦是无用了,只才要转身离开,站在一旁的墨云却上前一步,伸手挡了正要关上的门,对老妇人道:“婶子行个方便吧,我家就在平顺县城,我妻子是大颜人,头些日子陪我回家看望爹娘,只昨儿个有人捎信儿说岳母病了,这才急着往回赶,天黑,我们夫妻二人也没处落脚,您就看在乡里乡亲的份儿上帮帮忙吧。”
老妇人这才注意到墨云,闻得他确实操着地道的平顺口音,脸上才见了温和之色,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终于开了门,侧身道:“进来吧。”
墨云向初兰扬了下眉,初兰无奈地冲他露了苦笑,随老妇人进了院子。
老妇人关了院门,一边把二人往屋里领,一边对初兰道:“姑娘你别介意啊,头些年打仗打怕了,谁也不敢收留外人,尤其一听你的口音就是大颜人。”
初兰应道:“头些年确实是乱些,好在现在好了,大颜派了使者来天启,两国交好,往后就太平了。”
老妇人道:“咳,谁知道呢,说是出使,你们大颜存着贼心,当谁看不见呢。”
初兰脸上带出几分尴尬,心下惊叹天启寻常百姓竟是如此看待大颜。
老妇人把二人让到屋里,给倒了两杯水,道:“我这么说你还别不高兴,朝廷的事儿咱小民百姓说不清,可你看看,这些年天启这边儿多少好小伙子,全让你们大颜的女人拐跑了,闹得村里好些姑娘都娶不上男人,这可不是贼心吗。”
初兰闻言,看了一眼墨云,无奈也只冲老妇人笑了笑。
老妇人又道:“别说咱小民百姓了,连咱们天启的皇子都被你们大颜的公主给娶走了……”
墨云转望向初兰,假作两声轻咳掩住笑声。初兰脸上的尴尬愈发多了几分,只也不好说什么,兀自低头喝水,避开墨云的目光,颇感局促。
老妇给初兰和墨云弄了点而吃的,两人一边吃一边与老妇人闲聊,知道自她相公去年过世后,她便一人独居,她有两个儿子,老大嫁到邻村,能时常回家照应,老二却在两年前不顾家人反对,嫁给了一个大颜女人,自走后再没回来过。
初兰想,大抵是因为如此,老妇见才对大颜人存了些敌意,也或许因此,适才墨云的那番话另她思念起儿子,才软了心收留他们。
入夜,老妇人安排初兰和墨云在她儿子的旧屋中住下。屋中没有床,而是一个通头的土炕,老妇人当他二人是夫妻,将二人的被褥铺在了一起。
待老妇人离开后,墨云一边把两人的被褥分开到炕的两头,一边对初兰道:“乡下地方,也没法伺候你梳洗,这被褥你也别嫌脏,凑合一宿吧。”
初兰见这被褥真是许久没人盖过了似的,隐约透着一股子潮味儿,只墨云说了这话,她就是嫌弃也不好有所表现,况且眼下这情势,确实也容不得她计较。初兰捏着被子小心翼翼地掀开,只怕里面藏了虫子什么的,若如此,那她当真是不敢睡了,宁愿在椅子上坐上一宿。
墨云见此无声地笑了笑,自己卸了佩剑,上炕和衣而卧,见初兰仍有些犹豫,便道:“你若真不想睡,我也不劝你,只明日赶路你能撑得下来就行。”说完便真的闭了眼,再不言语了。
初兰独自坐了一会儿,到底怕明日误了赶路,不情不愿地爬到炕上,和衣而卧。
待熄了灯,初兰歪头看向墨云,他闭着眼,鼻息均匀,她知道他肯定并未入睡,想与他说说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无声地一叹,翻过身去。赶了一天的路,她虽然乏累得很,但却心绪不宁,毫无困意。
她惦记着顾卿尧,不知他那儿是否一切顺利,会不会出什么差池,心算着明天早些启程,尽快离开天启,如此那边不论出了什么状况也没甚妨碍了;
她思念送到南黎的一双儿女,他二人第一次离开家离开父母,到了陌生的环境不知能不能适应,衡儿她是放心的,只姝儿到底年幼,难免娇气,让她放心不下;
她更担心留在京中的凌天,如今昭辰被赦回府,打乱了她之前的计划,凌天不知要如何应变,会不会铤而走险,又担心他系心于此,对幼子疏于照顾,后悔当日该让父王把祺儿带入宫中照顾才是;
念起父王,又不免多了担忧,她离京之前虽与他深谈了一次,述了雅容返京的可能,只如今朝中形势微妙的变化,难免让他焦心,只怕在母皇跟前有所表现;
她担心洛飞,怕还不等他寻着机会离京,雅容便对他发难,他那犟性子哪是能坐以待毙的,只怕脾气上来,闹出什么乱子;
她还挂念林景皓,他受了打击失意离京,此时不知又是怎样的光景。
初兰辗转反侧,思绪烦乱,只想她此次如若事败会是怎样的下场,衡儿和姝儿是让人秘密送到天启顾卿尧身安全,还是长久地留在南黎稳妥,若送来天启,有顾卿尧照顾,自然无虞,但到底是寄人篱下,又怕顾卿婵会存不轨之心;若留在南黎,小小年纪就要失去依傍,还有在京的幼子祺儿又该如何,若她似昭辰一般被囚禁,凌天和祺儿或还能留在他身边,可若她因此丧命呢……
夜阑人静的幽寂和身处这陌生的环境,把初兰忧虑悲愁的情绪无限地放大,让她久久难以入眠。
身后,墨云侧着身子望着她,亦是无眠。
此刻他二人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她离他好远好远,就好像她周身筑起了一道墙,把他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不过几年的时间,她变了很多,当年他出现在她面前时,即便身处两国交战、暗潮汹涌之际,她仍然满心满眼全是他。而如今,她完全沉浸在了她自己的世界中,一个完全没有他容身之地的世界。
他该称心如意才是,他想要的不就是这样吗?他当日从她身边离开,劝她放下过往,如今她似乎真的放下了,他却并不觉得坦然抒怀,反而觉得酸涩,甚至苦闷,这种感觉是什么他说不清,只忽然忆起当日他二人分别时的光景:她泪眼婆娑地说让他想好了,若他走了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说他将来一定会后悔。
这,就是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