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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狐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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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黑暗的雾气中奔跑。冰冷,没有尽头。
无数苍劲的枝桠在雾中若隐若现,如一双双老巫干枯的手,可怖狰狞。乌鸦在悲叫,落叶一片片飘忽在夜雾的风中。
他的身心都浸染在无止境的冰凉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不停的奔跑,可是心似乎告诉他,他要追逐什么。
氤氲的雾充斥了视线,不知过了多久,一缕白色渐渐浮现眼前。
那是一个女孩子的身影,俢长妩媚,肤色透着一层月芒般皎洁的光泽,如霜如暮,飘飘荡荡地隐在雾气中。纤瘦的腰肢上,摆动着数条雪白的毛尾巴,她轻盈奔跑着,恍若雾里的精灵。
在恐惧的迷途上,他遇上了一个圣洁好比月华的少女。他有股冲动,想要抓住她、拥抱她。这股光芒引领着他继续前进。
虚幻美丽的白影却越飘越远,渐渐地,她又隐回了雾中,消失了。
停下了脚步。顷刻间,眼前豁然开朗。雾突然散了。
他迷惘失措地立在丛林中,四下寻找那缕月芒般的影子。
雾散尽了,可是黑压压的丛林却更添寒冷的诡异。
“呀——!”
猛地一声凄厉的锐叫,划破了诡谲的寂静,刺痛了他的耳膜。
他惊愕地抬头张望,只见一个黑影从树上跳了下来,飞快窜到了草丛后。
他追了过去,用力拨开一个”嗖嗖”作响的草丛。
雪白的少女拖曳着数条长长的白尾巴,她蹲在草丛后,手里紧抓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尸体,一口一口狠狠撕咬着它的肉。她的喉咙发出野兽般嗜食的声音,烫红的血从她白瓷般的手臂滚落。她怒睁着双眼,眼瞳内那翻滚沸腾的欲望,竟比恶魔还要鲜红残暴。
他的胃强烈抽搐起来,”呕——”地捂住了嘴巴,他转身便跑,没命地跑,直到又跑回了雾中……
今天范倚冬早饭都没吃,便回到学校去。
只因作的那个梦实在太恶心,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不清楚为什么会作这样的梦。搞不好是昨晚发生的事情搞得他神经紊乱所致。
萧满拎着一盒牛奶,吹着口哨在他面前拉来一把椅子坐下,眉毛扬得高高的。
“你猜我刚才干了什么?”
范倚冬没心情搭理他,但还是随口回应说,”许是你手中的牛奶是在某个心仪女生的书包里偷来的,想要带回家镶起来做个纪念。”
萧满奇道:”你太厉害了,居然一语中的!确实是从某个心仪女生的书包偷来的,不过没打算带回家镶起来,只是想要把它当作抱枕,睡觉时好幻想自己握着她的手。”
范倚冬难以想像如何把一个四方形的盒子当成女孩子的纤纤玉手,那还真是需要一定想像力才做得到。他很快没有再想这个无聊的问题,装得很好奇的问道:”你说的心仪女生当中,是众多中的哪位?”
萧满噘噘嘴,”最近喜欢的还有谁,不就是那喜欢你的佟芸。”
范倚冬诧然,”你说谁喜欢我?”
萧满却比他更诧异,”佟芸啊,你的好朋友佟芸啊。”
范倚冬愣了半晌,哈哈笑着摆摆手,”不可能,她怎么可能会喜欢我,你别拿这种事情胡说八道,我跟她可是好兄弟,欸,我知道了,你一定是看她跟我走得亲近,心生妒念,想要捏造是非离间我跟她的兄弟情!”
萧满一巴掌甩开在他面前晃来晃去的手,气急败坏的反驳:”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是真的!我一眼就看出佟芸喜欢你,不然一个运动女将,一个艺术雅才,河水不犯井水,又不对频的,她干嘛要自讨苦吃,跟你这个艺术疯子打交道?不是看上你了,还有别的原因吗?有别的原因吗?哼?”他边说边将脸凑近,空有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范倚冬却毫不被动摇。
范倚冬交叉双臂,闭眼冥想,”那是人家独具慧眼,内在涵养,看穿我与众不同之处,被我独特的气质吸引,所以萌生与我义结金兰的念头。别拿你这龌龊的思想与她混为一谈。”
萧满”啧”的一声,挨到椅背上,瞟他一眼说:”别拿你这纯净的思想与我混为一谈。想我萧满纵横情场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女孩们眉梢一动我便能揣摩其心思,是喜是忧,是羞是妒,纷纷逃不出我的法眼。我肯定佟芸是喜欢你。”
范倚冬摇头笑笑,”好,就算她喜欢我,那你要怎么做呢?”
