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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病 ...

  •   病骨支离纱帽宽,孤臣万里客江干。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天地神灵扶庙社,京华父老望和銮。
      出师一表通今古,夜半挑灯更细看。
      ——病起书怀/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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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季夏,正当三伏。

      巳时未过,汴梁城的街道上,已少见小贩路人,酒肆茶楼也难得清净。跑堂的,打杂的,没了往日里的精气神,有一搭没一搭的挥着拂尘,驱赶蝇虫。连前几日聒噪了整条御街的蝉鸣声,如今也没了气焰。

      日头正旺,忙市已过,谁不想好好消停片刻,偷个浮生半日闲呢?

      展昭巡街回府后,已是汗透重衫。想着先回南厢房换身衣衫,未时还需进宫轮值。

      原本忙完了六月六崔府君生辰的布防后,官家体恤下情,免了开封府众人一个月的轮值,可以好好歇上数日。

      不想一日前,文徳殿的侍卫常青跑来央他帮忙,说是家中老母病重,急着回去见上最后一面。可惜宫中侍卫调换变更不及,百般无奈之下来求展昭。

      正好这几日开封府也无事,展昭向包拯回明缘由后,暂代其职入宫守夜。白天依旧例行公事,常常日夜不见其人,比起前段时日更加忙绿。包拯和公孙策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恨不得以身相代。展昭倒是不以为意,每日仍旧早出晚归。

      耳房内,赵虎正在替展昭叫屈:“他们是欺负展大哥好脾气,每次有事就让展大哥帮忙。难道他们都是日理万机,我们都是闲人不成?”

      “就是,也不见平日里对展大哥尽过心。”张龙,马汉附和。

      “毕竟同朝为官,总有难处的时候,能帮衬的还是要帮衬。”王朝毕竟年长几岁,且性子谨慎持重,为四人之首,出言劝道。

      四大校尉官至六品,名义上在展昭的管辖之下,但展昭为人谦和,从不以官职压人。故而五人情同手足,私下里皆以兄弟相称。

      展昭初入开封府时,江湖庙堂诸多刁难,四人固然明着插不上手,暗中相助之情令展昭倍感温暖。包拯如父,公孙如师,而开封府的众衙役,就是兄弟。

      展昭顿觉闷热中透来一阵清凉。

      “展护卫!”公孙策见他回来,伸手招了招,“今日内殿朝参之后,官家命翰林司供来冰雪,快来解解暑气。”

      “是啊,展大哥。你再晚一步,就都进虎子的肚子了!”马汉笑道。

      “还不是你先抢了我那份,这会子却赖我。”赵虎红了脸忙解释。

      展昭由他们闹着,径自找了椅子坐下,只见左侧柜上,放着一只黄花梨提式药箱。——它的主人,开封府众人都很熟悉。

      “公孙先生今日可是要去义馆?可需展昭同行?”

      “不用,有虎子陪着就行,你先去歇息片刻。”主簿先生轻抚几绺髯道,“若展护卫觉得太过闲暇,学生倒是不介意试试近来研习出的一套针灸。”

      要说这岐黄之术,针灸之法,太医院中也鲜有人能出其右。疑难杂症,常常针到病除,只是这滋味。。。也略高一筹,非凡物能比。

      深知其中奥妙的四品借调护卫,当下很没骨气的夺门而逃。

      身后赵虎一声感慨:“我若是有展大哥一半的功力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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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馆设于宣德楼的西南角,与圆大善人开的药铺隔街相望,由开封府尹包拯包龙图出资所建。

      每逢双日开馆行诊,诊金分文不取,为的是城中得了重病,无钱求医的贫苦百姓。但凡义馆开的方子,去对面药铺取药的,药价也只以成本计,有时更低或直接相赠。皆视当时情况而定。

      隔三差五的,公孙策会去义馆坐堂。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常常一坐便是一整日。

      近来汴梁城中炎热少雨,单单中了暑热的,就不在少数。不用说那些上了年纪的,有个头疼脑热更是平常。各大医馆皆是人来人往,稍有名气的乘势坐地抬价,诊金高抬,从几百文到几钱银子不等。

      堂前小厮鼻孔朝天,抬手遥指:“您要就诊?看见那边的队伍了么,付了诊金排队等号吧您内!”。所谓的“医者父母心”,等同那些贪赃枉法,还自称“父母官”的,确是如父似母,不过都是些“继父后母”罢了。

