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风雪夜路有饿死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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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庆六年。
京城寒冬，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夜色中远处行来一顶轿子。
跟轿的小丫头一边搓手哈气，一边不停催促着轿夫：“快些快些，这鬼天气怎么这么冷，脚步紧赶着些，可别冻坏了小姐。”
轿帘掀了开来，一个明眸皓齿的姑娘探出头来冲着跟轿丫头笑说：“宝媖，外面怪冷的，你也一同上轿子里来吧。”
那个名叫宝媖的丫头忙道：“不冷不冷，奴婢跟着轿子走身上挺热乎的。小姐快些将帘子放下来吧，不然冷风吹着了，可要头疼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几步，替那姑娘将帘子放了下来。
天色愈发得黑沉起来，天降大雪，夜空中连一丝月色也没有，原本福家那边是要留如玥吃饭的，可她念着今儿大夫要来给额娘诊病，便推了长姐，赶忙着回来了。
地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如玥坐在轿中，手里捧着个八角紫铜五蝶捧寿手炉，心里惦念着额娘的身子。恍恍出神间，轿身突然“嘎吱”沉了一沉，她身子一晃，轿子坠了下来，已是重重落在了雪地上。
宝媖赶忙跑过来：“小姐，可摔着了？”她皱着眉朝那抬轿的说，“好好儿的怎么就连路也不会走了，这么重摔下来，要是小姐磕着碰着，你们可担待得起吗？”
那抬轿的一脸愧疚站在跟前，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
“算了宝媖，”如玥从轿中探出身子，“也是雪地路滑他们才脚步不稳的，不怨他们。你们不必太赶，起轿吧。”
如玥正要放下轿帘，眼角余光瞥见了前面不远处在墙角的一个黑影。她走出轿子，朝宝媖问道：“那边是什么？”
宝媖赶忙替如玥拢紧了她身上那件莲青斗纹的鹤氅，朝墙角处瞧了一眼说：“瞧不真切，望着大约是个人吧。”
“这么冷的天气，什么人坐在这当口儿？”如玥说着便走过去想要瞧瞧，宝媖赶忙跟在她身后一同随了过去。
那团黑影的确是个人，坐在风雪夜中正瑟瑟发抖，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如玥依稀辨出这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顿时起了怜悯之心，问道：“老伯，你怎么不回家？这么冷的天气，你一个人坐在雪地里会冻坏身子的。”
那老头儿抬眼看了一眼如玥，却只是哼哼着并不说话，看他的样子，衣衫单薄又是一副没有力气的样子，想来定是肚子饿了没有饭吃，坐在这儿想要乞讨的。
“老伯，老伯，你家在哪儿？我差人送你回家？”
“行……行行好吧姑娘……赏口饭吃吧……”那老头儿嗓子中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嘶哑喑沉。若是他有家可回，有饭可吃，也不至于这样的天气还出来乞讨，不过是为了讨一口饭吃罢了。
如玥叹息一声，吩咐宝媖道：“咱们身上的银子呢，都给了他吧。”
宝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小姐，今儿是去大小姐那边，走得太急，奴婢身上……没有带什么银子。”
如玥沉默片刻，走过去将那老头儿扶了起来，替他拍了拍身上的雪珠：“老伯，我带你回去吃顿饱饭。”
***
如玥回府之后，邓嬷嬷来回说是李大夫已经来了，正在给夫人诊病呢。如玥听了便连衣裳也没来得及换，赶忙就去了额娘那边。
陈氏是在秋末冬初的时候发的病，起先只是风寒，可渐渐的，风寒不见好，整日缠绵病榻，又加上天气阴晴不定，到了这时候已是愈发严重起来，竟有了肺病的趋势。如玥一进屋子，见李大夫正在诊病，便呆在一旁，听着额娘在帐中不时传来的咳嗽声心中阵阵难过。
“李大夫，额娘的身子究竟如何？这一月里吃了这么多药，可就是不见好，到底是何缘故呢？”
李大夫沉吟片刻回道：“夫人身子本就虚弱，病中又要操持家事，难免心思动得多一些，这样自然是不利于养病的。如今我且再开一副方子，先让夫人吃着，药石是一方面，另一面，让夫人能够潜心静养才是正理儿，待到过了冬开春，到时候再瞧瞧夫人的病情吧。”
如玥一边听李大夫说，心里想，这病原也是额娘劳心劳力所致。
钮钴禄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可阿玛总也是个正六品的理藩院主事，家宅里里外外要操持的事情不在少数。额娘生了她们姊妹三人，长姐出嫁，她和如珍两个年纪还小，家里还有一个姓周的姨娘，倒是生下了一个小子，只不过也才得三四岁罢了。自那周姨娘有了儿子之后，阿玛便少往额娘这边来了，心思积郁，又要打理一个家，额娘这主母并不好当啊。
