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影》七许

17、再遇

　　楚云洛走后，蓝凤缠着影严刑逼供了半天，也不顾还有幻夜这尊门神在旁边站着。摆出一副她家小姐拣到宝物的神态，口气夸张的一个劲儿称赞楚云洛如何待人温柔体帖，如何是幕云城众家姐妹的心仪对象。仰慕的神情赫然写在脸上，盯着影看的目光就仿佛影原本是个从来无人问津的老姑娘，忽然有一天从天上掉下来一个男人，还好巧不巧的砸到了影的怀里一样。
　　影也懒得解释，只笑看她。
　　可爱的小蓝凤，真正迷恋他的人恐怕不是我，是你才对吧。
　　可是，我要怎么让你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如你所想一般。
　　江湖，就如一座修葺的富丽堂皇的巨大戏台，在这座戏台之上，每个人都会自觉不自觉的带上厚厚的面具，把自己真正的脸孔隐藏在后，只余留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他人面前，欺骗他人，也麻痹自己。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这是生存最基本的准则。

　　影又何尝不想自己可以再笨一点，再单纯一点，就不会知道楚云洛对她好的真正含义，不会明白他的处心积虑，那样，现在的离影，是不是就会快乐许多？

　　有时候看的太透彻，算不算得是一种悲哀？

　　由于幻镜门的从中作梗，现在的幕云城处于非常时期，全城戒严，如影这样身份特殊，分不清是敌是友的人物，更是被楚云寒死死困在蓝影阁，一步不得离开。
　　表面上说是以防万一保护影的安全，实际上则是严加看管，令她不得与外界联系。楚云寒，是料定幻镜门的突然出现与影有着莫大的关系。
　　影表面上没有丝毫不满之情，一切皆听从楚云寒的安排，心里冷笑不已，有关系又如何，没有又如何，反正不管她乐不乐意，从一开始就被卷进了这场纷争，想要脱离，谈何容易。
　　只有在楚云洛来看望她的时候，影才会显出她赖皮的本色，趁机软磨硬泡外加千般保证万般承诺决不惹是生非，终于求得楚云洛点头同意带她出去逛逛。当然，两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地瞒着楚云寒。

　　而影和楚云洛之间，好像是什么，却又好像什么都不是，说不清楚。
　　但表面上，我们依旧如同从前。
　　只是，她笑，他会温柔的跟着笑。她不说话神游万里，他也会眉头紧锁，愁云满面。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又似乎什么已经在改变。

　　大街上，果然不似上次看到的那么熙熙攘攘，热闹非凡。街边做生意的小贩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整条街大概就只剩下幕云城城主楚云寒名下的店铺还在打开门做生意，看来幻镜门的出手当真迅速。
　　但影心里总是有些疑惑，以楚云寒的实力，再加上他事先本就有所防范，幻镜门再强大也不至于让幕云城在短短时日内变得如此惨淡吧？
　　难道，是她自己高估了幕云城在江湖中的影响力？
　　又或者，根本就是楚云寒在故意做给什么人看，让那个人以为如今的幕云城已不堪一击，从而对幕云城出手。
　　那，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让幕云城如临大敌，能让一向心高气傲的楚云寒不惜如此算计也要除掉呢？

　　再说到楚云洛，与楚云寒，同样的父母，大哥从小就被悉心培养，得以在父亲身边长大，而后甚至接管父亲留下来的一切。而他自己，却自懂事之日起便被亲生父亲送往他处，十几年不闻不问，彻底被遗忘，甚至在父亲死前都没能见上一面，看上一眼。
　　这样悬殊的待遇，任凭哪个人，都会觉得不公平吧？就算现在回到幕云城又如何，家，早已不是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大哥若有若无的防范，还有自己心中的不服气，不甘心，注定他要步步为营，早早做好所有的部署。
　　若果真如此，楚云洛一定也在暗中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势力，以防将来有一天对抗幕云城之时不落于下风，甚至将城主之位取而代之！
　　以前所有的种种猜测、怀疑渐渐明朗，楚云寒人前人后判若两人，楚云洛温柔以待处处笼络人心，原来如此。
　　幕云城内，从一开始就已波涛暗涌。