萧满理所当然的说:”还要怎么做,把她抢过来啊!”
“哦?”范倚冬显得不以为然。
“虽然你是全国数一数二的艺术奇才,不过我好歹也是个演技精湛、创意无限,外加俊朗非凡的奇男子啊!”
他赞叹得双眼发亮,范倚冬却还是不以为然的发出一个沉稳的单音节, “哦?”
“你不相信?”
范倚冬笑得深沉,”拭目以待。”
萧满很有斗志的摩搓双拳,”看我怎样把佟芸从你手中抢过来!”
经历过这两天的怪事后,他的日子还是照常的过。晚上在那老桑树下空想些什么,乱画些什么,然后仿佛是无意识中在纸上画下了一只乌鸦,眼睛发出邪恶的红光,张嘴叫着。
他皱眉看了一阵,心里蓦然有些发毛,便将画纸揉成一坨,扔到旁边的一个废弃纸箱里去了。
今晚还是照样的没什么灵感。可是为了人身安全着想,他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不然可能又有什么妖怪跑来张牙舞爪的想吃他了。
收拾好物品,他拎起书包挂在肩上,突然感觉到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他想起来是他昨晚将那尾巴拴在书包里了,免得它到底乱飞,怪吓人的。
他打开书包,安慰里面不断撞墙的尾巴:”可怜的小东西,回家后就把你放出来吧,搞得我好像虐待宠物似的……”
回家后他将书包扔到床上,为尾巴解开了束缚,命令道:”只准在房间范围活动,不许出外,知道吗?”
尾巴终于得到解放,”咻”的一下飞到半空中,抚下他的脸庞以示知道。
范倚冬放心的去洗澡了。可能因为昨晚睡得太差,今天好像特别疲惫,从浴室出来,只穿着条裤子,赤裸着上身便躺到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隐约中,他似乎听到了窗户被人悄悄打开的声音,恍若还有微风吹到他的身上,不过在他冷醒之际,身上一阵暖意覆了下来,于是他又缓缓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看到尾巴如小猫一般卷缩在自己枕旁,睡得正酣。他忍不住伸手摸了它一下。
好像还是做了个噩梦,虽然梦境已经不记得了。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疲倦的垮下肩膀,不情不愿的下了床,打开衣柜,却猛的吓得清醒了。
蓝矢雅仿佛被惊醒了,缓缓张开眼睛,却只是面无表情的转过脸来,完全不把他惊讶得僵掉的脸当一回事。
“你……你……你……”范倚冬不可置信的颤着手指指住缩在衣柜角落的她。
蓝矢雅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怎么了吗?”
“你……你为什么睡在我的衣柜里?!”范倚冬仍然显得非常不可置信。
这时,尾巴轻飘飘的飘了过来,绕在范倚冬的脖子上。蓝矢雅伸出手来,它又驯服的飞到她的手腕上,温柔的缠了个圈。
“昨晚我也是睡在这里的,但是你昨晚太累,衣服都没有换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所以没有发现我在衣柜里。而且,它需要我,我不能离开它。”说最后一句的时候,蓝矢雅冰冷的容颜难得泛起一抹柔情笑意,美得让范倚冬脑袋晃了晃。
“其实是你需要它吧,我懂的。”
范倚冬如实道出她心中所想,此刻忽然发现原来她身上正裹着他学校的白衬衫。蓝矢雅看他凝神望着身上的白衬衫,便将它脱下来递给他,”衣服。”又在屁股底下抽出一条坐皱了的灰色西裤,”裤子。”
范倚冬一件一件怔怔接了过去,正要转身,忽又想起什么,”啊,要我在你面前换衣服,这真的不太好意思……”
蓝矢雅面无表情的将衣柜门关上。
“既然你离不开尾巴,那就是说,昨天你是偷偷跟着我到学校去了?”
