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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二十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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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慧珠是在去接雨果的公交车上出的事。
听交警的转述,好像是汽车到站人都下光了她才想到下车,从座位上急匆匆跑下来,车子已经启动,她站立不稳仰面摔得昏迷了过去。
公交公司全责,刚开始的一些费用已经垫付了,接下来具体的赔偿还要由交警大队安排协商。
若饴吓得魂飞魄散,在急救室外紧张得双腿直打颤,把嘴唇都咬破了。
还好盛慧珠伤得不重,主要是闪了腰不能动弹,但麻烦的是有轻微的脑震荡,人的意识暂时还不太清楚。
她这样的情况需要二十四小时陪护,若饴一刻不敢离开,只能暂时把雨果托付给了钟婧媛。钟婧媛建议她请个看护,可是她不放心,这三年阿姨无时无刻不在照顾她,没有阿姨她和雨果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现在她一定要自己守在阿姨身边才踏实。
盛慧珠在重症监护室观察结束后,转入一个三个人住的大病房,条件简陋,另外两个病人都是丈夫子女轮流换班,有时不止一个人,毫无顾忌地高谈阔论,还不时有问询病况的电话打进来,声音很嘈杂。
更显得若饴这边格外的安静,两天一夜了,她一个人不眠不休陪在边上,盛慧珠虽然早已苏醒,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若饴心里好像裂开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一个人只是沉沉地往下坠,却没有人伸出手来拉她一把。
黄昏时钟婧媛照例给她打来电话,询问盛慧珠的病情又汇报雨果的情况,临挂电话时半开玩笑地说:“对了,后天就是钢琴学校的晚宴,能不能麻烦你再和甘子轩确定一下,我和他不熟,他好像比较卖你的情面啊。”
甘子轩。
这两天担惊受怕的,心思全集中在阿姨身上,胸腔里已经焦躁地像一片干硬龟裂的泥土,可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若饴竟然莫名地觉得,似乎终于有一片温静缓和的湖水,在慢慢地向她涌动过来。
她抑制不住漂移一样的心跳,心里还有点踟蹰,手下已经揿出了他的电话。
他却没有接听,听筒里的女声礼貌而机械地重复着:“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甜柔的声音里仿佛带着一种得体而又委婉的疏离,若饴愣了一下,迅速地掐断了电话。
心里却越来越乱,止不住地胡思乱想。
或许他对她根本只是好奇,完全无意于真正走入她的生活,或许,他根本就是在借她固执的坚持,来试探自己究竟有多大的杀伤力,又或许,他只是想让自己繁花似锦的经历,再添上别出心裁的一笔……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要耗费心力去揣测他的心意?怎么就把自己搞得这么卑微而又狼狈?若饴简直就想鄙视自己。
一定是太累太孤单了,才会生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来,休息,好好休息一下应该就会好。
她关掉手机,强迫自己什么也不去再想,趴着床沿很快支撑不住迷糊过去。
醒来已经是凌晨,窗外一片漆黑,病人和陪护都呼呼睡着,阿姨的嘴唇很干,若饴提着热水瓶去走廊打水。
还是夜阑人静的感觉,水没开,若饴一边打呵欠一边等,灌好水却发现走廊那一头的门缝里,已经悄然投进了一缕淡淡的,金色的光线。
然后,一个高挑的身影推开了走廊大门,清透如水的金色晨光跟着他一起流泻了进来,在地面上慢慢延展,他就踏在那一道光亮上,身上映着一点点霓霞的微红,一步一步地,向着她的方向,越来越近。
天就在那么一瞬间亮了起来,而那个人,就像是随着清晨的第一道光线,从天而降。
她没有睡醒,呆呆地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手里的热水瓶就被轻轻地拿走了。
“乐若饴,你几天没好好睡了?”她听到甘子轩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带着点回声,越发让她觉得恍惚,“瞧你,都蔫儿成什么样了。”
开水房仍旧昏暗,袅袅的氤氲着未散尽的热气,她看不清他的脸,觉得自己好像还在睡梦里:“甘子轩?你怎么来了?”
他没有回答,轻轻拉着她的胳膊往外走:“我刚刚问过医生了,你阿姨的情况很稳定,我先带你出去吃点东西吧。”
她想想还是不敢走开,他也不勉强:“好,那你等我一下,我马上给你送过来。
明明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该麻烦他,可若饴却听到自己傻呆呆的声音:“好,我等你。”
他好一会儿才回来,带来了热腾腾的生煎包和豆浆,是她最喜欢的那家老字号,这么早,肯定是第一锅。
她填饱了肚子,大脑才渐渐清晰,想到刚刚自己狼吞虎咽的吃相有点不好意思:“谢谢,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有千里眼顺风耳啊!”他还是那样明朗的声音,却没有正面回答。
若饴还想问,早班医生过来查房。
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每天都会和若饴寒暄几句,看到甘子轩有点意外:“哟,终于有家属来啦,赶紧回去好好歇歇吧,这都陪了快三天了。”
检查下来盛慧珠的情况很稳定,甘子轩轻轻对若饴说:“乐若饴,回去休息一下吧,要是你也病了,怎么照顾你阿姨。”
若饴觉得自己身体倒不要紧,就是几天没换衣服,身边又没备着钱,的确最好回家一趟。
只是这里和家里不近,万一有什么事要赶回来不是那么方便。
甘子轩看出她的迟疑不决,笃定地说:“放心,我已经托付好了值班的护士,要有什么事我马上送你回来。”
总要回去一趟,不如趁着现在阿姨睡得很熟,早去早回也好。
若饴抓起床头柜上的包包起了身:“那麻烦你了。”
天色还早,路上很空,甘子轩很快开到了小区门口,回头正要叫若饴,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把自己抱成一团,还不忘紧紧扯着一个衣角,脸色灰败,嘴唇上有个清晰的血口子,衣服也皱巴巴的,俏丽的短发一绺一绺凌乱地推在头上,就像一朵失水萎谢的花朵。
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脖颈处,那里,坠着她全身上下唯一的饰品,他不由自主地凑近去看看,那个白金的圆环光芒已经很暗淡,看得出是一枚款式非常简约的戒指。
上面似曾相识的花纹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他蓦地退回到驾驶座上,从储物箱里掏出一包烟,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坐正了,挂档踩下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