      寻常百姓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十两纹银,自然舍不得花这个闲钱。小病小痛的,寻些土方也就打法过去了。病入膏肓的,只能请求上苍见怜,活人一命。

      好在义馆的建成,大开了方便之门,可谓救民于水火。

      只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

      中了暑热的,用贡菊,甘草,罗汉果等入药可解。前两样倒是寻常,只是这罗汉果长于南疆,本就稀罕,加上城中几大药铺有意囤积,一时间奇货可居。

      圆家药铺的掌柜为此找公孙策商议了几回,或上别处买去,或找别的代替,都暂无结果。眼见问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公孙策夜夜挑灯于书房,寻求良方。

      展昭轮值回府后,见书房处透出几许光亮,轻轻推门而入,果见公孙策俯首于一堆书册之中,一盏豆灯已燃去大半。

      “这么晚了,公孙先生还在查阅医书?”展昭对近几日医馆之事也略有耳闻。

      公孙策抬头笑道:“展护卫你回来了?辛苦一天了早些休息。学生还需查完这些书册。”

      “为何不让包大人直接奏明圣上,由官府拨出银两岂不更好?或是下一道榜文,令城中药铺平价出售?”

      公孙策摇头:“当初包大人建医馆设义堂,本就是为官家分忧,为民谋福祉,如今怎好开这个口?何况各处旱灾连连,国库用于赈灾已是捉襟见肘,恐无闲钱。至于发榜文更是不妥,且不说各处药铺皆是自家买卖,到时候阳奉阴违效果不佳。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去,反而更糟。”

      展昭深知这“别有用心”是何许人。皇上初掌朝政,少年壮志意气风发。朝中却是党派暗结,举步维艰。一方是想推出新政,重用贤臣;一方却要顾及祖制,平衡势力。朝堂之上看似一群书生的口水仗,实则暗潮汹涌。殊不知一言可活人性命,一言可毁人九族。

      “这该如何是好?”展昭皱眉。

      “展护卫不必过于忧心,凡事皆有解决之道,切不可自乱阵脚。”公孙策宽慰道。

      “公孙先生说的是,展昭受教了。”展昭抱拳一揖,却看见公孙策若有所思,“先生可还有事?”

      公孙策一怔,随即笑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今日白府差了人来,送了拜帖于你。约你二十三日到府一叙。”

      白府?

      这偌大的汴梁城中姓白的,还和自己有瓜葛的,就只有那人。只是为何无故送拜帖?

      展昭满心狐疑,打开帖子细看。

      拜帖的内容十分简单:贺白府乔迁之喜,特邀“猫大人”过府一聚。

      末了,帖子右下角还画了只神气活现的耗子,抱着酒坛,目光灼灼。

      老鼠请猫上门,古今奇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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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茗烟走后,吴越居的学徒侍女都散了去,家当房契也一夜间偷偷易了主。

      一月后,白玉堂交给贴身小厮白福一张房屋的设计图,交代一句:“你自己看着办,反正年中爷要搬进去。”便不再过问。

      又一月,翻新修葺的宅子已初见其形。

      前堂新增两个耳房,连接着左右两侧外廊,供杂役和小厮居住。院中开辟出大片空地,细细的用石子铺了,直通花厅。后设东西厢房,一为主人房,一作留客之用。大到家具物什,小到环佩挂饰,皆是根据白玉堂的喜好而定。就连一众杂役伙计,也是白福从陷空岛驻京各大分号中,仔细挑选那些有眼力界儿,又不自作聪明的。

      吴越居可谓改天换地。只留下小片竹子,在花厅一角。白福估摸着自家主子也是念旧之人,留着也算有个念想。

      再一月,白玉堂正式搬出清风楼入住甜水巷。白福正式升迁为京都白府总管事。入府那日,白玉堂将府邸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转了一圈,不发一言,也面无表情。吓得众小厮眼巴巴的看着,大气也不敢出。

      最后,白玉堂停在院中的那片竹子前,沉吟片刻,淡淡的说了一句:“不错。”留下众人,自顾自的进了厢房。

      众人脖子一缩,皆以为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等着挨骂吧。只有白福细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没说不好。。。那就是好呗!

