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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此物最相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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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听说王家镇的风景胜地挺多的,秉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心思,张无忌和杨过便决定要出去游玩一番。
第一站,便是暮云客栈前面不远处的暮归桥。
古往今来,但凡带着个“暮”字的,都带给人一种淡淡的倦意和惆怅,唐代王绩说:“东皋薄暮望,徙倚欲何依?”崔颢说:“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宋代李清照说:“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暮归暮归,日暮即归。
只可惜,杨过和张无忌去那里的时候才清晨,两人也不是什么文人雅士,古人的惆怅寂寥是感受不到几分了,桥边的风景倒是真的不错。两人站桥头的眺望,啃掉几个包子馒头之后,信步下桥,奔其他景点去了。
热闹的市集也是一个好去处,胭脂水粉,布匹玉器,陶瓷字画,凡所应有,无所不有。但是杨过和张无忌都是大老爷们,也不好卖弄风雅,那些东西看看也就算了,偶尔吃些街头的小食和点心就好了。
走了一阵,杨过看见前面围了几个小孩子的泥人摊子,突然笑道:“无忌,我们认识这么久,还没送过对方礼物呢。你想不想要啊?”张无忌一愣,随即笑道:“有什么好送的?”杨过笑着打了个响指:“问得好!我们现在就分开去选礼物,看看到时候谁送的新颖别致如何?”张无忌觉得有趣,说:“好啊。”杨过道:“那好,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在这里会合,到时候,让我看看你会送我些什么。”
张无忌笑道:“一言为定。”杨过道:“一言为定!”于是两人一左一右,分别走向了街道的两边。
张无忌望着街边目不暇接的小玩意,店铺里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饰品,想着送吃的不能留念,送饰品又多余。俗话说君子佩玉,他倒是很想帮杨过买一块,可是没那么多银子……转了一圈之后,实在是不知道该买什么。
这时,他看到街角的一个小摊边围了好些人,一个小丫头双手捧着一个香囊挤出了人群,一脸的喜悦,但她刚迈出一步就不小心被人绊倒了,香囊里的东西“哗”地洒了一地。
那小丫头摔疼了,左顾右盼也没找到绊倒她的人,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就蒙上了雾水。
张无忌走过去扶起她,又帮她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讶然发现那个香囊里装的居然是模样小巧精致的红豆,问道:“小姑娘,你们买这个干什么?”
那小丫头感激他出手相助,甜甜地道:“公子你不知道么?红豆是相思豆啊!我家小姐听说这边有得卖,特地差我来买的!”
相思豆?张无忌想起来了:传说以前有一位女子,因丈夫死在边地,哭于树下而死,化为红豆,于是人们又称红豆为“相思子”。唐代王维和李龟年是知己好友,天宝之乱后,李龟年流落江南,王维写诗相赠:“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情真意切,闻者无不潸然落泪。
张无忌笑了:“多谢姑娘指点。”那小丫头问:“公子,你也要买一个装了红豆的香囊么?”张无忌点点头,那小丫头衷心赞道:“公子你又热心又体贴,你喜欢的那位姑娘可真幸福呀!”
张无忌哑然失笑,心想杨大哥可不是姑娘,他又不知……不知我就要走了,只怕他还会嫌我送这东西太别扭呢。
张无忌买好礼物回到原地时,杨过居然已经在那里等他了。看见他过来的时候嘿嘿地笑了,那神情,既有耍宝的神气,又有期待的兴奋,看得张无忌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怎么样怎么样?”杨过凑过来问,“你给我买了什么?”张无忌看了看旁边来来往往的人,问道:“现、现在?” 杨过笑道:“好好好,知道你脸皮薄。我们到人少的地方再看!”
两人走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小树林时,杨过终于按捺不住,拿出一个同心结说:“无忌,看!”
张无忌拿过来一看,那个蓝色的扇形同心结中间,居然用白线绣了一个“过”字,不禁哑然失笑:“怎么做到的?”杨过很得意:“我叫那个卖同心结的小姑娘缝上去的呗。”
张无忌知道他花言巧语多得很,哄个小姑娘帮他绣个字那是比吃饭还简单,也不多问,拿着那同心结翻来覆去地看着。
杨过见张无忌看着那个同心结,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好像浑然忘了自己给他的礼物,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小呆瓜,我的礼物呢?”
“哦……”张无忌赶紧拿出那个香囊,在他面前晃了晃。杨过“噗嗤”一声笑了:“你居然会送这个!”张无忌道:“重点不在这个,在里面那些!”