　　再加上眼前幻镜门的威胁，楚云寒，当日你设下圈套引我上钩之时，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幕云城里内忧外患，你还能如何从容应对？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茶楼里，影双手把玩着茶杯，得意的暗笑。

　　“这位姑娘，我家公子仰慕姑娘芳容，想邀请姑娘过来一叙，不知可否？”
　　那几双色咪咪的眼睛毫不掩饰，放肆地打量着影。
　　望着突然凭空出现在眼前的几人，影和楚云洛无奈的对视一眼，真是人遇倒霉事连喝口水都能塞牙。她多不容易才磨到一个出来玩的时间，偏偏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居然还能碰到垃圾。幕云城的太平生活，好象真的已经终结了。

　　楚云洛无聊地扁扁嘴巴，无奈叹息，调笑道：“看不出来我们小影的魅力如此之大啊，不过这么一小会便有人上来搭讪了。”
　　嬉笑的语气，眼睛里却喷射出阵阵怒火，连楚云洛自己都有些不明白，那几个人不过只是目光放肆了些，他却如此愤怒。仿佛自己珍藏许久的宝物被别人所窥视一样。
　　“洛，不是我要找是非，是是非要跟着我的！”影耸耸肩膀，一脸无辜的神情，“现在如何是好？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女子。”
　　是啊，现在的她，还能依仗什么来保护自己呢？
　　影话音刚落，便见楚云洛快速将竹筒中的筷子扫向正嬉皮笑脸的那几人。

　　“今天本公子心情好，不屑与你们这帮败类计较，一个时辰之□□道自然会解开，便宜你们了。”楚云洛皱着眉头，厌恶地搓搓双手，忽然转向右边道：“更何况，我并不习惯自己被别人当作戏子一样观赏个不停。”
　　影心里纳闷，随着他扭头看去，顿时一阵刺骨寒冷绕上心脏，象绳索一样勒得呼吸蓦止。
　　玄冰！
　　玄冰定定的看着影，目光清冽如同迎面寒风，眉目间肃冷的气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不知道他在那里坐了多久？
　　影刚才一直在想幕云城的事情，竟然大意到丝毫没有察觉。

　　影一直知道，玄冰还会出现，来幕云城，又或者该说，来找她。
　　只是，真正对上那张让她日夜不眠痛彻骨髓的容颜，感觉到那股让她心悸的气息时，心里的恐慌无法言语。
　　面上，她似是已经完全平静，泪水，却仍是顺着脸颊滑下，叮咚的落在唇边，也铮铮扣上她的心弦。
　　她才明白，自己先前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在刻意忽略否认已经存在的过去。影，终究还是放不下。
　　影双手死死握紧手中的茶杯，手心滲出层层密汗，强忍着落荒而逃的冲动，站定。楚云洛看到影的眼泪影的紧张，心中不由一悸，冲她温柔笑笑。
　　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影，你玩的差不多，该回来了！”玄冰淡淡的表情，声音冷清的不含一丝温度。
　　玩？影心里冷笑，倘若这真的只是一场游戏，虽是你开了场，但，按照规则，谁掌握了游戏的全局，就得由谁来喊停。现在，你没有资格。
　　玄冰，我可以不恨你，我的武功是你给的，由你收回去无可厚非，就连我的生命原本都可以说是你的。
　　但我痛恨那段不堪的记忆，而那些记忆，是你留给我的。我，做不到那么伟大，因你一句话就忘掉那一切，就轻易原谅你。

　　在幕云城的这些日子，影对任何人都灿烂微笑，装出对自己的过往毫不在乎。她欺骗楚云寒，欺骗楚云洛，可更多的，是在欺骗自己，想要自己也信以为真。
　　可是在每个午夜梦回之际，她都会抱着浑身发颤的自己，蜷在床角，在黑暗中大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玄冰，你可知道那种恐惧而无助的感觉，有多磨人？
　　我怎么可能不在乎？
　　这样深刻的痛苦，至死方休！

　　“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影偷偷拭掉泪水，轻轻站起，拉着楚云洛，微笑，轻柔而坚定的说道：“洛，我累了，我们回家！”
　　回去？玄冰，影回不去了，从你把她推向火坑的那一刻，影，就已经消失了。