如玥本想过去同额娘说几句话，邓嬷嬷在旁摆了摆手，天色已晚，额娘刚吃了药也该歇息了。
如玥便在帐外请了个安，带着宝媖要回自己屋里去了。
“二小姐……”邓嬷嬷在门口喊住了她。
“嬷嬷怎么了？可是额娘有话要吩咐我？”如玥问道。
“夫人刚才问起了小姐，知道你匆匆从福家那边赶回来，直念着小姐的好。只是如今时候不早了，夫人身子又弱，便要歇下了，说让小姐明日再过来同夫人说话。”
如玥“哦”了一声，又问：“如珍今儿可过来看过额娘了？”
“看过了。只是三小姐的性子……也不过坐了一会儿，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便就走了。”邓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说起话来便没什么顾忌，对如珍的不满尽在言语神色间了。
“如珍年纪还小，明儿我再喊她一同过来探望额娘。”
邓嬷嬷笑了笑，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声：“要是三小姐也能有二小姐这么体贴那便好了……”
如玥回了自己西厢的屋子，到这时候才将身上的鹤氅脱了下来。宝婵早在屋里候着了，忙拿了热毛巾过来给如玥擦了擦手，又斟上了一杯热茶端了过来。
桌上是刚热好的饭菜：五香腰果、炸春卷、陈皮兔肉、素什锦四样，还有一碗细米白粥。早已过了吃饭时候，如玥这时候反倒是不觉着那么饿了。
她在桌旁坐了下来，瞧着宝婵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知道我还没吃饭。”
“今日李大夫过来，小姐自然是要赶回来的。”宝婵挑了些陈皮兔肉到如玥碗碟中，“这是特地吩咐小厨房做出来的，前几日小姐不是总说嘴里淡淡的没有滋味，奴婢同小厨房那边说了，他们就做了这道菜，说极是开胃可口的。”
宝婵比起宝媖更加伶俐会看些眼色，不过宝媖为人却是更加实在些，事事都是将她放在心里边儿的，这屋子里的两个丫鬟都是打小就跟在如玥身边的，如玥待她们也甚是亲厚。
“对了小姐，表少爷那边又送信过来了。”宝婵一边说着，一边去鸡翅木桌几那边将一封信拿了过来。
“知道了，收起来就是了。”
“小姐不看吗？”宝婵多嘴又问了一句。
“每次还不都是说那些，不用看也知道了。他的心意……我是知道的。”如玥淡淡回着，却不再多说什么，宝婵便将信收到了匣子里放了起来，里面看着多多少少也有十多封信了。
吃了两口，如玥朝宝媖问道：“刚才路上带回来的那个老伯呢？可吩咐了厨房给他好好吃一餐饭？”
“小姐放心，已经吩咐下去了，是江管家亲自去办的。”
“老伯，什么老伯？”宝婵好奇问了起来。
如玥轻叹一声，想起刚才那个老头儿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形不由说道：“我听爹爹说，今儿皇宫里边在宁寿宫大摆千叟宴。这千叟宴在乾隆爷的时候就已经是有了，请的都是年长老人，听说第一次千叟宴的时候还有过四个是过百的老人。如今算来，已是好多年了，只是千叟宴所邀所请都是有名望有身份的长者。便如今日我们在街上遇见的那个老人，他又有什么福气可以进到皇宫去吃那一顿饭呢？说到底，千叟宴不过是皇家做的一次体面事罢了，但若真到民间瞧一瞧，却不知还有这许多的老人是连饭也吃不上的……”
如玥一番感慨，宝婵和宝媖在旁听着却不知该说什么。半晌，还是宝婵劝慰着如玥道：“小姐，这天下事自有皇上去管，您又何苦操这份闲心呢？”
“是啊，我今日救得了一个，明日又能救得几个？微薄之力，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如玥摇头自嘲地笑笑，又吩咐宝媖，“一会儿那老伯吃完了饭，你再给他拿一身暖和些的冬衣，再给些银两，既是帮人，便多尽些力。”
宝媖应了一声，照着如玥吩咐过去同江管家说了。
夜已经渐渐深了。如玥用了晚膳，身上也觉着有些乏了，本想再看一会儿书，眼睛却酸疼得厉害，便让宝婵扶着她上了床榻，才刚躺下没多久，外边宝媖一声惊呼，跑了进来，脸色一片惨白。
如玥一个激灵忙从床上坐了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小姐，那个……那个老伯……”宝媖捂着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是被什么事惊吓到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儿。
如玥赶忙起身，穿上了衣服，跟着宝媖到前边厨房那里去了。
院子里早已闹开了，如玥一到也是愣住了。那个被她带回来的老伯直直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看那情形……
“江管家，他……”
“二小姐，”老江苦着脸指了指地上那人说，“他已经……死了……”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风雪夜路有饿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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