“里面那些?”杨过好奇地捏了捏,问道:“是什么啊?”张无忌道:“红豆。”杨过一怔,接过那香囊道:“此物……最相思呵!”张无忌点点头:“以后如果我不在你身边的话,你看到它就像看到我一样了。”
杨过心头一痛,黯然地想:“无忌,如果你真的不在我身边,那这小小的红豆又岂能代替得了你?”说:“无忌,你放心,即使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在你身边。”
张无忌一怔,两人都想起了伤心事,却谁也不去提,气氛开始有些沉寂。
过了一会儿,杨过收敛心神,笑了笑,说:“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罢。”张无忌也回过神来,说:“好啊。”
“我送你的东西现在就戴着!”
“那你也戴着……”
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玩了一天的两人都睡下了,房间里就只剩下两人均匀谐一的呼吸声。
杨过拥着张无忌,两人呼吸就在咫尺之间,虽然在梦中,但他一直都能感受到对面那人温暖的气息。
只是到了三更时分,杨过随时保持对外警惕的那部分意识突然被什么细微的动作扰动到了。
这一动作太无危险性,传到大脑时尚未引起他的特别注意,直到颈后的昏睡穴一麻。杨过稍微清醒了一点的意识一惊,只想到:“他居然也……”然后眼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无忌见自己点倒了杨过,松了口气之余又有点内疚,只手抚上他坚毅英挺的脸庞,摸着他紧闭的双眼。
看了良久,张无忌叹了口气:这个人,醒着的时候是那么活泼跳脱,充满生机,或狂放不羁地指天骂地,或狡黠戏谑地整蛊作怪,或毫无忌讳地冷言冷语。嬉笑怒骂,皆自由心;张狂偏激,离经叛道,霸道执拗,旁人却半分也奈何不得。
可是,他一到自己的面前,就好像把所有的刺儿都收了起来,温柔,深情,放纵,宠溺,护短……一想到有谁想在自己面前耍点阴谋诡计,杨过便毫不客气地立刻拆穿,外加冷嘲热讽的样子,张无忌就感到有点好笑。
他亲了亲杨过的脸颊以示内疚,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他的怀抱。
他穿着好衣服之后走出房去,出了客栈一路走到昨天的玉器铺,敲了敲大门叫道:“老板,老板!”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那老板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拿了块玉佩给他:“你的东西弄好了。”
张无忌喜道:“谢谢,真是麻烦您了。”接了玉佩就着月光看了看。
那老板埋怨道:“真是没见过这么你奇怪的人,好好的玉佩要凿个洞,你知不知道那块玉多珍贵啊,老夫一辈子就见到过这么一块了。还有啊,拿玉什么时候不好,偏偏三更半夜来……”
张无忌被他说得老大不好意思,只得匆匆告辞而去。想着明天就要跟杨过撒谎了,自己要好好在心里默念很多遍;又想到明天就是与杨过的永别之日,心中千愁百结,走到临近客栈那条暮归桥时,看到自己与杨过曾逗留过的河边柳岸,桥头风月正好,霜华初浓,竟就忍不住红了眼圈。
“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喜乐悲愁,皆归尘土。怜我世人,忧患实多!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张无忌心里突然冒出这几句明教教徒死前都会高吟的经文,他手里攥紧了玉佩,心中又开始犹豫:“我就要死了,喜乐悲愁,皆归尘土。但这对杨大哥又意味着什么?痛苦的开始?我到底该不该告诉他?可是……我又多么希望他活着!唉……”
他生具善根,凡事不愿雅拂他人之意,有时宁愿委屈自己;也正是因为这种善根,引起许多思虑,此时竟不知道到底哪种结果才是真正对杨过好的,生怕一失足便成了千古恨!
一眨眼他在桥头已经站了两个多时辰,东方的晨曦已经微亮,肩上头上已经沾满露水,街边的店铺里面甚至已经传来了隐约的收拾声——早市就要开始了。
张无忌深吸一口气,心想:那就交给老天爷来决定罢!要是自己今天早上在桥头上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女人,那么自己就告诉杨大哥自己中毒了;要是第一个见到的是男人,那就接着对杨大哥撒谎,从此远走高飞,再不见面!
他静静地站在桥上,又等了两刻钟功夫,太阳渐渐升起,晨雾渐渐消散,终于看到街角那里出现了一个挑着扁担的人影。
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
他突然间想笑,可是心里却酸涩得想哭。
自己在这桥上站了一整夜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叹了口气,走下了暮归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