      要说这白总管,跟了白玉堂已有十余载,对于这位爷的习性喜好可说是了如指掌,是当年白老爷在出门经商的路上捡的孤儿。

      那时白福约莫三四岁,饿的奄奄一息,病倒在路边,就等咽气。白老爷动了恻隐之心,带在身边衣不解带的照顾,总算从阎王手中将他抢了回来,后又教他读书识字。每每提起当年相遇的情形,白老爷总说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福”之名由此而来。

      待到后来,白玉堂出生,白老爷看白福聪明机灵,便让他照顾白玉堂的饮食起居,伴他读书习武。十多年来忠心耿耿,办事利索,深得白府上下信任。

      白玉堂幼年丧父,少时丧兄。金华白家只留下兄嫂母子,和他一人。白玉堂少年离家学艺,几年后与四鼠结义,定居陷空岛。和白福可谓相依为命。名为主仆,实则情比兄弟。

      次日一大早,白玉堂由白福打了面汤净面,买了各色小食,伺候完晨事后,问:“昨日的拜帖可曾送到?”

      白福答:“回爷,送到了。只是府中衙役说展大人进宫代人轮值去了,一时半会儿子回不来。小的就将拜帖交给了公孙先生。”

      代人轮值?这猫又充滥好人。——白玉堂皱眉:如此一来,五爷的好意恐怕无福消受了。也罢,等他闲下来再聚也不迟。世间猫儿都喜躲懒,偏这只官猫劳碌命。

      吓?他忙不忙与五爷何干!

      一旁的白福见自家爷脸色变幻不定,后面的话愣是没说出口。

      白玉堂看出端倪,一个眼神丢过去:“何事?”

      “回府的路上,听到些传闻,不知是真是假。。。”白福俯身上前,低声耳语。

      听着听着,白玉堂的面色愈发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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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开封府衙,四大校尉正例行每日的晨练。

      四人四刀舞的虎虎生威。方位变化,循环出手,此进彼退。由先天八卦易理化合而成的四象阵法,此刻已被四人练得相当熟稔。——公孙先生虽不懂武学,但对这五行八卦之法,甚是精通。

      见展昭梳洗完毕走出房门,各自收了钢刀见礼。赵虎一抹满头的汗水,抢先言道:“展大哥,很久没有和兄弟们一起晨练了,今日痛痛快快的打一场如何?”

      张龙用刀面一拍赵虎的后背:“说你楞你还不承认!灌口二郎生辰将近,展大哥忙着宫中布防,哪有功夫与你空耗?”

      展昭道:“无妨,虎子的主意甚好。久未活动筋骨,练练也好。”忽觉少了一人,环视四周问道:“今早怎么不见公孙先生?”

      “先生没和展大哥说么?”马汉道,“秦将军病了,昨日天波府就请了先生去看病。今早必是去复诊了。”

      “听说这秦将军病得厉害,公孙先生一时也没有找到根源。看似中了暑气,却又不像。”

      众人你一句我一言,不曾留意展昭正抱着双臂,思绪万千。

      秦将军单名一个忠字,曾跟随杨老令公南征北战,可谓战功赫赫。杨老令公过世后,有感年老体弱力不从心,上书辞官卸甲归田,在城外觅得一处良地,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天波府众人不曾相忘他与老令公的刎颈之义。每当逢年过节,必接来天波府共聚,也算常有走动。这回也是佘太君出面请的公孙先生。

      开封府与天波府素来交好,展昭与秦忠也有数面之缘,一个来自江湖,一个来自沙场,两个血性男儿同样心怀天下。每回相遇,展昭都会谈起早年一人闯荡江湖的趣闻和见识,秦忠也会聊到大大小小百余场战役的经历和残酷。一听一说之间,两人相见恨晚,结为忘年之交。

      展昭最近一次见秦忠是两个月前的端午。

      年纪大的人难免被病痛所折磨,加之多年征战沙场,留下深深浅浅的伤疤无数,旧伤隐疾接二连三的来找麻烦,可谓苦不堪言。

      老将军已是两鬓皆白,目光浑浊,残烛之象已渐渐显现。当时酒过三巡,老将军面色微醺,拉着展昭的手,重重的叹道:“展老弟啊,男儿自当带吴钩。可惜老哥我老了,徒有其心,却无其力。当年几十余斤的大刀,挥他个半日,心不跳气不喘的。现在恐怕连柴斧也拿不动了。如今冲锋陷阵,就全靠你们了!”想到当夜说谈的,尽是些伤感无奈之词。

      只是。。。这才分别两个月,怎么就忽然病重了呢?

