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14 ...
-
温烨生在早已隐退不管事很久的爷爷温洪亮的帮助下仓促接手了本市□□两大巨头之一禾木堂成为新一代当家。本来他稍欠历练,就此上任底下的弟兄们恐怕会不太信服,但是备受拥护的当家被人用卑劣的手段害死,他们的愤怒使全堂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团结,报仇成为组织运转的全部动力与目的所在。
年轻的温烨生没有时间来悲伤缅怀过去,他必须利用每一秒来使自己快速地成长。更坚决一些,更冷酷一些,要有更多的狠劲,不流露出一丝犹豫,要把所有仅剩的侥幸心理和天真想法抛弃。只有这样他才有把握抓住未来。他并不在乎自己的未来——他已经能看到那是怎样布满荆棘的道路,但是他必须把它争取回来,紧紧握在手心,为了他在乎的人,支撑他仅剩的半个世界。
没日没夜的开会和查证,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父母遇害的事实,其中复杂黑暗得让人的生命都变得渺小不堪的帮派阴谋和斗争,还有他们渴求认同的强烈复仇愿望,已经让他的身体和心神都接近麻木。
他本来就是预定的下一任当家,所以不管喜不喜欢,从小就得开始接触学习比弟弟们更多的相关事物,对以后生活的不太乐观和沉重的责任早已有了觉悟。
但是还没准备好就被命运猛推进一个退无可退而前路又凶险无比的境况中,他还是有点招架不住。在这样的境况中他才发现那些“不太乐观”对他来说,已经是可望不可即的幸福。
他不会去埋怨命运的不公,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个力气。
事故后第四天的夜晚,又一轮沉重激烈的讨论过后,温烨生一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坐在父亲以往坐的位子上,闭着眼休息。年轻俊朗的面容此刻是无尽的疲惫,嘴角和眉间依然残存着努力维持的冷酷和愠怒。但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始终是没有过早地留下痕迹。
他张开干涩红肿的眼睛,目光仍然是清澈,闪烁着年轻的光辉。如果窗外的月光能穿过厚重的窗帘照射进来,我们或许还能看见那里面小小的,喜悦和欣慰的光芒,在黑暗中闪闪发亮。那压抑的天空,浓重的黑烟和照亮整个山谷的火光,还有在火光中最后一次拥有温度的父母,都在眼前挥之不去。耳边是家人的哭泣抽噎和弟兄们悼词般的复仇声——他当然也有满腔的怒火与悲哀无处发泄,也很感激这些人待父亲真的如兄如弟。但是他知道复仇只是一个于事无补又势在必行的手续。它占据了这几天他所以的时间和精力,唯独没有他的心。
他心里有比愤怒和仇恨更重要的事情。
他从座位上撑起疲惫的身体,回去他唯一能真正休息的地方。
温洪亮的秘密住宅里,医生终于告知,抢救过后一直深度昏迷的温品言已经度过了危险期。虽然由于连续的的高烧和感染已经导致心脏瓣膜轻微病变,也许还会留下其他的后遗症,但只要目前的情况不再恶化,以后多加注意,就不会有性命之危。
一直从旁看护的温品生眼中连日来第一次闪过了一丝神采,干枯的眼睛重新又涌上眼泪,但他忍住了。泪眼朦胧中依然刺眼的血红火光还历历在目。对他来说,眼泪现在仿佛就意味着失去。
和爱玩爱笑的大哥不同,他从小就被大家说像女孩子,又胆小又爱哭。小时候跟着大家学武术的时候摔痛了会哭,学射击被枪声吓到会哭,看到哥哥因为带他逃课回来被爸爸打的时候也在旁边哭。后来长大了,不再那么爱哭了,爱担心的毛病却是越来越重,每次看爸爸或哥哥要出去“办事”,都忧心忡忡的目送他们出门。
温烨生不止一次笑着拍他的头说,你真该生成个女孩儿的,那我就有个娇滴滴温柔可爱的妹妹了。他还说过,品生你的性格做不了这一行,就别出来拖我后腿了。听出了其中的牺牲意味,温品生别过头不吭声。于是他又换了一种更柔和的声音跟他说,我呢,没有选择过哪一种生活的权利,而且这不是任何人的错。但我不喜欢没有自由,所以我想,至少我要有选择你们的生活的权利。你们要活得更安心一点,更自由一点,跟更平凡的人干架,为更无聊的事情烦恼,只有那样我也许会因为感恩而感到自由之外的快乐。我需要你为我的快乐努力,明白吗?他把手按在弟弟的头上,像爸爸一样低头看着他微笑,虽然他也不过是比他大三岁。
这就像是流淌在他们血液里,镌刻在他们基因中的一个习惯,爸爸这样摸哥哥的头,哥哥又这样摸弟弟的头。以前爷爷一定也是这样摸着爸爸的头,完成责任的交替的吧。