范倚冬手插裤袋,闲闲发问。
“嗯。”
蓝矢雅走在邻户狭窄的外墙上,白裙在微风中袅娜摆舞,身姿轻捷如朝雾中飘来的一片云彩。
尾巴还是乖乖绕在她洁白的手腕上。
范倚冬抬眼一瞄,”看来小白还是比较黏以前的主人啊。”
蓝矢雅顿了一下,”小白?”
范倚冬点头,”白色的尾巴嘛,就叫它小白啊,嗯,还是叫小尾比较贴切呢?或者叫小巴……?”他果然很认真的陷入沉思。
“喂。”
“……嗯?”
“你当真愿意让小白一辈子跟着你?”
范倚冬顿时安慰的心想,看来她选定了小白这个名字啊,然后不假思索便道:”既来之,则安之。”
蓝矢雅愣了一下,若有所思的说:”你明明可以不用牵扯进来的……”
范倚冬微笑,”经过一天加一个早上的相处,我发觉其实小白还蛮可爱的啊。我对小动物很容易萌生感情。”
蓝矢雅没有说话。
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路,蓝矢雅将小白放进了范倚冬的书包,随后不动声色的从唇中飘落一句:”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样的愣好人。”
范倚冬看着她纵入学校附近的草丛中,幽幽的对书包里的小白说:”小白,你我以后就相依为命了,不过没想到才短短一天,你已经负了我,你知道吗?你真的很花心,居然心有二主。”
***
天边蔓延开一片烫红的火焰,直把云层吞噬,运动场的跑道与草地被映得通红,连着那奔跑的身姿仿佛都要陷入那迷蒙的红晕中。
范倚冬手里拿着一瓶水,舒闲地坐在远处的一片小草地上,遥望着跑道上的身影。黄昏的清风吹上他的脸庞,他的唇上也挂着清风般的微笑。
一如以往地,他的身旁总搁着一块画板。书包放在他的身后,小白在里面动来动去。
他扭开瓶盖,递到嘴边喝了一口,突然身旁坐下一个人影,把他吓得呛到了。旁边的人哈哈哈地幸灾乐祸,帮倒忙的用力捶他的背,范倚冬斜眼恶瞪那人一眼,他转瞬便收了嘻皮笑脸。
萧满不满的嘟起唇道:”啧,没见过像你这么小器的,笑一下也不行喔,我又不是故意的。”
范倚冬扭紧瓶盖,”正奇怪你怎么来这儿,想来一定是有人报料给你说佟芸在这边练习吧?”
萧满竖起拇指,恬不知耻地勾起灿烂笑容。
“只有你知道,这太不公平了,说了要公平竞争的。”
范倚冬皱眉瞅他,”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公平竞争的?况且我也没有答应要当你情敌,而事实上我也不是。”
萧满神色蓦然认真起来,静静看着他,”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头号情敌了。”
范倚冬没好气的笑,”神经病。”
“佟芸过来了。”萧满望向远方从红雾中走来的身影,旋即勾起闪亮的绅士微笑。
范倚冬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佟芸瞥见他身旁的萧满,显得有些讶然,定睛看了几眼,脸上漾起春风般的微笑,加快步速小跑了过来。
佟芸身穿一套运动短装,有一张白皙而精致的小脸,淡眉细目,眼角微勾,墨色的瞳仁遮去大半眼白,闪烁如水,笑时脸上现出两个好看的小黎涡,头上短短的小马尾随着轻摆的身姿晃动,在红雾笼罩下分外明艳动人。
萧满看得眼都直了,直到佟芸跑到跟前,在他眼前不住招手,才唐突的站了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
佟芸显然被他这怪异举动吓愣了,两眼望向范倚冬苦笑,”范倚冬,你的朋友真有趣。”
范倚冬也笑着耸耸肩,”没办法,他一向没头没脑的。”
佟芸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仿佛有水波在眼底荡漾出来,”你好,我是佟芸,你叫什么名字?”