      一旁的王朝见展昭神色凝重,思及两人间的交情,开口劝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公孙先生没有提,是怕给你多添烦恼。何况别人怎么样我们不敢说,公孙先生的本事我们还信不过么?秦将军定会化险为夷。”

      但愿如此!——展昭轻叹,目光不由飞出墙外:得抽空出趟城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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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到了二十三那日。

      为庆州西灌口二郎生辰,官家早早的便命书艺局与后苑作等处备下戏玩:如球杖,弹弓,弋射之具,鞍辔,衔勒,樊笼之类,悉皆精巧,而后作乐迎引至庙。庙在万胜门外一里许,敕赐神保观。

      饷午过后,于殿前露台上设乐棚,请得教坊作乐舞旋,赐宴于群臣,取君臣同乐之意。太官局供食,连夜二十四盏,各有节次。

      一更刚过,官家传了口谕,让一众护卫归得家去,共聚天伦。官家这么随手一挥,护卫们如卸下千斤担子,欢天喜地的离去,临走不忘高呼一声:吾皇万岁。

      展昭也是其中一员。只是他孤身在外,无家可归。包大人此刻正在御宴中,想是不过三更不会回府。开封府众人也各自回家团聚。只留他一人如无根之水,上下无着落。

      空空落落之感渐生。人人都说乡愁,等到独在异乡为异客,才知此愁由何而来。如同严冬寒水,伏夏艳阳,丝丝缕缕撕扯五脏六腑,分分寸寸炙烤身之发肤。叫人生不得,亦死不得,如梗在喉,呼、吸皆痛。

      此刻赴约,不算太迟吧?——展昭看了一眼刻漏,想起了几日前白府送来的拜帖。

      出得宣徳楼一直南去,约二百余歩,两边刀御廊,中心御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廊下朱杈子之外。杈子里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桃李梨杏,杂花相间,春夏之间,望之如繍。华灯初上,人流涌动,好一派热闹夜市。

      展昭沿廊下朱杈子而行,忽见白衣一角飘过,消失在廊柱后。

      白兄?

      展昭走上前去细看,对上的正是一对刀眼。

      眼神像那人没错,只是这身形怎么看都未及总角。——展昭好奇的打量眼前的小童:雪白的肌肤,如瓷器般清透。薄唇微抿,露出一股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傲气。一双大眼清澈透亮,却含尽冷漠和煞气。

      难不成那耗子中了什么咒,要现原形了?——带刀护卫这般猜测着。

      此事放在半年前,展昭决计不会如此想。但近来遇到的尽是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情,叫人不得不生疑。——只是为何其中还透着一股子的幸灾乐祸?

      那厢也在打量他,冰冷的刀眼上下扫了一回,落在了展昭腰间的物什。

      “巨阙:刃长三尺有三,柄长七寸,刃宽约五寸,重约五斤。乃越国名匠欧冶子所铸。没想到今世落在了你的手里。”小童一开口,语出惊人。

      今世?

      展昭倍感头痛,努力想从那稚嫩的脸上,看出有几世的轮回。还是自己被一个黄口小儿给戏耍了?

      好在借调护卫经得起风浪,调节能力够强,很快从最初的无措中恢复。挂上了开封众人熟悉的温润笑容:“你家住何处,怎会在此停留,可是迷路了?”

      小童一笑:“怎么,你要送我回去么?”言罢起身整了整微见褶皱的衣摆,径自从展昭面前走过。迈了几步,见身后久无反应,回头不耐道:“走啊!磨磨蹭蹭的作甚么?”

      连口气都像,展昭无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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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道上,一小一大,一前一后的身影由远及近。

      从方才起,那小童就甚少说话。展昭尝试着和他闲聊,顺道打听他的家世背景。皆被敷衍过去。

      汴梁城中有不少路人停下脚步,好奇的打量着别扭的二人。其中不乏有认得展昭的百姓,偶有好事者上前搭讪:展大人,这可是你家公子,长得真俊那。

      “其实。。。”展昭正欲解释,觉得腰下被人抱住,俯首看去,对上的是小童一汪秋水般眉目。

      “爹爹!”那小童嘟起小嘴,煞是可爱,“再不快些,庙会要迟了。”

      路人笑容可掬,展昭则是尴尬。

      出了外城后,小童更是收起先前的顽皮之色,不发一言,自顾自的快步走着。——这本没有什么,不过。。。那小童。。。是不是长高了些?