他看着哥哥的眼神,觉得那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他懂了,所以他一直正常地上学交朋友,与大哥分享着学习和社交中最琐碎的欢笑和烦恼——那些大哥没有机会亲身体验的“另一种生活”,过着与堂口几乎完全无关的生活。
可惜麻烦这种东西,不等你自找,它们自己就会找上门。
他拿出手机给大哥和爷爷打电话,沙哑的声音掩盖不住失而复得的激动。是的,他这几天无数次地质问命运,但此刻他只想要感恩。虔诚而又低声下气,只要它不再带走更多。
温洪亮、温烨生和温品生齐齐站在温品言的病床前。
“我们必须让小言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凝视还需要借助呼吸器,稚嫩的双手插满管子,看得到的地方不是缠满白色的绷带就是和绷带一样惨白肤色的小弟弟良久后,温烨生缓慢而坚定地说。
“你有想法?”温洪亮年过花甲,双鬓在这几日更添斑白。但时间留给他的衰老远不如给他的历练。他的眼神依然锐利而温厚,面容依然沉着而威严,声音依然从容而不容置疑。然而此刻面对着太年轻就历经伤痛的孙子,语气里更多的是慈爱。
“等他身体恢复了之后,就送他出国。换个名字,换个背景,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以后,再没有温品言,他在那天车祸的时候就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的手指轻柔地碰触品言的脸颊,声音温柔得像他刚刚讲了一个床前故事。“爷爷你有办法做到的,对不对?”他收回手,直起身子面对温洪亮。温洪亮眼睛微微眯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在思考,然后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想法的?”
“在车祸现场知道爸妈死了的时候。所以我才把一切都烧了,然后把小言送到这个地方。除了现场的几个人,没有人知道小言还活着。我会确保他们信得过。”温烨生淡然道。
温洪亮一时无语,顷刻,流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他不得不在内心暗暗惊讶于这孩子在这种生活环境里表现出来的天赋,说不感到骄傲是假。但是与此同时他如此早熟的觉悟又让他感到心疼和不舍。亲情这种东西,在任何一个拥有它的家庭都是一样的,如果不是更多。
“你准备至此,这已不是难事。”
温烨生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缓缓地,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在旁边的温品生眼里,这个笑容是如此惨淡。以至于在后来,他觉得就是从这个笑容里,内心那股想要变得强大的信念找到了温床,开始以让人惊异的速度疯长。
这时,一只被管子胶带和绷带紧紧缠绕着的手。吃力而缓慢地,轻轻扯住了温烨生的衣角。他倏地转过身子,惊喜地看到温品言张开眼睛看着他。温洪亮和温品生也同时弯下腰,三个人的呼吸都自觉地放慢了,好像生怕会影响到这一刻的真实。
“小言,你觉得怎么样?”温烨生用能让温品言感觉到但又不会弄疼他的力道握住他的手,柔声问。
温品言戴着氧气罩无法说话,却是直直地看着他,眼角慢慢渗出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渗入头上包裹着伤口的纱布中。
仿佛这几天压抑着的悲伤,都被这一滴泪压垮了最后一道防线,所有人的坚强瞬间奔溃。他鼻子一阵发酸,眼眶温热起来。温洪亮转过头去用衣袖悄悄拭泪。温品生的眼泪更是大滴大滴地砸在白色的床单上。
“大哥知道你难受,小言乖,很快就会没事的。”拭去他眼角的泪,他像小时候一样哄着他。
温品言却是皱起眉头,吃力地摇头,同时试图用力气微弱的手去摘脸上的氧气罩。
温烨生握住他的手阻止他:“你现在还不能摘下氧气罩。”冰凉的手在掌心挣扎,他又握紧了一些,“不要乱动,伤口会痛的。听话。”
“小言,你是不是听到刚才的事情了?”在一旁的温品生突然说。
掌心的手停止了挣扎,温烨生诧异地看了看小言,又看了看品生。
温品言对上二哥的视线,眨了眨眼睛,长长的被濡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着。
温品生吞了吞口水,抑制住内心如潮水般涌上来的悲伤和酸楚,几乎是以叙述的语气继续问:“你是不是,不想离开我们到国外去?”
病床上的温品言眼里再次泛起泪光,一眨眼就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