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熟悉的陌生人》金属小姐

4、04

　　花了近乎十五分钟，得罪了比之前小半辈子加起来还要多的人，花阳和梅琳终于气喘吁吁地挤到了最前面。此时提分板显示黎涧已经是大比分领先，梅琳兴奋地立刻加入了士气高昂的啦啦队中。
　　花阳趴在铁网上透过瓶盖大小的洞拼命地想看清楚场内的状况。想看清楚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猛烈的阳光，温信的眼睛只微微地睁开了一点，长而浓密的睫毛挡着更看不清他的眼神，嘴唇像今天早上那般抿着，已经和脸上一样几乎没有丝毫血色，额头渗出晶莹细密的汗珠，每一次挥拍就顺着瞬间紧皱的眉心流下一滴来。

　　花阳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紧紧地抓住了一样，一股懊恼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对啊，他又不是什么超人，被那样撞到怎么可能会一点事都没有呢？我居然会就那样相信了。

　　今天早上背对我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的表情吗？她抓在铁网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勒得生疼——但这并没能减轻她的内疚。

　　为什么没能发现呢？那个时候要是不那么胆小，直视他的眼睛的话，一定能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吧。

　　他右边的肩膀看起来已经痛得连挥拍都吃力了，这样怎么还可以继续比赛下去？
　　花阳在人群里艰难地向C大的教练区移动，难道教练不了解状况才让他出赛的吗？那样的话她必须要去向他说明情况！

　　突然，C大的拉拉队爆发出了比赛以来的第一次欢呼。花阳回过头，停住了脚步。
　　温信，他得分了。

　　为什么？他明明应该已经没有力气去回击了才对啊。花阳走近铁网，这一次，靠他更近。

　　握着球拍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已经发白，背部和腿部微微躬着随时迎接下一个攻击，被汗水濡湿的眼睫毛下，花阳看到，温信的眼神凛冽如同一只猎鹰，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猎物——那颗高速运动着的，绿色的小球。
　　那根本不像是认输的，应付的眼神。温信正在认真地比赛着。

　　花阳觉得她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不，她果然还是不能明白。但至少她现在知道了，这场比赛无疑是他自己的选择。如果她因为自己的内疚而去阻止了，大概会变成一个内疚的、还多管闲事的人吧。

　　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下，她决定，现在要站在这里，站在离他这么近的这里，认真地看完整场比赛。然后才去“多管闲事”。无论如何，到时候就算抱着大腿爬都要把他弄进校医室去！

　　温信的挥拍动作慢慢变得流畅起来，虽然力度仍然不大，但是他熟练的技巧和精准的判断让比分慢慢咬紧，比赛的时间也因此越延越长。
　　花阳每看他挥拍一次就紧张一次，她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站在网球场边上希望黎涧快一点输掉。事实上她还没有发现比赛开始那么久她的视线一次也没有在黎涧身上集中过。直到现在，看着他，怀着罪恶感在心里默念着恶毒的咒语，快点输掉吧，快点输掉吧，快点输掉啊拜托！

　　炎热又沉闷的夏天午后，即使走在树荫下的行人偶尔也忍不住口渴和疲惫，停下来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喝水休息。汗水滴在在泥土里还没来得及渗透已几乎被蒸发殆尽。干燥的泥土似乎只要被风一吹就会暴露出掩盖在其下的斑驳老树根。可是没有风，一丝也没有。那些同样被晒昏了头一样、尖叫着的蝉，它们的声音因此也无法扩散地集中在一处，听久了反而让人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

　　花阳现在就是这样。

　　在热气涌动而又热闹喧腾的网球场，花阳已经感觉不到阳光照在她皮肤上的热度和身边愈演愈烈的喧哗声。她的世界此刻很安静，她的感官现在似乎只剩下了视觉，她的视觉现在只有部分对焦功能了——她现在只像是一台照相机，一张一张地往自己的记忆卡里储存那唯一焦点的各种神态。