      “你住在城外?家中可有亲人?”展昭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想着你究竟是人是鬼?若是人也就罢了,若是鬼。。。先看看你意欲何为,要是图谋不轨,休怪展某的三尺青锋。巨阙好歹也是上古神器,对付一个小鬼。。。应该绰绰有余。。。的吧?

      前方身形一定,待回头时,已是舞夕少年:“想来,我和展护卫也有几面之缘。我的家中展护卫亦是拜访过。不想那么快就贵人多忘事了?”

      展昭此刻脑中电光火石般一闪,想起什么又偏偏抓不住。看着这一路的方向,似乎。。。

      “莫非,你是秦将军家的。。。”秦将军家的什么,展昭实在不知该如何说。

      “不错,我正是那秦忠的佩刀——安陵。”少年见展昭微微一愣,左手不觉抚上腰间,知他所想,笑道:“你不必担心,巨阙为上古神器,且性子内敛,乃剑中君子。想见他一面也难。”

      展昭被看破心事,摸着鼻子讪讪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在秦将军府上,又怎会出现在城中?”

      那少年回过头去,继续快步赶路。展昭几步紧紧跟上,与他比肩而行。

      半饷,才听他徐徐说道:“刀剑乃是凶器,虽作保家卫国之用,却也是夺人性命之物。时间一长,戾气附于刀剑之上,与刀剑之灵混为一体。所以那些历经千年的名器,不是凡夫俗子能够驾驭的起得。”

      说道此处,少年一顿,目光有些躲闪:“尤其是对年老体迈之人,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故而你想远离秦将军,或许对他的病情有利?”

      少年点点头:“不错!可惜我乃刀灵所化,离了刀身,恐难长久。”

      “而后你打算怎样?”展昭又问。

      少年看了展昭一眼:“既然你和秦忠是忘年之交,想麻烦你替我劝劝他。弃刀方可保命。”

      说的倒是轻巧,兵刃于武者而言等同于性命,甚至高于性命。江湖中多少人为了一把名器,争得身败名裂,血流成河?怎能说放就放?

      “可还有别的办法?”站在秦忠的房舍前,展昭看向已和自己齐头的弱冠之人,问道。

      “有!就是杀了我。”安陵目光冰冷,“没了刀灵,戾气无处附着,自然无事。”

      见展昭眼中划过一丝悲痛,心道:难怪巨阙会认你为主,这般宅心仁厚不知是祸是福。

      遂缓和了语气道:“我在此处等你。无论结果如何,我都无怨无悔。”

      “你不进去见他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了。

      “不了。见与不见,与结果何异?”安陵转过脸去,“要去便去,休得啰嗦!”

      这别扭的性子,还真真像极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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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万事皆毕,回到城中已是四更天。

      汴水河道,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依旧是往来穿梭。有散发披襟,恣眠柳影,纳凉避暑者。有驻足船舶画舫,俱舣堤边,观舞和乐者。或酌酒以狂歌,或围棋而垂钓,游情寓意,不一而足。还有于庙止宿者,想来是为了争这五更的头炉香。

      斜靠在桥头,展昭凭栏远眺:自己在京都也算时日不短,却无暇好好看一眼这繁荣夜景。古来征战去多回少,待得卸甲归田,也是两鬓斑白,年华耗尽。那一片国泰民安是多少代价所换?又怎能任由他人随意践踏?

      抱紧怀中宝刀,一路东行。老将军委托之言犹在耳畔:“展老弟,老哥已是半入土之人,时日无多。今日承蒙你来看我,正有一事相托。我本应随众兄弟,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苟延至今,已属万幸。但匹夫不可夺志,这方宝刀是祖上所传,随我征战多年。老哥我无一儿半女,不愿见它与我长埋地下。希望展老弟能为其择一良主,好让它替我及众兄弟守住这大好河山!”

      守住这大好河山么?展昭微微一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既不为落个封侯拜相,也不为求名留青史,只为让这潺潺汴河之水,不再沾染半分血腥。

      结果,仍未将刀灵之事说出口。说与不说,真的毫无分别么?

      展昭抚着刀鞘上的祥云龙纹,问:“你也不想见见新主人?”