萧满被她电得晕头转向的,前言不搭后语,”在下萧满,是你的铁杆粉丝,我最爱看你跳高的英姿了,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佟芸被他逗得乐呵了,转眼又望向范倚冬:”你这朋友真的好可爱。”
范倚冬看不过眼了,扯住他的衣角一把拉回地上,”别丢人了。”
看他还是死死握着佟芸的手不肯放,范倚冬将他的手指一只一只掰开,用力按到草地上。
佟芸倒不怎么在意,伸手温柔的摸了摸萧满的头顶,”那么粉丝,谢谢你来看我啰,呵呵。”
“这家伙特别喜欢揩女孩子的油,佟芸你别管他。 “
萧满一听这话,猛地从一副思春□□相变成俊朗端雅模样,连说话声调也出奇的温文尔雅。
“佟芸你别听范冬胡说八道,我平生最爱行侠仗义,英雄救美 ,只是救人时难免会有一点点的身体碰触,这实在是无可避免的。”萧满挤出一个对此感到很头疼的表情。
范倚冬在他的脑袋瓜上给了一拳。
“把他赶跑了,顿时安静许多。”
佟芸用脖项处的毛巾擦擦脸上汗水,脸颊因为运动后而浮现两片绯红,红润微笑的面容如三月桃花。
“其实犯不着把人家赶跑吧,他还挺可爱的。”
范倚冬叹气摇头,”你只是被他的外表蒙骗了,他躯壳脱一脱,里面就是禽兽。每年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大好青春葬送在那家伙手中。”
佟芸震惊,”没那么恐怖吧。”
范倚冬说:”为了顾及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我已经尽量说的轻描淡写了。”
佟芸轻笑一声,双眸投向烫红如火的天际,殷红的颜彩映在她的瞳孔中,如剔透灵动的赤色珠子。
范倚冬想了想,问:”你的腿还好吗?听说拉伤了韧带。”
佟芸摸了摸脚韧处,”好多了,刚才跑步的时候也没什么不妥。”
“你可要小心啊,运动选手的韧带可是很重要的,尤其你还是跳高的。”范倚冬关切嘱咐。
佟芸双颊如霞,笑瞥他一眼,”知道了。”
仿佛听到什么细碎的声音,佟芸疑惑的望向范倚冬身后,看到他的书包有东西在里面动来动去的,便指着问:”里面是什么?”
范倚冬诧异回首,若无其事的把手伸了过去,掐了一把,一缕白色的幽魂从里面冒了出来。
“没什么,手机震动。”他眨眼笑着。
佟芸神情还是有些古怪,”既然是手机震动,怎么不接呢?”
范倚冬无所谓的摆摆手,额角有些冒汗,”现在不震了,估计只是广告宣传或者短讯吧?”
“咦,你怎么流汗了?”佟芸取出一张纸巾,手正伸往他额头,范倚冬动作迅速的把纸巾抢过,在额角胡乱揉着,神情却自然的离谱,佟芸抬起的手在半空僵着,忘了反应。
半晌,范倚冬看她没有动静,投以奇怪目光,”你怎么了?”
佟芸回过神来,干笑两声,在他背上抽了一掌,”没啊!”若无其事的抓起一瓶水来喝。
范倚冬也趁着这沉默的间隙喝了一口水。
“话说……你的画展还有两个月就开幕了,进度怎么样啦?”佟芸很快便开口。
范倚冬将水瓶握在手里,沉默半晌,”停顿中。”
佟芸有些讶异,”怎么了吗?”
“没事儿的时候灵感就跑来找我,有事儿的时候它们就各散东西,像风一样,怎样都唤不回来。”范倚冬笑说,却有点像是自嘲。
佟芸安慰他,”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范倚冬躺到草地上,用手枕头,眼神空荡荡的平静,”就让自己闭关几日吧,兴许过几天它们就回来了。”
佟芸往旁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拎起空白的画板抱到怀里。
“会好起来的,只要你让思想如风驰骋。像跳高的时候,想像自己在风中飞翔,是空中的小鸟,天大地大你都能随心所欲的触摸到。听着耳边的风声,感受那一秒钟的自由……”
范倚冬有所触动的伸出右手,想像自己抓住一片艳红云彩,眼角酝有一丝笑意,”自由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