　　直到完场的一声哨响，人群欢呼涌动。她慢慢又听到了声音，感觉到了身体对水分的强烈渴求，才又变回了身为人的存在。好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相机一般，花阳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男运动员休息处的大门口站着一些女生，都是在等着黎涧或者温信出来的。这其中也有花阳和梅琳。
　　“都快半个小时了还不出来！两个男生洗澡换衣服需要那么久吗？还是……他们两个美少年在里面……啊~~怎么可以这样！”，梅琳双手托腮两眼发光地自我陶醉着。花阳用分叉的头发尖都能想得到她脑子里现在是怎样的一幕豆腐渣画面。只是这么久都还没有一点动静，不免有点担心起来。

　　“你在这里等着，要是有人出来就打给我。”她对梅琳说。
　　“温信可没有个小名叫‘有人’哦~”梅琳一副“来啊把拖鞋拍到我脸上啊”的表情。
　　“清洁的阿姨出来你要打也是可以的。或者黎涧。”至少能问一下他温信的状况。
　　“我才不要！我要第一个去恭喜他，然后告诉他我有多么用力地加油，然后他一定会很感激的说不定就以身相许了……”梅琳作祈祷望天状继续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中碎碎念，而花阳已经无视她转身不见了。

　　虽然休息处只有一个门，但是花阳知道它一楼的背面有一扇隐秘的窗户，如果你想要的话是可以从那里爬出来的。她就常常从那边抄近路。现在门口有那么多人，花阳觉得如果梅琳的情报属实，那温信说不定会选择从窗户那里离开。

　　浓密的大树和一些低矮的小灌木丛把一条不成形的小径包围得严严实实，里面静谧得连空气流动的气息都没有，好像是阳光裂开的缝隙里存在着另一个空间，走在这里连脚步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得小心翼翼，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打扰到谁。

　　虽然现在谁也不在。

　　难道已经走了吗？花阳暗自忖度。就在这时她听到“吱——”的一声，是玻璃窗划过轨道的声音。花阳很熟悉这个声音，她知道这是有人打开了窗，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打开瓶盖发现‘再来一瓶’的兴奋。
　　她屏住呼吸，看着一个人影在前面茂盛的灌木丛里慢慢出现。
　　今天是第几次这样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了，她问自己。

　　是黎涧。

　　看到花阳他似乎很惊讶，但立刻就用一贯的明亮笑容代替了。
　　“你该不会是知道我要从这里逃跑才出现的吧，花阳？”他背着装球拍的包走过来，花阳看到他手里拿着的，闪耀着水晶特有的细碎光芒的比赛第一名的奖座。

　　她怎么就没想到容易害羞的黎涧也可能会从这里走呢！

　　“你怎么知道我叫花阳？”她甚至都没有跟他正式见过面。
　　“是梅琳告诉我的。你常常和梅琳一起来看我比赛我都知道，谢谢你帮我加油。”黎涧摸着后脑勺向她微笑。
　　花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想不愧是自己扯着嗓子拼命加油过的人，这么爽朗的笑容又靠这么近果然是杀伤力十足。
　　“不，不用谢啦。我只是跟着梅琳凑热闹而已。”刚刚比赛时那样地希望他快点输掉的人良心承受不住这样的感谢啊！

　　突然黎涧身后的灌木丛窸窸窣窣地又响了起来。花阳立刻竖起耳朵踮起脚，想从黎涧的肩膀上看过去，后来发现这对只有可怜身高的自己来说难度太高了，于是脸红着又放下脚把头从黎涧的身边伸出去，正好对上了已经走近的，温信的视线。

　　他额头上还没有完全干透的细碎短发有点凌乱，双目在这样的映衬下也有了一种温润潮湿的感觉。眼神遥远，明明正在靠近却好像是在渐渐远离你。他盯着花阳看了两秒，又看了一眼黎涧，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从她和黎涧身边走过。

　　“等一下！”花阳好不容易从那样的眼神里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慌慌张张地拦在他前面。
　　“我赶时间。”他绕过花阳。
　　“我是今天早上撞到你的人！”花阳转身拉住他的球拍包。温信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花阳看着他突然僵直的脊背，忽然意识到他背包用的是左肩。她像触电般把手缩回来。
　　“对不起……”
　　“道歉一次就够了。”他迈开脚步走了。

　　花阳立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他觉得温信比起今天早上，声音变得生硬冷漠了。他一定是生气了吧，对每次出现都只会给他添加麻烦的自己。

　　“花阳，”黎涧走到她面前，“其实……我有话想要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