      刀鞘上寒光一闪。

      “也罢。”展昭笑道,“他和你一样,也是个有趣之人。”若是那人,才不会在乎什么戾气不戾气的。天上地下能让他怕的,恐只有他万分在意之人吧。

      展昭当下不再犹豫,叩响了甜水巷白府大门。

      门一扣即开。白福探出脑袋,见是展昭,如逢大赦:“哎呦!展大人你总算是来了。快请快请,五爷正在院中等着您。”

      庭院中,一白衣人正在舞刀。

      衣诀翻飞,飘然若仙。刀锋过处,势如破竹。所谓“君子剑,侠客刀”,剑招灵动,刀法霸道。但在白玉堂手中,一把普通的钢刀被他舞的光彩四溢,宛如灵蛇。少年华美,江湖所言确实不虚。

      白玉堂将刀势一收,看向展昭不满道:“猫儿四条腿,比常人走得还慢。莫不是给哪家的鬼给叼了去?”

      耗子嘴果然吐不出象牙!——展昭想:不过大致上是猜对了。

      “展某公务在身,来得迟了还请白兄见谅。”展护卫一脸正经,奉上怀中宝刀,“这物是贺白兄乔迁之喜,还望笑纳。”

      “好刀!”抽出安陵刀,白玉堂眼前一亮,欢喜不已,“不枉费五爷我为你千里寻。。。呃,那个,千里寻酒。”

      一旁白福撇嘴:爷,鞍前马后忙着千里寻那物什的是我,您只是动了动嘴而已。当然这样的话白福决计不敢说出口。

      “梅子酒最解暑气,我已命人备下。”那厢白玉堂已拉了展昭近前,眼睛瞟向了他腰间巨阙,“不过在此之前,可想试试这口宝刀?”

      “好!”展昭举剑一横,豪言已出。巨阙如有灵性般一声空鸣,在夜色中荡开了去。

      这一“好”字倒叫白玉堂愣了神:想那猫儿,每次挑衅逼他比武,都以“身在公门,戒止私斗”将他打发了去。回回都将白玉堂气的牙痒又无计可施,今儿如何转了性?

      片刻,白玉堂哈哈一笑:“猫果然还需顺着撸毛,才温顺可爱。”随后摆开一招起式道:“猫儿,小心了!”

      耗子果然好话不过三句。——展昭亦拔剑迎上。

      相国寺钟声忽然响起,进香者人头攒动,香火和夜色胶着,人声和乐声相和。

      夜已五更。

      这一刻钟声绵长,这一夜刀剑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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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二郎圣君生辰过后,可谓好事连连。

      先是圆家药铺从一外商手中新进了许多低价药材,汴梁城中药材紧张的局面暂解。

      后是秦老将军的病情好转,不日即可痊愈。众人都松了口气,道这老将军的病来得奇怪去的也奇。只有公孙策抚髯轻笑:佛曰“不可说”,凡事皆有定数。

      众人皆是欢天喜地,唯有白府总管托着下巴愁眉不展。

      你道是为何?只因一封来自陷空岛的书信。

      本来么,陷空岛众人放心不下白玉堂一人在京都,也属平常。只是这封书信是写与白福的,落款人是岛主卢方之妻:闵秀秀。

      原来那日白福说了义馆的困境后,白玉堂便从南疆调集了大批解暑热的药材,惊动了陷空岛众人。

      白玉堂在信中解释道:看不惯奸商欺行霸市,须给他们一个教训。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让陷空岛上一班侠义的兄长们颇为信服,深感欣慰:五弟终于长大了!

      可惜却瞒不过闵秀秀的眼睛:五弟是行侠仗义,可也不是这般的仗义法。没见他心细到会留心汴梁少哪味药材。于是影子岛主暗地里遣人查访,果然查出圆家药铺有一女,年方十七,生得亭亭玉立,仍待字闺中。

      影子岛主将手一拍:这就对了么!当下修书一封,交待白福好生看着,将情况随时回报。

      白福暗中叫苦:大夫人哟,您能不这么精明么?五爷的脾气您还不了解么?那是打着向前,拉着倒退。这事儿他能跟小的说么?

      拿眼偷偷瞟一下院中,白玉堂正悠然的坐靠在摇椅中,怀抱着新得的宝刀,脸上一抹极淡的笑。

      今儿五爷看似心情不错,要不待会子去问问?哎,大夫人比起五爷,那可更不好得罪啊!——白福摇头苦笑。

      夏日炎炎,碧草幽幽,树绿花红方正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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